天明,初升的太阳抓着夜晚的尾巴,醉熏熏从地平线跳出来。到天大亮,四下亮堂时,长安街日复繁华喧闹,上演百味世态。
“大爷,买朵花吧,刚摘的呢……”
“小二,要碗面!”
“包子嘞,热气腾腾的包子嘞……”
“哎呀,都说不要给我定衣服啦……”
“哥哥哥哥,我想吃那个!”
“吃什么吃,你都胖成什么样了!”
“店家,怎么又涨价了?”
“今儿个茶不错啊……”
另一边,长安街隔壁的睦元街,唐白白一边往自己衣服里塞下大把银票,一边不怕事儿大对着后头追着她的人做鬼脸。
她在人群里灵活得像条泥鳅。
“略略略,追不上哟。”
后方是某家公子哥和他的一大票仆从。
“你小子,有本事站着别动!”公子哥气急败坏,身体素质又不行,面红耳赤,上气不接下气。
“来呀来呀。”唐白白才不被吓到,逗他们逗得可开心了。她攥几张银票,拿在手上晃动,刺激他,“你们这是没吃饱饭吗?才两条街,你们就不行了?”
“啧啧。”
唐白白摇摇头,像是十分同情他们连饭都吃不饱。
“你!”
公子哥火气上头,一口气没上来,直翻白眼。旁边仆从赶紧拍他胸口让他缓缓。
好不容易正常了,公子哥一脚踹上离他最近的奴才,“赶紧啊,快把银票给我抢回来!”
奴才一个趔趄,忙不的地应声,“是是是……”
一大群人围过去。
唐白白故意站在原地等他们过来。
公子哥看他们围住唐白白,在后头激动得大叫:“对,别动!抓住他抓住他!”
就在不到一腿的距离就能抓住唐白白,公子哥看见她歪头一笑,紧接着一个出腿踢出去,他的仆从半跪在地,然后她一跃借力踩上那人的肩膀,借着轻功越上了近旁的的楼。
看见全过程的公子哥:???
不是,这就上去了?蹦一蹦就行?
“哎呀,真可惜,还是差那么一点点。”
唐白白欠扁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
刘甾一抬头看见她表情里的幸灾乐祸。
“刘公子,这钱我就先收下了,改天再陪你耍。”
“对了,兜里记得多攒点钱啊,我的拜师费可不低。”说完,唐白白就从窗户里匿了。
我又双叒叕!什么拜师费?!那明明是她从自己这里坑走的!
她一定耍诈!不然怎么把把赢他!
刘甾心里愤愤不平。从赌坊出来,他们追了一路,连袖子口都没摸到。
“你们这群饭桶!赶紧给我堵在这楼的各个出口,今天小爷我一定要抓住他!”
“公子,这是贵兒居啊。老爷他……”
贵兒居,起一挺文雅名字的青楼。近几年在京都开办得风生水起,里头根系错综复杂,甚至还牵扯了皇室。
刘老爷虽然看不惯他赌,但是对比进贵兒居,明令说看见一次废他一条腿。
虽然刘甾败家,但他仍然是个孝子。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他老爹坚决不允许他靠近这里,他还是听话了。
可是,追小白脸两条街,最后还是被他跑了。
刘甾那个气啊。
而进了青楼的唐白白,半分不觉得尴尬,还自然而然地给香肩半露的姑娘们抛媚眼,摸小手,银票也大把掏出去。
活脱脱一个浪里好手。
她熟门熟路地搂上一个姑娘的腰肢进了房间,留下一群姑娘们在外面羡慕。
“又是央妹妹。”
“那可不,唐公子来就点央央呢。”
“什么时候有人这样专一对我呀?呜呜好羡慕……”
而进了里屋,她们口中的央央毫不客气地把唐白白搂她的手扒拉下来,妥帖地整好自己被她弄乱的衣裳,一副“有话快说没事赶紧滚”的模样。
唐白白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眯眯地摸出从刘甾那里赢得的银票,塞进她面前这个美人央央的手里。
在央央还不是贵兒居的央央,而是雷鸣州富甲一方的霍家二小姐霍鹤央时,唐白白就和霍鹤央有过几面之缘。
霍鹤央从前是众星捧月,现是在跌入风尘。境况的颠覆,只是因为一个被罗构出来的通敌污名。
卫兵闯入霍府的那个夜晚,和很多个平常夜晚一样的普通。雷鸣州的百姓乘凉闲聊,小孩子嬉笑打闹,霍家的子弟在凉亭喝酒相互调侃,霍鹤央在灯下翻书。一切突如其来又错不及防——炯炯的火炬,刀光剑影,刺目鲜血和撕心裂肺的哭喊……嘈杂血腥充斥了那个温柔的良夜。
风华一代富甲一方的霍家,一夜之间被抄家,就这样消失在雷鸣州。
好在霍家日常行善,霍鹤央万幸被人救出来,免遭他人凌辱,但后来被人发现她跑了。
在逃亡的路上,救她的人死了。她举目,苍穹之下竟无可信之人,可去之处。
绝境面前,昔日的一切高傲尊严都是泡沫。
她一低头,入了贵兒居。
而贵兒居,虽说是争议匪多的青楼,但它背后的庄家实力恐怖。
借贵兒居的势力,霍鹤央在楼中可保自己一条命。而只要她要活着,总有机会斩杀那个仇人。眼前的酒糜轻贱,便不足她在意。
贵兒居暗线很多,一旦发现异心就会被解决。唐白白和霍鹤央想要说上话,只能扮演深情富家公子哥和美艳清高风尘女来掩人耳目。
“不是,央央,我来看你,你就一点不高兴吗?”
唐白白佯装心碎的样子,捂心哭唧唧,“央央好生过分,我还想着给你买点脂粉衣服什么的,让你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结果,结果你就这么对我……”
央央毫不客气的把唐白白递过来的银票全部收走,一点不被唐白白哭卿卿的样子迷惑。她轻哼一声,“谁让你摸她们小手的,别以为我没看见。”
话里是酸酸的醋意。
“哎呀央央,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再说了,她们哪里比得上你嘛,你才是最懂我的人。”
见她并不搭理自己,唐白白继续哄她。
“央央你放宽心。我最近在办一桩大买卖。等事成了,一个月!不,半个月!半个月后我就把你娶回去!让你天天待在我身边,天天管着我!”
霍鹤央知道唐白白说的是场面话。她嘴角勾起弧度,换了个轻松的姿势坐着,手指把玩起桌上的白玉茶杯,抛了个媚眼给她。
“那就看唐公子本事喽。”
“反正啊,追我的人多了去。”
外头听墙角的一众小姐妹听见唐白白低声下气哄霍鹤央,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尽管大家知道男人的话只能信三分,但谁不想要一个人看重自己,专心对自己好呢?
“我不行了我好羡慕央央!”
“好甜!为什么我没有人这样对我呜呜呜……”
花盈在一众羡慕的声音里插进来酸不拉叽的一句:“哼,谁信呢。男人的嘴里就没一句真话。”
旁边的秋水偏头看她一眼:“怎么,嫉妒了?可惜你连被别人这样承诺的机会都没有!”秋水和花盈向来不对付,照面了就没有不互怼的。正因为是对头,更知道捅对方哪里才是痛的。
今儿这话就像钝刀子,在花盈的心上来回划血口子,慢慢折磨她那颗嫉妒扭曲的心。
花盈自然不会就此退场。她尖声细语夹着赤裸裸的恶意:“我嫉妒她?呵,你是在讲什么笑话?!她一个白莲,被多少人睡过还装什么清高!她也配我嫉妒?!”
“谁也不比谁高贵!”
尽管还是大白天,但是后院廊上还是有扫地的下人走动。她们一群姑娘在廊上吵吵闹闹,引起不小的动静和注目。
“那边怎么了?好像在吵架啊。”
“花盈姑娘又在欺负人?”
“哼,不就仗着自己和花姨有点关系吗?”
“哎哎,花姨来了,别说了别说了……”
院子里瞬间鸦雀无声。
众人往那边看去。
廊院那边走来一个年轻的女子,头上没有珠饰,脸上也没有笑。
在这春日暖阳里头,她身上也披着一件雪白绣银纹的大氅,衣料摩擦之间间或露出一抹赤红色的裙摆。随着她走过来的动作流泻而下,众人看见,那裙摆之上绣着的大朵繁花仿若盛放开来。
女子在台阶下站定。明明位置矮她们一截,强大的气场拉起她的威信。她扫视众人一圈,红唇一启,“秋水,你来我房间。”
秋水心下有点错愕,头一次被花姨当面叫去。
她应了句“哎”,老老实实跟在花姨后面。
女子从头至尾没有靠近霍鹤央的屋子,她领了秋水就离开了。
没了掐架的,花盈翻白眼哼一声,扭头回自己房间。
没了吵架的主角,众人面面相觑。
“那我们也散了吧。”
“走吧我那段曲子还没练呢。”
闹声消散,白天的廊院继续它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