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哥一转头,大惊,只见那喊话的是个弱冠左右的小伙子,肆无忌惮的扑倒在那大床上,陈大哥一把将人拎起来,看着那一床凌乱的床单简直要晕过去,即刻发怒:“谁让你上这床的!是你们家的吗!还不给我滚出去!”
那小伙子还想反驳几句,被自家爹娘拎着耳朵提了出去,杀鸡儆猴,旁人见他真动气了也不敢再触逆鳞,小声嘀咕着出了门。
陈大哥按了按直冒冷汗的太阳穴,两手发抖的将床整理好,鞠了几个躬,碎碎念叨:“大人不记小人过小孩子不懂事饶了他吧……”
宽大的梨花木床上,绫罗绸缎的床单中间,灰尘被沾走了,留下一圈模糊的人形。
一行人各自寻了地方吃饭休息,院子很大,初夜里起了薄雾,只能凭借四周一圈明火和熙攘的说话声判断这院子里有人。
白归宁三人找了处偏僻的走廊,在檐下架了锅煮粥。
陆无寂将刚才打听来的事告诉他们,道:“看来陈大哥似乎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知道也无用,总会有些耐不住性子去找死的人。”宗惊云一手拿着勺子边煮粥边说。
白归宁靠在柱子上,隔着薄雾望那贴着封条,落了大铁锁的正厅,不知道在想什么。
引星化作小青蛇在她手腕上不厌其烦的绕来绕去。
“白归宁。”
“白归宁?”
“阿姐!”
“啊?”白归宁回过神来,看着他二人,宗惊云面色不善的瞪着她,“喊你半天不见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魂被勾走了。”
白归宁摸摸后脑勺,道:“哦……没有,魂还在,魂……等等,你刚才说王二他们家那小子因为躺了里屋的床被陈大哥骂了?”
陆无寂脸一黑:“我们已经讨论完了。”
“这不是重点,哪个屋子的床?”她翻身下了栏杆,随手把引星抓起来拧成个结塞进腰带。
“正厅的西耳房。”
白归宁一愣,慎重思索了一番,道:“虽然那臭小子平日里不少欺负我,但就让他这么翘辫子了也不太合适。”
陆无寂淡淡道:“怎么?你看出什么来了?”
白归宁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是看出来了还是没看出来?”
“我不确定。”她看着那正厅的门,觉得身上都冷了几分,有些庆幸他们选在了这没人要的偏僻地方。
老人都说,长期不住人的宅子,易惹邪祟,有故事的宅子,不是更容易吗?
半夜里,宗惊云留了火堆,三人和衣挤在一起,盖着薄薄的毯子睡得极浅。
迷迷糊糊之间,天地间都暗沉了几分,云遮住了月亮,一丝一毫的月光都看不见,雾在院子里流动着,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人影。
一阵冷风吹来,白归宁往毯子里缩了缩,睁开一条缝,恍惚间看见几个模糊不清的人影从脚边猫着腰过去,轻悄悄的往正厅过去。
她一个激灵,睡神都赶跑了,把腰带里委屈巴巴的引星抖出来,朝那人影一丢,自己慢慢的从暖被窝里爬出来,给他们二人使了个小法术,轻手轻脚跟着去了正厅。
千鹤岭,山如其名,作为横亘在华州大陆上赫赫有名的仙境圣地,稀奇古怪的神话传说自然是不会少,其中有一篇,是写绥阳郡皇商岳家同千鹤仙人的。
岳家在绥阳郡落户百余年,从小小茶农到几乎垄断全国茶业的皇商,无人不识无人不晓,连街边几岁的幼童都能说出二三岳家人的名号来。
上一代岳家家主有个貌美如花,知书达理的女儿,年芳二八之时被钦点入宫选秀,岳大小姐誓死不从,又不愿连累家人,同丫鬟演了出假死的戏,官差来的前一天晚上布置好“被害现场”,伪造成歹人行凶的样子,一个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就这么带着自己的小金库逃了婚。
民间对于岳大小姐逃婚的事有很多版本,有传半路被拐去做压寨夫人的,有说被皇上抓回皇宫孤独终老的,也有说被千鹤岭的仙人收留比翼双飞的。
这事已过了许久,又是从什么时候没人再提的呢?
是岳家一晚上死了全府三百六十多人后。
那一天早上,尖叫声和恐慌几乎席卷了整条街,有胆大的百姓砸开了岳府的大门,瞬间就被里面的惨象吓得疯癫呕吐。
一个晚上,一点动静也没有,血流了满地,从内院蔓延,几乎铺遍了大半个岳府的地砖,官府插手后上头派来的有名捕快查了两个月,半点头绪也无。
府里没有入侵迹象,没有下毒,没有疫病,就好像突然之间所有人都寿终正寝了一般,死者死的格外安详,全都是嘴角带笑,满面幸福的模样,一闭了眼就再没醒过来,直到浑身的血脉爆开,肢体七零八落散了满院子,独留一张张笑的令人脊背发寒的脸皮。
人都说岳府人善行感天,府里人都得道升天,舍弃肉身了,也有人声称这是被下了诅咒。
一个月后,有樵夫在千鹤岭上发现了岳大小姐的尸体,若不是有熟人相认,谁也不会看得出那皮肤褶皱,老态毕露的老妇人是从前如洛河神女般惊为天人的岳大小姐。
石破惊天,绥阳郡炸开了锅,盛传最真实的版本就是说岳大小姐嫁给了千鹤仙人,人仙殊途,岳家受了天惩,一夜之间被老天爷收走了寿命。
时过境迁,谁又得知呢?
后来,历经战乱,谋反,亡国东山再起,绥阳郡几经沉浮,从前郡里最气派的岳府老宅也荒废下来,老一辈的人不愿离开,聚集于此又组成了个无名的村子,常有村民看到岳府老宅半夜三更屋顶之上有妙龄少女迎月光起舞,身姿曼妙,婀娜勾人。
再后来啊……有旅人借宿于此,常被起舞女子迷住,进了正厅就再没出来过。
借着月光稀疏,白归宁眯紧了眼睛,才看出白日里被灰尘蒙的看不清字样的牌匾上写了什么。
绥阳岳家。
忽然,谈话的声音没有了,一瞬间,周遭万物仿佛没了声息,静的让人害怕,白归宁握紧了拳头,看见正厅不知何时关上的门,还有那早已被刚刚谈天说地的几人撕开的封条,封条奇迹般重合,仿若新生,铁锁也似没人动过般。
一切都诡异的不行,她深吸一口气,手里化出白剑,提剑而起直奔那雕刻精致的木门。
指尖碰上那门,门仿佛颤抖了一下,狠狠将她弹开。
白归宁一急,抬脚便踹,被人从后大力拽了一个踉跄。
“你干什么?”陆无寂站在她后面,面色发青,手紧紧攥着她的衣领。
白归宁看他一眼,神色阴沉,喉咙喑哑干涩:“他们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