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天气变得有些阴沉,似要变天,一行人浩浩荡荡间终于来到城门处。
五福撩开车前帘布一边角,目光绕过前方御者的背影,悄悄打量。
只见左右连绵一片约五六层楼高的砖石城墙,正中城门紧闭,上有一座三层楼高的木制城楼,看起来甚是气派,五福不由想起故宫那只剩观赏作用的箭楼。
兀自想着,车马离的城门更近了,五福这才发现在距城墙不远处一条五米宽的河流蜿蜒而过,城门左右各有两座吊桥。队伍前早有骑马的汉子上前通报,此刻城门大开,两列兵士在城门外列队,左侧右侧吊桥被城墙上的兵士缓缓放下。谢琦与五福的车子从右侧依次过了吊桥,朝城门驶去。五福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城门正上那块硕大的青石上刻着的“邺下”二字,放下车帘,回头看看正熟睡的沫沫,不自觉地握紧双拳,挺直脊背,深吸了一口气。
自进入这座城开始,五福一直高度集中着自己的注意力,仔细辨听行驶的方向和周围的声音。
今日一路走来,都是向着正北行驶,在城门处稍候片刻后,也是一路向北,马车行驶并未改变方向。五福先是未听见有何动静,再行一段,车外却是热闹异常,有人欢呼:“谢家二郎回来了!”不多时周围欢呼阵阵,五福甚至听见有女孩儿声声娇唤:“谢二郎!谢二郎!”
因着叫声都在辎车前方不远,实在敌不过好奇,五福小心撩起右侧车帘的一丝小缝——硕大的御夫背影在前晃啊晃啊,五福怎么挤眉弄眼也看不到前边的情况~~~不过这难不倒她,换一边摆好姿势撩开车帘,努力将自己暴露在外的部分控制在只有两个黑眼珠的水平,五福终于能看见除了御夫以外的部分了!
咦?前面那辆车去了哪里?谢琦呢?难道是车在自己这车的后方?那前边的人欢呼着“谢二郎”是怎么一回事啊?呃……记得在颍川时,谢琦好像告诉过自己他姓谢名琦行二……那这个谢二郎就是他了啊!没想到这个家伙这么受欢迎!
等等!前面那个有众多护卫开道,一身暗色锦袍,骑在马上骚包地向着左右点头致意的是谁啊~~~衣裳背影看起来还蛮熟的……尼玛!!!谢二郎你要不要这样出风头啊!!
五福一边在心中腹诽一边感叹: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这么春风得意地骑在马上一回啊!没感叹完呢,这时身后传来几声哼唧,五福心中一震,立马蹿回沫沫身边,小心拍着有醒来迹象的娃娃,幸好还没完全醒,拍了两下,沫沫舒展了眉头又进入梦乡,五福放下心来。要知道小娃娃自然睡醒的话倒是可以自娱自乐一会儿,若是好梦正酣时被吵醒,那可是会哭得惊天地泣鬼神啊,并且相当之不好哄,每次必得祭出乳母给他加餐这个终极必杀技才能平息他的怒火啊!此刻乳母正跟随在后方的车队之中,并未在近前,看着可爱睡颜的沫沫,想到方才窥见的街道旁那乌泱泱的围观人群,五福不由一阵庆幸。
然而有的时候,庆幸的太早,老天便觉得戏耍的不够,总要给你一点小刺激,以增加人生的难度~~~于是,在周围渐渐平息的呼喊声中,忽然传来一声怒吼:“呔!谢家二郎敢小瞧我,今日不比出个结果,汝等休想再前一步!”
这一吼来得太突然,声音近在眼前又极具穿透力,四周百姓皆一脸怔愣地看向拦路者,谢琦微皱眉头,而车内五福被唬得不自觉打了个抖的同时,心中暗呼糟糕,果然,沫沫刚刚入睡又被这一声惊醒,小嘴一瘪,在车里车外所有人都还怔愣的时候,放声大哭。
队伍前那纵马拦路的华服少年明显也是一怔,呆呆望着辎车,又望望一脸苦笑的谢琦,忽然放声大笑道:“我道是什么让你丢下你我之间的比试匆匆离城,原来是女姬产子。”说到这里,这少年又收了笑容,冷哼道:“听说谢家二郎尚未娶妻纳妾,却不想已做下这等事体,哼,不知廉耻!”这少年有心想落一落谢二郎的面子,却不知此话一出伤了多少女儿心,不过同时也给众女带来了新的希望:希望自己也能得谢二郎垂青,哪怕只共度一日也是满足的。
这少年乃是邺城龚家三子龚非,年满十五,比谢琦小上三岁,此番纠缠原来是为了半年前曾与众人打赌无论文武,定能叫名闻天下的谢二郎输他一回,自此每每开诗会、论武都要亲自拜帖相邀。谢琦本不欲与之纠缠,从未相见应战,龚三却并不放弃,直至数月前,谢琦南下寻找五福之事未及告知家中,龚三又一次拜帖之时,巧遇刚刚征战归来的谢父谢敏,这龚三也不是个庸才,对谢父恭敬有礼应对得体。
谢家谢敏与龚家龚录本都是先帝所倚重的重臣,先后被派至邺下,扼守要塞,守护北方这一片千里平原,抵挡胡人南下之势。先帝崩后,谢敏暗投了太后,在短短三年内就由卫尉官拜至大将军,而龚录虽为本朝唯一一个异姓郡王魏郡王,手中握有重兵,却始终恪守职责尽忠于宣帝,渐渐就被夺了实权,最后更是告老回封地邺城做了个闲散郡王,自此淡出了朝堂。
谢敏本身与龚录私交甚好,此时听闻龚三欲邀自己的二子前去煮酒题诗论剑,一时感慨忆起当年自己的青春岁月,便大方的代谢琦收了帖。自然此次诗会谢琦无法前往,这却给了龚三一个绝佳的借口,因此今天听闻谢二郎回城,立即就打马前来堵截,打定主意务必要迫得谢二郎当场服输不可。
谢琦神色未改,但众仆面上俱是一变,谢琦贴身的随侍四木就要上前分辨,却没有快过辎车上的五福。五福一撩车帘,面带忧色,稚气道:“表叔父,快唤乳母来,弟弟被坏人吵醒了。”一句话算是给谢琦解了围,又明着骂了龚三。
龚三坐于马上霎时满面通红,又看见不住向自己翻白眼的五福,心中原本的羞愧化作恼怒,当下强自出声:“哼,谢家二郎,休要再用妇孺做借口,我只问你,敢不敢应战!若是不敢,我看你那‘文满邺下,名动九州’的称号还是快快让贤吧!”
谢琦不理龚三,叹一口气唤人带来乳母安抚沫沫,又下马接过婢女递来的斗篷,亲自替五福裹上,让她回到车内安坐,将一切归置停当才回身对着神色不耐的龚三道:“龚小郎,前次收帖未赴会一事,实乃某之过错,某本就不敢应战,这名号也非某自求,望龚小郎原宥,某在此拜谢!”言罢,躬身施礼。
这一下倒让龚三呆了,一时言语不得。眼看着谢二郎欲上马离开,不由急了:“你!不能走!”
五福披着斗篷,坐于车内,等候片刻仍不见动身,再听见那马上少年急吼吼的声音,如果原来是有些许装的生气,此刻却是真的生气了。
这么个熊孩子,非得拦了人比试,不比还不行,这是谁家的熊家长惯出来的臭脾气,非得顺着才叫好么!五福看着身后在乳母怀中吃得昏昏欲睡的沫沫,心想不能再让这熊孩子把沫沫吵醒了,得想个法子治治那张狂小子!
五福托腮皱眉片刻,手无意中触到榻边的纸,思索几秒,眼睛一亮,立刻满脸兴奋起来。
辎车外龚三正满眼挑衅、面红脖粗地瞪着谢二郎。看着面前的龚三,余光又瞟见四周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这些人虽不敢大声喧哗,却都一副期待的模样,谢二郎颇有些无奈,心下已松动少许,将将要开口答应之时,却听得一稚声道:“你要跟我表叔父比试?”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之前那女童又出了马车,站在御者右手边,灰色皮毛斗篷遮掩下,几乎快看不见她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