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时节的这座天子脚下不远的小城还被清寒笼罩着,四面皆山却仍属交通要塞,小城依势而兴,百姓逐安而聚,一条源头难寻的河横穿小城,城内部分的水流却平和如镜,蜿蜿蜒蜒,将小城划为两半。
其中半月型的一面依河修建了一个大气规矩的府邸,对称的结构,整齐排列的屋宇,粉墙黛瓦,檐角居然雕着兽面纹瓦当。翼伏于河上,是刚翻新的一座石桥,和那府口石阶一样的汉白玉材质,精心设计过雕纹,同游鱼细石,青水倦柳相得益彰。
河上大大小小的桥因河宽不一建的毫无规律,可真正连接两岸的大概只有这一座,素日络绎不绝的游人,闲散漫步的居客,东来西往的马车,在那桥上交错,却不曾互相影响牵扰碰撞过,像极了心脏里面有瓣膜。
清晨,一场似有若无的浮雨飘在空气中,星星的水雾笼在小城,肆意点染出诗意的仲春,窝在杨柳新枝秃条里的小鸟还未醒来啼宁,那府邸的后墙上却已经卧了一个人许久了,这人悠然卧在晨雾里,惬意隐秘在新柳间,双手枕在头下,脊背同墙体一般平直,腹部随呼吸起伏,翘着二郎腿,发丝悬在浮光里,也有一些湿漉漉的贴在面颊上,额间绕了发带。衣衫是那般的颜色,青或者靛,或许是那纱质薄衫重叠的材质的原因,那绿却不是普通的绿,像水光接天交界处的渐变色,亦或是嫩柳未全时远看的青润,再或者是薄荷奶绿,抹茶冰淇淋的甜腻,反正极其惹人喜爱,腰间没挂佩玉,倒是同样颜色的佩带,长长的倚着黛墙垂下来,尽管清晨又是小雨天卧在墙上很奇怪,但这幅画面远远望着却是唯美而清新的。
初阳略升几步,小贩们的炊烟便代替了晨雾,掀开包子笼屉,一股白绒绒的蒸汽就推搡着向上消散的狂奔,沿街已备全了商贩,大多是在居的百姓,生活安定,衣食丰足,便有心思做点小买卖,果然是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此时,那老大爷竹笼里聒噪的蟋蟀都显得可爱起来,晨起采买食物杂货的丫头或者嬷嬷已然活跃在街里,尖细的讨价还价声就充斥起来。
人们对于那墙上异客似乎是熟视无睹了,直到——
“请问仁兄可是当地人?本wang,咳,小生初来乍到不识路径,想知道城中洛府在哪里?”墙下把扇拂袖略低一下头的男子恭敬的问道。
这男子想来也是奇怪,道途中央熙熙攘攘的人群不问,偏是向那墙上异客求助,那青衣的人闭着眼睛,都不知道是不是早已在梦境中畅游了。
这青衣的人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更多些:这人有毛病吧,洛府都找不到?那么大个儿一宅子横占半拉城,但凡多走两步也不至于过来问小爷儿我,况且,我这躺着的就是洛府的后墙,大门没找到跑到这里来,还真是有才,听这声音造作的样子,不知道是个啥样的人,不管了不管了,装睡装睡…。
墙上的人好像心里窝着什么火,演技又是极好的,眼睛动也不动,呼吸依旧匀畅,特意稍出些鼾声来。
墙下的男子全当眼前的人是真睡着了,无奈的笑笑,居然还心怀愧疚以为扰人睡眠了,欠身稍微行个礼,转身要走。
突然,一声惊叫划破天际,“小偷!抓贼啊!”墙下公子一怔,一人影从主街上闪过,怕是那尖叫口中的贼吧,思索片刻,他打消了出手相助的念头,与自己无关,身份特殊,不宜张扬。假装是没缓过神,那贼跑去,倒也无人责怪他。
于此同时,墙上青衫猛然睁开眼睛,如渊般的双眸闪着亮光,纤长的睫毛张合,只一眨之瞬,便翻坐,起身,动作连贯,肢体敏捷,忽略墙下人紧皱的双眉,疑惑愤然的目光,青衫跃上屋檐,简单看了一眼贼人的方向,嘟囔一句“小爷儿的地盘儿还敢得瑟!”,便拔开步子在檐上追赶,侧身,起跳,展臂,屈膝,灵活顺利有节奏点踩再黛瓦上,如蜻蜓点水,青色的佩带拂过长空,衣角还蘸着水渍,深深浅浅,飘在众人难及的檐上世界。回望刚刚那人卧着的墙沿,干净光洁,不仅未沾雨水,还像是因为常被磨倚,较别处光滑些,夸张到像是盘过的核桃与正常核桃的区别。
再看,那逐贼过程,馒头铺的大叔胖的和蔼,跑两步就喘着粗气捂着肚子放弃回去了,毕竟就丢了两个馒头,铺子没人看可是不行的。
但另一个倒是追个不停,动力十足,看来是被盗了珍贵的物品。
青衫的人利用檐角的勾攒,轻而易举超过了那小贼,发现路途规律,就提前翻跃下去等着,那小贼心慌的不行,口里叼着一个馒头,手上握着一个馒头,不住回望,眼神回避,竟然直接撞进,青衫的怀里。
缓过劲儿,噙满泪的抬眼看,是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完美修饰脸型的额角,搭配锦上添花的发带,湖面般平静的眸子完全不让人有距离感,可潭渊一样深邃的目光,又划分了自己与之的距离,眉毛是扬的,大概人也是自信张狂性格,鼻梁高度恰到好处,不让人疏离,紧闭的双唇,竟然鲜润红嫩,整体看来,互相矛盾的特点却联系密切,直截的男子气概却带着幼稚感,或者说,是女孩子家的味道。
小贼疑惑着,被撞倒在地上还不站起,凌乱的头发掩住迷离的眼神,青衫伸出手将其轻轻拉起来,好像,对待的并不是一个贼。这画面,简直是偶像剧男女主角的相遇,小贼被淹没在自己的心跳声和自己想象的粉红泡泡里。
失主终于追上来,围观的人群也聚集过来,就在桥头,正义要处决这个走头无路的小女贼了~
“呼哈呼哈,你、你,为何抢我东西?东西呢”失主,脸憋的通红,喘着粗气,弯着腰,手扶在膝上。
听到问东西呢,小贼瞥了一眼刚刚滚落在地上的馒头,低着头,委委屈屈的说道“跑的急,遗失在地上了。”
“掉地上了?”失主声音一拔八度高,“你们贼不守规矩的吗,那费尽心机抢的东西怎么能再次失手?”
“我、我第一次…”
“少跟我说什么第一次,你可知道那东西对我有多珍贵,多重要,我省吃省喝几个月,从冬天等到春天,终于凑钱买了它们,你居然抢完还给我丢了,你知道那对我有多重要吗?”那失主大哥委屈的一抽一抽的,都快哭了
小女贼又疑惑了,那怎么卖个馒头还省吃省喝?他比自己好困难,不应该呀?没有说话
“你、你偷它们到底干嘛?”
小女贼简直有很多问号!
“干嘛?偷它们不为了吃为什么?我要是能填饱肚子也不至于偷它们!”小女贼嘟囔着。
“吃!”失主大哥缓过力气,声音也更大了“我那翡翠琉璃耳坠子是给我家娘子准备的,你居然要吃玉石,妖怪吧!”
“翡翠玉石,你说的不是馒头吗,我没偷那耳坠子!我断不敢偷的。”小女贼慌乱,却无人依靠,回头看见那青衫公子蹲着桥头墩子上,同围着的群众一样,看戏看的好不快乐!就差拿把瓜子边嗑边赏。小女贼扑过去,扑通跪地上,嘴里嚎着
“公子,请给小女主持公道,小女子孤苦无依,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又被骗去了财物,沦落至此,今日看到馒头,忍耐饥饿已久,才不得已偷了馒头,根本没有动那大哥的翡翠琉璃耳坠子呀!请帮帮小女。”
话毕,眼角滚出许多泪来,好像想烧一壶开水。
青衫公子,非常不想管闲事,此情此景,又只能担起社区老大妈的职责来,从桥墩上蹦下来,帅气的一甩衣角,有意无意亮出佩在另一侧的洛家特制的玉珮,刚刚还唏嘘的人群安静下来,这种时候向来是认符不认人的,原来是洛府四公子,众人信服洛家,也信任这位洛家四公子,人们悄声互相告知一下,就看着他打算如何主持公道。
清一清嗓子,青衫说到“你说她抢了你的什么翡翠流迪耳坠子”
“是翡翠琉璃耳坠子,”,那失主大哥也礼貌了好几倍,稍微颔首,判若他人。
“昂,对,就是那对儿耳坠子,你啥时候看到她抢的,或者,在哪发现丢的?”这青衫公子怎么说话一股东北感?
“就在小的出了藏玉行,在手中细细欣赏那耳坠子的晶莹剔透的时候,小的捻住放在光下,看那光束照过翡翠,美的就像我的娘子,清透自然的美。”
“嘶,让你说事件经过,我也相信美的不行~不必强调啦。”青衫苦笑着提醒
“然后她飞速跑过,卷起一阵黑烟,呛得我收手咳嗽不止”话音未止
“怎么会卷起一阵黑烟,小女子又没有那么厚重。”那小贼嘟囔着,娇声说着,又偷偷看那个公子。
“大概是你埋汰的自带黑烟特效了。”青衫开玩笑,但是这圈古人没听懂特效的意思“啧,继续继续。”青衫催促失主
“然后再一细端详,手中的耳坠子,它,它,就没了~”
“好哒,谢谢配合,该你了小姑娘,我问你答。”
“你经过他所说的藏玉行了吗?”
“嗯”
“你刚才看到他孤芳自赏耳坠子了吗?”
“的确是有的”
“你跑是因为偷了馒头?”
“嗯”
“你鞋带开了。”青衫故意设计一个思维空白
“什么?”
“你偷他的耳坠子了!”
“没有!”
青衫心想,反应坚决,目光没有飘忽不定,足够镇定,又没有刻意控制的情绪,根据自己半瓶子逛荡的毫无根据的心理学知识和直觉,不是她拿的,但是…
太阳升起,那小贼肩上闪着些翠绿的与她自己灰突突样子不符的光,青衫走过去,拇指食指轻轻捻住,原来是刮在她麻麻赖赖的衣服上了
“真相大白,喏,都是误会,还给你。”
众人看他一系列动作,也就想明白了原因,居然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无聊。
“慢着,”他拉长音调“我怎么知道她不是故意假装误会,实际就是想偷,”这失主大哥突然露出邪恶的嘴脸“这拿了我的东西,就得赔点相应价值的东西,我看你身无长物,不如就来我家做个丫鬟吧,”狡黠的一笑,露出许多里出外进的黄牙来“不愿当下人,小妾也可以的。”
这狂徒满嘴贪婪,一脸色相,原来在这儿等着呢!洛公子想着,挑眉做遗憾状说道“哦,那不巧了,这位兄台,我洛府恰好缺人缺的厉害,正巧这小姑娘是最合适的人选,既然已确定是误会,你也看出她处境困窘,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行?”
“那可不行,你说黑就是白了,我今天非要把她带回去。”那人做阴狠状。
洛公子步步紧逼,他俯首在那狂徒耳边一字一字从牙缝里挤出话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狂徒不为所动
洛公子又扯开嗓子故作疑问说到“这位大哥还真是奇怪,刚刚还是个爱妻心系妻子的好夫君,这会儿子突然想纳起小妾来,真是朝辞夕改,不对,朝辞朝改,见异思迁。能纳小妾的家庭又怎么会是省吃省喝才买个耳坠子的家庭。阳光下欣赏宝玉是抬手,这位大哥身高八尺有余,虽形貌毫不昳丽,但个子加上手臂怎会把耳坠子刮到小姑娘的肩上去?而且当我发现了耳坠子,交还与你,又怎么没有开心颜,反而气急败坏打算强安罪名?!”青衫语气愈来愈急,气氛愈发压抑。
人群议论纷纷,对着那狂徒指指点点。
“够了!误会便是,我走便是。”狂徒狼狈鼠窜。
“哪有那么容易!臭不要脸的,你站那块!”青衫骂着,那人已挤出人圈跑路了。
事情解决,人群石子溅出的涟漪般慢慢散开,那小女贼小心的走近青衫,想表达感谢。
青衫,直接从袖中费劲吧啦寻出一些钱,放在她手里里,嘱咐道“那个卖馒头的大叔这个点还不会走,把钱付了,便不是贼了”话毕起身离开
“公~子~!”小姑娘清脆甜美的声音升起,两个字硬是被她喊出了山路十八弯,有点做作。“我能到洛府做工吗?”恳请或者请求。
洛家老四突然神情紧张的折回来,悄声说,“行倒是行,不过千万千万千万别说是我让你去的,也不要提今天的事儿,否则我就废了,拜托拜托!”
结束,离去,那小女贼还站在原地,刚刚离的那么近,好像都能感觉到呼吸的灼热,她都快心脏骤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