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娘,这事不能让人知道。”此时小喜塔腊氏哭泣时,还不忘要顾及颜面。
喜塔腊氏瞪了她一眼,“哭,这时候哭有什么用,但凡能关注自家爷们,哪还至于……”
“咳咳……”老夫人瞪了喜塔腊氏一眼,“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这件事交给老大家的就好了。”
喜塔腊氏嘴上应是,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
老夫人看着面前三个女人眼光流转的样子,又道,“如今人老了,就想着含饴弄孙,家里的事我管不了了,老大家的又忙,琪慕跟她小姑姑倒是玩得很好,就留在这吧,两个孩子也互相有个玩伴,老大家的,你说可好?”
话虽是询问的口气,章佳氏心知老夫人说的便是不容置疑,心下虽不愿,也只得应了。
“今日我也乏了,除了明兰,都散了吧。”
章佳氏听了这话,看了一眼宝珠,什么都没说,便跟另两个人一起退下了。
许久,老夫人叹了口气,开口道,“喜塔腊氏刚进府时,才十五岁,当初看着是个单纯的,什么都不懂,人情往来,管家之事,都是我手把手教的。”
宝珠挑了挑眉,想不到喜塔腊氏与老夫人之间也有过和谐的时候。
老夫人却不容她多想,接着道,“我有三个儿子,虽然老大和老二不是我亲生的,对他们虽说不上视如己出,却也能不亏心的说一句善待了,老大跟老二分出去,也管不了他们了,喜塔腊氏刚进来,好几年一直一无所出,我们满人家又不像汉人那样,什么未生嫡子不能先有庶子,规矩一套一套的,我是瞧不上的,那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还是认同的,便张罗着给你阿玛纳妾,我想着当初我也是这般过来的,她家也不是没有庶子的,万万没有想到,她却是个气量小的,却因此恨上了我。”
宝珠不知道说什么,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将自己的老公分享出去,喜塔腊氏的想法虽然偏激,却也无可厚非。
她沉默,老夫人却像有了谈兴一般,“我好不容易才得一个儿子,不想他向老公爷那般,乌拉那拉家的男人大多战死沙场,可是人死了,便什么也没有了,我只要他好好活着,不想,公爵府声威日下,我便知道,这样下去不行,纳的妾没有生下儿子,也不知是不是她做了什么,总之,见她生下赛音,我便不与他计较,我想着,不能对儿子狠心,便对孙子狠心吧,便将赛音养在跟前,给他请了文武师傅,那时候喜塔腊氏想儿子,我如何不知,可自古慈母多败儿,我已经害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害一个孙子了,后来她又生了老二,对老大竟然不管不顾起来。”这样说着,她脸上也带出几分不满。
“老夫人您也是为了家族,太太她总有一日会懂的。”宝珠安慰道。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没这么简单,她那个人,这些年我也看透了,我……”她忽然停了下来,一脸郑重的看着宝珠道,“无量寿佛,背后不说人是非,有些事自己心里有数便好,说出来便落了下乘,说事不说人。”
宝珠见她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您放心,我从来不说别人。”
老夫人得了她的保证,接着道,“这样以来,我跟她的关系就差了。”说着,老夫人有些无奈,“女儿做错了事,当母亲不仅会原谅,还会帮着遮掩,可是婆媳却不同,关系再亲密,互相看着还是外人,若儿子是个有主见的还好,若是个耳根子软的,便只能当没养这个儿子了。”
宝珠看着老夫人意有所指的样子,心下却是不以为然的,其实入宫这回事,于她,可有可无,能跑掉最好,跑不掉也不会更差,她想要一个万全之策。
只是此时她尚且不知,到了这一步,已然退无可退。
“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你哪里吗?”老夫人忽然问道。
宝珠一惊,却是没底,想起她以前说的,试探着问道,“自作聪明?”
老夫人摇了摇头,“是态度,无意冒犯,可你总是心不在焉,一点都不认真。你的态度,你一直是抱着一种可有可无的态度。”她顿了顿,“这感觉就像我们在拼死拼活,而你一直都是置身在外,高高在上。”
宝珠脸一红,“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个道理我是懂的,可是很多时候,我自己有活着的方式,您说的,也不一定适合我。”
“态度,你的态度很重要,就算我说的,你心里是瞧不上的,你脸上也不能显出来。”
“可是您以前说的,喜怒形于脸色的人,大家不是更放心吗?”宝珠反问。
“如果我的脸上天天写着,我讨厌你,你会想见到我吗?”老夫人反唇相讥。
宝珠沉默以对。
“你是美,可是你的美太直白,并不耐看。”
“有吗?”宝珠下意识的问道,她重生这么久,一直觉得自己这副容貌算是赚到了。
“正真的美人,不是表现在脸上,而是神态、形体、举止,以及”她顿了顿,“心灵。”
宝珠听了这话,下意识的想笑,还是忍住了。
“你的容颜,会随着岁月消失,可是其他的,却能与你同在。”老夫人皱纹满布的脸,好似带着温暖的光泽,在阴影交错的房间里熠熠生辉。
宝珠一时有些呆愣,她怔怔的问道,“我如何信您?”
老夫人一愣,待反应过来时,问道,“为何不信我?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不,您想要的比我能给的要多得多。”
“我想要的,你给得起,只是看你想不想给,我们每个人都是家族的棋子,不止是你,我也是,毛之不存,皮将焉附?”
“不,没有到那么严重的地步。”
“今天还只是去皮,也许他日就是刮骨了。”
宝珠听了这话,闭上眼睛,“我不过一个小女子罢了。”
“我也没指望你能带来多大的荣耀,不过是,添砖加瓦……”老夫人说着,忽然停了下来,“你不想进宫对不对?”
宝珠睁开眼睛,“是……”
“你乱想什么!人为刀俎你为鱼肉,你没有退路。”
“我……”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宝珠想要大哭一场,第一次入宫,其实是满怀期待的,对那样的一个铁血帝王,她不是没有崇拜,而弘历,就像是一个陌生人,关于他的,知之甚少,嫁给偶像和嫁给陌生人,总归是不同的。
“每个人都会有不想做的事,不想面对的人。”老夫人说着,竟似陷入回忆里一般,“可是有时,越是不想面对的,你越要面对,不能逃避,那边打起精神来,当作一场战斗吧。”
宝珠好想说,我不想战斗,这场战斗原本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至此她才知道,她心里一直想要否认的,自己实在怨着弘历,凭什么安排别人的人生,又凭什么逼迫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