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楼烟长大的徐嬷嬷是最后一个离开将军府的下人。她为楼烟绾了寻常女子的发髻,楼烟换上许久未着的女装,甚是不习惯。
“我们小姐可真好看啊……”楼烟有些羞涩的低下了头。徐嬷嬷眼睛突然湿润了,“小姐这些年辛苦了啊!夫人要是看到,不知道得心疼成啥样呢!”
楼烟沉默了会,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可是我还是没有守住楼家啊……”徐嬷嬷颤颤巍巍地报住楼烟,轻轻拍她的背“小姐已经做得够好了。”阿白也轻轻蹭着她的裙角喵喵叫着。
好一会,楼烟轻轻推开徐嬷嬷,将阿白抱起,给了徐嬷嬷。似是有些凝重的气氛影响了阿白,在徐嬷嬷怀里它也安安静静的不闹。“嬷嬷,离开吧。”徐嬷嬷最后向着楼烟鞠了一躬,不顾楼烟的阻拦。等到她撑起腰来时,已是老泪纵横,“小姐啊,今后,你一定要保重啊!”
楼烟终于忍不住,眼泪缓缓滑落,有感动有委屈,还有心酸。她张了张嘴,似乎有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句:“嬷嬷你也保重。”
夕阳西下,余晖撒向大地,为大地镀上一层金边,显得悲悯。
楼烟去到君陌的住处,很幸运,他在。君陌是第一次见到楼烟着女装,眼里不禁闪过一丝诧异与惊艳。不过极快,楼烟并没有捕捉到,见到君陌与平时没什么不同的神情,她有些失落。
“将军有什么事吗?”楼烟有些别扭的绞了绞袖子,道:“你能和我出门一下吗?”君陌有些惊讶楼烟的要求,但是没有拒绝。君陌答应后,楼烟显得明媚了些,让君陌眉头也舒展了些。
没看到沈一,楼烟有些奇怪,她也问了出来:“沈一呢?”君陌随意地道:“去做我交给他的事了。”楼烟没问什么事,一来这是别人的事,哪怕这个人是她的夫君;二来她不想知道,或者说不敢知道。
在后门口时,楼烟拿出两个白色的面具,递给君陌一个。君陌自然明白将军府如今的处境,倒是没说什么就戴上了。楼家有通向军营的暗道,这次偷偷摸摸出门倒也是第一次。
两人先去了城里最有名的一家酒楼,开了一间雅间。一场沉默的用餐过后,已是夜幕降临。东越的富足也体现在夜晚,家家灯火通明,路上小摊贩还没收摊,行人也不少。而两人便混在这些行人中,昏暗的环境下,倒是没人注意到他们。
在一家关门了的酒肆前,楼烟突然停下拉住了君陌的衣袖。君陌亦是停下,回头看着她,隔着面具,他只看得见她的眼睛,映射了万家灯火,显得如此潋滟。
楼烟突然有些无所适从,她放开君陌的衣袖,犹豫了一会,才看向君陌,“君陌,如果我们不是现在的这种关系,你……”君陌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可是将军,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如果啊。”楼烟愣住了,是了,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如果啊,她又何必执着于没有结果的如果呢?
我们也不需要如果。这是君陌想说的,可惜他没说。
几天后,君陌在更深夜浓时被楼烟拉上了将军府门口准备好的马。两匹马在夜色里奔跑,时不时有“驾”的声音。风很大,君陌在此时依然保持着镇定。
“你要带我去哪?”他的声音在风里被传得有些悠远。楼烟没有作答,只是驱着马。君陌很快便知道了,因为所过之地越来越荒芜,不久便到了城门。
平日无事时,城门自然开着,现在也是。守城门的士兵听到动静,忙阻拦,“何人?!”楼烟手持一把戟,一把挥开了士兵。士兵显然没想到会有如此大胆之人,一时不察,两匹马便跑出了城门。
楼烟的脸色苍白,冷汗顺着鬓角流入发间。下腹如同刀绞一般痛她知道,那条小生命是保不住了。她心中苦涩,那是她的孩子,甚至还未曾见过这世间。
夏赢站在城楼,举着火把的士兵站在他的身边。放箭的士兵已准备,他一挥手,箭矢飞去。楼烟的马的后腿中箭,一声嘶鸣,她当机立断跳到身旁君陌的马上。君陌已不复开始的平静,他的声音含着怒气,“楼烟,你这是要干什么?!”楼烟对现在的情况也有所预料,只是她不知道,夏赢会站在东越的城墙上。
君陌知道如今只能先逃出这个地方再说,便强忍怒气专心驾马,他大概已经猜到了楼烟想做什么,但这并不是她不顾自己安危的理由。
“让更多的弓箭手准备。”夏赢沉声道。同时,他拿过身边士兵的弓箭,对准下面的背影。箭矢入肉,楼烟闷哼一声。君陌心头一紧,“怎么了?!”楼烟强忍疼痛,道:“走,不要回头!”
下一瞬,铺天盖地的箭雨朝他们涌来。在后面的楼烟自然躲不过,幸运的是没伤到马,他们得以离开。“不用追了。”夏赢道。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
马在行驶到安全地方时逐渐慢了下来,许是饿了。君陌知道楼烟必定是受了伤,他不敢回头,只驱着马。直到“碰”的一声,身后一空,他立马勒住缰绳,没等到马停平顺了,便跳下马。
十几年来仿佛刻在脸上的处变不惊被打破,现在只剩下慌乱。月亮被一层黑雾笼罩,借着不甚明亮的光他很容易便找到了楼烟。待他小心将楼烟扶微微起身后,他不敢动了,身体开始颤抖——楼烟的背上很多箭,且因为倒地的动作入得更深。
他一只手搂着她,另一只手不敢乱放——昏暗的光,他怕碰到楼烟的伤口让她更痛。他一直唤着楼烟,试图让她保持清醒。可在这荒郊野岭,又有什么用,一向冷静自持的他终是失了智。
楼烟看着他有些局促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一边笑着,血一边从嘴角汩汩流出。她定定地看着漆黑一片的天空,心想:要死了吧?与她的孩子一起,去到那个地方,见到阿爹阿娘和哥哥。他们会很喜欢这个孩子的吧?
可她突然有些不甘心,等她死后,君陌还会记得她吗?会的吧?毕竟也算是为他而死呢。君陌以后会登上北沧的皇位,会拥有后宫佳丽三千,到时候谁会说一句,哦,那个东越的楼烟啊,曾经是他唯一的妻子啊。
她突然用尽全力抓住君陌的手,将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君陌一愣,随即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黑雾被风吹开,月光变得明亮,照在她的脸上,那抹笑比哭还难看。
她忍着浑身的剧痛,一字一句地道:“我想啊……他…他的父亲……应该…知道…知道它,不然…对它……多不公平啊……”她如愿看到了君陌的失措,有些说不出的快感,却又有些悲凉。
一瞬间,所有疼痛都消失了。远处的阿娘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在对她招手,她知道,那是她的孩子。阿爹和哥哥站在阿娘身后,他们的眼里满是心疼。他们对她说:“烟烟,辛苦了。”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感受到有水滴在自己脸上——那是君陌的眼泪。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她忍不住想,这泪,是为她流的,还是为那个来不及出生的孩子流的呢?她恍惚听见,君陌在喊她“烟烟”,叫她别睡。她觉得这一定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君陌怎么会唤她“烟烟”呢?
不过不管是不是听错了,她也不想管了。她好累,她现在更想见到阿娘。
这样子,君陌会永远记住她的吧?就算因为这个孩子?在去到家人面前时,她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