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栋与甄馥的这场争闹,最终归于平静。当事的二人,谢栋自是欢欢喜喜,甄馥虽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未免麻烦,事后甄姬和谢琦都帮着遮掩,只是后来还是被老夫人和魏夫人知道了。老夫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眯眯地叫来谢栋、甄馥,赏了些点心果子,又命二人时常一道来庆禧院陪自己坐坐。魏夫人就没有那么和气了,她狠狠地训斥了谢栋一回,连带帮着隐瞒的谢琦也挨了一顿排揎,对甄馥倒是没说什么,客气得一如往常。
对魏夫人来说,救命之恩当竭力相报,而报恩之法不计其数,择其一二为之,已足以释怀。她心中早已拟好报还甄馥恩情的法子,故而并不觉得亏欠甄馥什么。因甄姬的缘故,她心中对甄馥始终喜爱不来。若是要问她对甄姬有何不满?这就难以直接回答了!
甄姬在府中一向恭俭纯良,恪守妇道,虽然是再嫁,却实在是个好媳妇,只是这样的贤良在魏夫人眼中却着实刺眼!她自己就是续弦,虽已过了二十年,自己也有了两个出类拔萃的嫡子,可谢琰的存在却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自己并不是谢敏的原配正妻,将来继承家业、封侯袭爵的,只能是与自己一直不对付的谢琰!如此,她怎能看甄姬顺眼?要怪只能怪甄姬自己嫁错了人!
魏夫人隐隐觉得甄馥的来头有些不对,甄姬不提送甄馥回家的事,甄家也迟迟不遣人来接回甄馥。她有些疑惑。只是这事与谢琰和甄姬有关,于她不过是看戏,反正只要老夫人不提,她也就跟着假作不知。
魏夫人对于甄馥的关注没过两天,就被另一件大事替代了:冬节就要到了!
往年的冬节,一家子祭祀祖先后,不过是做一做冬食,府中上下分发了就罢。今年却是不同,连年大旱,帝悯百姓疾苦,特令公以上品职官员及其有品阶的家眷齐集京师,帝后亲领祭天祀祖,以求得神灵祖先庇佑,又命卿以上品职官员及其家眷于各地州府齐集,共同祭天,以求来年风调雨顺。
谢敏乃大将军之职,位列三公之上,只是并州战事未平,脱不得身。家中魏夫人是身有品阶的,虽然谢敏不能前往,魏夫人却是要去的,尽管此去路途遥远,往来不便,魏夫人也只能咬咬牙,在谢琦的护送下匆匆赶往京师洛阳。
魏夫人走后,府中大事自有老夫人把握着,而那细琐的中馈事宜则全都交到了甄姬手上,适逢年底收支核算,一时间忙得甄姬觉得自己像个陀螺,没日没夜的转着,不得片刻清闲。
甄姬因中馈顾不上每日盘问甄馥,倒是让甄馥乐得轻松。只是谢琦走了,他害怕谢栋和甄馥胡乱下令,又引出些麻烦,很多工事都停了。
开头几日甄馥还觉得悠闲,偶尔去一去老夫人院子里闲话半晌,可时间长了却觉得浑身不得劲。反观谢栋,因为仍有辅助的先生们督促着他读书练武,他的日子倒与之前没有不同。
甄馥憋了几日终于憋不住了!在谢府呆了一年,谢琦在的时候还好,有人陪着混闹戏耍、搞搞“发明”什么的,日子过得也算有滋有味。现在猛然间谢琦不见了,甄馥觉得这样吃喝等死的行为,简直是浪费了自己重新来过一回的青春!
鲁迅说过:沉默着,沉默着,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甄馥这就是:沉默着,沉默着,不在沉默中变坏!就在沉默中变态!
甄馥还没有变态,所以,她变坏了!
甄馥萌生了想溜出府的念头!她也不想跑出去多远,第一次的目的地就定在了去过一次的华医者府邸。
一个念头从萌生到大胆实施,需要多长时间?这要看事情的难易程度,以及做事人的胆量和勇气!
溜出府这件事,看起来很难,其实也不难。女子出府可能有点儿困难,男子出府要简单的多。甄馥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俗套一点扮个男装出去的好,只是自己年纪小,与自己一般大小的男装不易得。瞄来瞄去,甄馥盯上了谢栋。谢栋比自己大了两岁,高了半个头,看起来差距不是很大。
只是怎么弄到谢栋的衣裳,有些为难。甄馥苦思半日,想出了一个法子。
这一日,甄馥早早地起身,梳洗打扮,特意吩咐婢子只梳一个不分男女的童儿发式。言明是去寻三郎君一道读书,又申令不准人跟着,这才高高兴兴地朝谢栋读书的出云阁去了。
谢栋对甄馥的态度比之以前殷勤多了,见到好久未见的甄馥,谢栋咧嘴欢迎。教书的先生布置了题目,便摇头晃脑地去隔壁研究自己的学问去了。
甄馥看看在自己面前越来越憨态的谢栋,笑吟吟道:“我来看你练字呢,快写吧!”
谢栋略带得意道:“今天的字早就练完,现在要读《尚书》了。”
甄馥的失望一下子涌上来,闷闷道:“这么早就练完了?我还以为能看看你字写得怎么样了呢!”
谢栋挠挠头,有些憨厚地道:“你想看?那我再写几个给你看!”
甄馥高兴地直点头,不住催促他快写。眼见谢栋写了一满页,甄馥夸道:“写得真好!三表叔不如署个名字,就把这张字送给我吧!”
谢栋迟疑道:“就要这一张么?不如我再写些好的,着人给你送过去?”
甄馥又是摇头,又是点头,兴奋道:“不用不用,我就要这个,这个真好看!”待谢栋留完字,一把抢过,将纸小心折好,收入怀中,又四顾一探,殷勤地对谢栋道:“三表叔写了这么长时间,手都冷了吧,我给你倒盏茶喝,暖暖手!”
谢栋只觉今天的甄馥格外惹人爱,心中暗叹,若是馥儿每日都这样该多好!
甄馥斟了满满一盏茶,小心捧着走到近前,就在谢栋将要接住之际,甄馥手一滑,茶盏一下翻在自己裙摆上,又掉在地上,摔了个八瓣。谢栋惊呼一声,赶忙帮着拍,可甄馥的裙子已经被水打湿了。
谢栋急问:“烫着了没有?”又吩咐身边唬了一跳的司文:“着人备肩舆送女郎回去!快去请医者!”
甄馥忙止住谢栋,撅了嘴道:“我不回去!没有烫着,我不回去,我要看你念书!”
谢栋急了,斥道:“什么不回去,就算没有烫着,不换衣裳,待会儿受了寒怎么办?”
甄馥忙摇着谢栋的衣袖,摇头道:“不回去,我在这儿看你念书!”她又转过头来,对司文道:“不用备肩舆,也不用请医者!你去临风居给我拿些三叔父的袍子来,要厚袍子!”
司文为难地看看甄馥,又望望谢栋。
谢栋奇道:“你要我的衣裳做什么?”
“你的比我的好看!”
谢栋想了想,点点头,笑道:“原来你也觉得女孩子的衣裳不好看啊!哈哈,我也觉得!司文,去拿我那件新做的皮袍来!”
甄馥本来是瞎掰了一个理由,没想到谢栋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心中翻了个白眼,又想到计划施行的这么顺利,有如神助,面上不由露出欢喜神色来。
少顷,司文回来,甄馥避去藏书房,换上皮袍,又披上司文带来的斗篷,再站在谢栋面前时,已经活脱脱一个小男孩的模样了。
甄馥看着自己一身装扮,得意地摇头晃脑,不停追问谢栋:“怎么样?像不像男的?”
谢栋“哈哈”大笑,甄馥这一打扮,有些像他的弟弟,他朗声道:“倒有点像我那些庶弟!”说完终于想起来自己说的太不客气,不由有些尴尬,只能咳嗽着含混过去。
欢乐的气氛简直能把屋顶都掀了,隔壁的先生终于有所察觉,过来看了看,他有些奇怪地看着谢栋身边多出的男娃,搞不清他是不是府中之人。只是没等想那么多,先生发现谢栋今日的功课还未完成,于是严厉起来,督促着谢栋赶快做功课。谢栋只得抱歉地对甄馥笑笑,认真开始研读。
这一切正中甄馥心意,她候了片刻,蹑手蹑脚地出了屋。一本正经地吩咐司文好好守着谢栋,甄馥大摇大摆地出了出云阁。
绕过琴徽园,走过忠义堂,甄馥很快到了大门处。
看守的除了家丁还有兵士,甄馥被拦了下来。
她镇定地道:“我是谢球,受三郎君指派,去给他的朋友送信的!”说着拿出谢栋刚刚书写的纸,露出末尾谢栋的署名。
兵士们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一个家丁和气地过来道:“还请小郎走那边!”
甄馥定睛一看……是偏门……一拍脑袋,甄馥连道:“对不住了!我是第一次替三哥办事!”
那家丁其实也不识字,只是他知道谢球乃是将军庶子,因此不敢多拦。
甄馥顺顺利利地走出了谢府。她一路梗着脖子,走了几十米才松懈下来,回头望了一眼谢府门前的大狮子,心中欢呼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