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北邙。
“咻——”一支利箭穿破肃静微寒的空气,直直瞄准百步开外的草靶红心。
练武场,一匹枣红色马驹正昂着脖子,双目炯炯。马背上,一人通身玄袍,衣摆金线绣水波祥云,鸦发逶迤,琥珀凤眸,滟潋狭长。左手收了弓,一身风华气度,高贵雅致得不可亵渎。这是北邙太子上官时衍。
“元理,”马背上,上官时衍唤了声近旁人,将弓丢于他,“这日子过得,也忒无聊了些。”
元理接了弓,“殿下,听说北陂的梨花开了,殿下可以去看看。”
“北陂?那到是个去处,好过这满目的枯黄,见不到一星半点绿。”上官时衍俯身摸摸马驹,“银琅,你说是吧。”
“哼哧——”枣红色马驹喷出一鼻子白气,算作回应。
“殿下——”不远处,大内总管林风急急地唤,身形踉跄,远远看着真让人担心他摔着了。
“殿下——呼,可算找到您了,陛下,陛下宣您觐见呢……”林风咽一口唾沫,顾不得行礼,一脸着急,“殿下,您赶紧去吧。”
“林总管,不急,歇口气……”
“殿下,等不了啊!长宁公主在那儿等着您去救场呢!赶紧吧!”
长宁公主,字元安,封号长宁,与上官时衍一母同胞,按出生先后,为幼妹。
上官时衍神色暗下来,“她又闯什么祸了?”
提到闯祸,林大总管脸色难看了,“长宁公主她……弄出人命了,吏部王侍郎之子王青禹……死了!”
*
“太子殿下到——”
“宣。”
御书房漆红的大门打开,首先入目的是一身袶红色裙裳的女子,她跪在地上,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近旁,是吏部侍郎王重阳,他一脸怒气和悲情,看着太子走进来。再往上,是端正坐着的明皇,揉着眉心,满脸的失望和无奈。
“儿臣,参见父皇。”
御书房的一切都失了色彩。
相似的问责场景,变的是受害者,不变的是他,她,和明皇。
他又一次回忆起,十二岁那年,也是这样一个满目枯黄,未见星绿的春阳,他的母妃,发髻松松垮垮,满脸狼狈。她倚着宫门,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挂着明朗的笑容,配着决绝的眼神。
在太监宣读圣旨后。
在他答应照顾长宁后。
露出这样解脱,轻松的表情。
敛葬的宫人抬走冷下来了的尸体,从侧门出去了。
七岁的长宁从正门跑进来,只看见看见面无表情的他。她声音发抖,质问:“母妃呢?母妃在哪里?我要见母妃!”
任她嘶吼喊叫,他只回答:“以后我照顾你。”
后来,小长宁不哭闹了,她似乎接受了事实。她开始变得喜怒无常,冷漠带霜,不吭不响。然而只要听见有人讽议母妃,不论位高权重还是武功了得,那根银火雪鞭便会狠狠地甩过去,不留一点情面。
曾经活泼开朗的小长宁不见了。
随着往日的风,飘逝的梨花瓣,和那枯黄地里不常见的星绿,一同消失。
……
御书房的门再度打开时,外头,夕阳斜照,天边一片红霞。
王重阳先他们一步踏出门,中年丧子的悲痛神色还在脸上。他转过身,语气恶狠狠:“太子殿下,别以为这样就算了,事情没完!”一甩袖子离开。
台阶上的两个人眼神薄凉,仿佛看尽世间百态。
“元安,”上官时衍拦住袶红色裙裳女子,“你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
辩解,要什么辩解。她打了人是事实,死了人也是事实,谁会关心这人,是不是因为她的鞭子才死的呢?
世间的人,总以为眼睛看见的就是真相。
呵。
上官元安不置一词,仍旧神色淡淡地走,仿佛对面的人是空气。
“你还在恨我?”
没有人回答,可心里都有答案。
袶红色裙裳女子慢慢地朝自己的寝殿走。夕阳拉长她的影子,浅浅淡淡,孤孤单单。
*
夜半,白府。
书房,烛火明明。
“你可想好了,上了这条船,要下去可就难了。”北邙丞相白浦堂紧紧盯着王重阳,声音沉沉。
“大人,在下想得很清楚。我儿死得太冤枉!她长宁公主杀了人,怎么就只惩戒她呆在佛寺?皇上他偏心!他女儿一条命是命,我儿的命就不是命了?!他皇室欺人太甚!大人,我要那长宁跪在我儿坟前,磕头道歉!”王重阳声声掷地。
窗外,夜色正浓。
*
东井大街,白日里,人来人往,热闹繁华。
茶楼。
“哎,你们听说了吗?长宁公主啊,昨天打死人了!”
“可不是嘛!这街头巷尾都传遍了。”
“这次是谁?”
“你还不知道啊?吏部侍郎之子王青禹!听说样子可惨了……”
“好好的,这两个人怎么就牵扯上了?”
“听说是王公子出言不逊……”
“唉,那也不能打死了呀。”
“你不懂,这牵扯到了长宁公主的母妃,谁不知道那是长宁公主的逆鳞……”
“唉,可怜王侍郎哦……”
“哎哎,不可多议论,不可多议论……”
二楼,洗听阁中。
“这次可有点意思。昨日那长宁公主,虽然鞭子挥得狠,可一个年华正茂的男子就这样被打死了,不就有点奇怪了吗?”
“歌儿,你说这些事儿,是不是碰巧了点?”
男子倚窗而坐,手执一个白玉茶杯,一双丹凤眼抬起,眼眸中带出一抹玩味,薄唇带着殷红勾出笑来,暴戾又妖艳,慵懒又危险。
“与我无关。”
“还有,我叫夏歌,不是你口中的歌儿。请苏庄主注意点,我们二人并不熟。”
苏慕寒听着话,笑了,眉目都生动起来。他细细打量夏歌,剑眉星眸,鼻梁高挺,脸部线条流畅而自然,五官也非常明朗,除去他那冷死人般的表情外,其实长得挺俊俏的。
“行,知道夏公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夏歌眉头皱起来,却也没打断苏慕寒继续讲话。
“其实我很好奇啊夏公子,”苏慕寒眼里带上狡黠,“有这样冷死人的脸的你,有女子会嫁与你吗?”
虽然不知道苏慕寒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出于礼仪教养,夏歌正经回答:“幼时家父已为我和风家小姐订下婚约,苏庄主不必为我担心此事。”
“风家……呵。”小小蝼蚁。
“苏庄主,”夏歌开口,“这个包间是我订的,我并没有邀请你前来。”
“怎么的,这是要赶我走?”
苏慕寒饮尽杯中茶水,浅笑看夏歌,“夏公子,做人不厚道啊,我可陪你说话了。”
“你瞧瞧你,整日冷着一张脸哪个人愿意同你说话?这不是怕你把话憋在心里,给憋坏了吗?”
瞧见夏歌脸上浮现怒色,苏慕寒也不多呆,“这时候也不早了,夏公子,回见。”
他轻松收住夏歌用内力射过来的银子,颔首,笑脸盈盈,“夏公子,我们来日方长。”
茶楼大堂里喝茶的人只觉得突然刮起一阵风,眼前闪过个黑影,仔细去看,没什么不对劲,便又继续聊起江湖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