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上下,为了公主之事烦恼的,还有一个人,就是谢琦!他从魏夫人的哭诉抱怨中得知,那位未来要与自己成婚的女子比自己小了将近九岁,刚刚才十岁,立时觉得心中烦闷。
不是像母亲那样,为了自己将要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空守五年而烦闷,他烦闷的是从前未放在心上的婚事,忽然间自己失去了选择权,一切都是那么突然地,摆在了他面前,他只能接受,无法抗拒。
十岁……在他眼中,十岁的孩儿,不过就是三弟那般大小,若是女孩,他脑中浮现的便是甄馥的影像。要等到五年后,女孩儿及笄,才能成婚。
脑中仔细描画,可还是想象不出那位公主的模样,谢琦苦笑着安慰一旁伤心不已的母亲:“母亲放心,一切都会好的!不过五年,一晃眼也就过去了!”
五年,似乎是段很长的时间。不过,也许自己的确需要这么长的时间,来习惯新身份!
见母亲听了自己的安慰似乎更难过,谢琦忙又道:“母亲,这五年,儿一定会建功立业,将来也好配得上天家啊!”
魏夫人瞪了谢琦一眼,哑声道:“谁说你配不上那公主?哼!只怕是那公主配不上我儿!”
谢琦失笑,轻拍了拍魏夫人的肩,凑过去亲昵唤道:“母亲!”
谢琦竭力安慰着身边的人,可却安慰不了自己!他心中的苦闷,像憋在压力锅中的蒸汽,若是不寻个出口出来,只怕有一天会变成一个灾难。
自圣上赐婚后,友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变了,众人不约而同地对他客气起来,客气中越来越浓重的,是那份疏离。
往日他们一起纵情山水、指点江山,那是因为他们有同样的兴趣与志向。
而今,且不理会日后娶了公主,是天家之人这一条,据说他要娶的这位公主,是皇太后最宠爱的,曾经的才子之名、文韬武略用在他身上都黯然失色,现在他整个人仿佛被罩在一道光幕中,光幕上密密麻麻镌刻着的,是“公主夫婿”几个大字。
他不喜这样,十分不喜!如果再呆在家中憋闷下去,说不得有一天,他的愤懑会爆发出来!因此,他心中渐渐有了个主意:离家!
转眼,到了五月。
夏初的日头不算毒辣,路旁山上一派姹紫嫣红,青山绿水间,景色十分秀丽。
大路之上,浩浩荡荡的是公主的送亲队伍,队伍中有婢女、宦官、仆从、工匠以及护送的亲兵,一辆接一辆的马车运送着粮草和种子。
在那队伍的最前面,骑在马上带队的男子,一身铠甲,腰佩长剑,此人正是谢琦!
只是现在的他与往日翩翩佳公子的打扮不同,曾经温润玉颜,此刻看着有些冷峻。他昂首向前,不时又警觉地四顾。
五个月前,正月里一家团聚,就连之前一直驻守并州的谢琰都赶了回来。谢琦深思熟虑后,向谢敏请求前去并州,戍边。
谢敏还未答应下来,魏夫人得了消息,已晕了过去。醒来后,直呼二郎,质问着是不是要逼死自己。
谢敏原先还有些犹疑,见了魏夫人呼天抢地的模样,唯一一点犹疑也打消了,爽快地答应了谢琦。只是,他自然不愿真的将谢琦放到西北苦寒之地,而是上奏宣帝,最后为谢琦讨了个屯骑校尉之职,掌管着军中骑士。
屯骑校尉,手下二千骑士,专司各地军情传递,也肩负着打探军情之职。这在军中位份不低,说起来也颇威风,只是此时的骑兵没成气候,不能作为主力,也就不需上战场真正的厮杀。
此次公主下嫁匈奴,陈朝为了显示重视,除了有高品阶的使臣送嫁之外,又命二千屯骑沿途护卫,一则保护,二则尽显天家威仪!
陈香跪坐在宽敞的华盖辎车内,回想着离别前哭红了眼的母亲和扁着嘴拉着自己不放的哥哥。马车“隆隆”前进,每一个起伏都似是苦苦挽留一般,让人心碎。
陈香的脑中不断浮现往日,一幕幕,一件件,她咬着唇,努力忍着不让眼泪倾泻。
此一别啊,何日才能再见?是指日可待,还是要等青丝白头?抑或是终生不得见!
命运啊,为何如何弄人?留下来,心里苦。离开,更是摧肝断肠!
人生若是能转圜,只盼世上再无战事!没有骨肉分离!永远也不再生于帝王家!
沉浸在悲痛中的陈香,丝毫没有察觉队伍已停了下来。
有婢子在外惶惶唤道:“公主?公主?”
陈香惊觉,拭了拭泪,深吸一口气,问:“何事?”
婢子答道:“已到休息之所,公主可要下来?”
陈香答应了一声,又整理了一番,才慢慢下车。
地上铺得是软滑的绸缎,四周围着布幔,陈香微微活动手脚,看向蔚蓝的天空。
陈朝女子嫁人,从离家的那一刻起,就不能再沾上地面,直到被背进夫家。从离宫的那一刻起,陈香就不能再下地,只是这一路月余,只能折中一下,只要她不沾染到地面尘土即可。
一路行了十日,此时周边的风光已与京师不同。只是对于从未出过门的陈香来说,一切都无所谓,她有些忧伤地抬头看天,这一路上,唯一是她熟悉的只有头顶上这亘古不变的天。
谢琦席地而坐,几个月的军中生活,已让他渐渐舍弃了曾经的富贵奢靡,他举着水囊,大口饮水。一直随侍左右,跟着入了屯骑的一丁、四木站在他左右。
四木兴奋道:“再走几日,便能到邺城了!二郎君……谢校尉要不要回府看看?”
一丁也同样兴奋,他咧嘴笑道:“自然,定是要回去的!”
谢琦擦了擦嘴,将水囊递给四木,不理二人,站起身子,默默走向一旁休息。
身后紧紧跟着的四木白了一丁一眼,抱怨道:“你浑说什么?回不回去,二郎君自有主意!看,说得二郎君都气着了!”
一丁不服气地反驳:“怎么又怪在我身上,不是你先说起的吗?”
二人一时又斗起了嘴,小声吵得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