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普夫人的诺言兑现了。
庞威镇到塞浦洛斯城漫长的路途上，卡卡在霍普马戏团的马车里享尽了少主的殊待。
每天都是新鲜艳丽的瓜果，数不清的华丽衣饰，人们前呼后拥争相服侍他，霍普甚至请来了画师，时刻跟在卡卡身后疯狂地画。
“卡卡的出现将轰动整个塞浦洛迦城！”霍普夫人抱着卡卡，笑得异常迷人。
卡卡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小子爵府都不曾受过这般优待。
“这真是个舒服的地方。”卡卡常常感叹。
却仍然每天梦到植物人的尼鲁卡呆滞的表情，和自己将聪明泉水涂在他身上之后，他突然跳起来抱住自己，开心地叫着卡卡的样子。
那是卡卡始终铭记的初衷。
所以，马戏团刚一抵达塞浦洛迦，卡卡就急忙寻找逃跑的机会。
无奈的是，那些人把他照顾得太仔细了，连自行吃饭的机会都不给他，又谈何独自外出。
透过窗户，卡卡看到画有自己面容的海报，已经贴满了大街小巷：
“猴子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下周三您将在霍普马戏团看到德比亚王国的奇迹——一只活的玩具兵！”
“下周三么？或许那是再好不过的机会。”读完海报，卡卡对自己说。
06
周三。
卡卡没有想错，这一天大早，马戏团里所有的人都手忙脚乱了，他们从没见过这样多的观众，儿童拖着大人，情侣挽着手臂，兴高采烈地谈论着活的玩具兵。
没有人知道，他们期待的主角正在他们欢快的脚步间轻巧跳跃，朝着城中心的方向，离他们越来越远。
卡卡拼命地奔跑，兴奋爬满了他铁皮质地的脸庞，聪明泉是塞浦洛迦的标志，要找到它着实容易。
但是，当卡卡站在与聪明泉一墙之隔的位置，所有的欢喜都荡然无存了。
以聪明泉为圆心，耸立着一座巍峨的米白色宫殿，教会的人庄严地缓慢地进进出出，士兵握着长枪占据了每一个角落。
“连一只蚊子都别想飞进去。”卡卡垂头丧气地感叹。
卡卡一个人漫步在没有人的街道，痛苦地思索：闯进聪明神殿被发现是会送命的事，就算侥幸没被察觉，装泉水时万一碰着了它，就再也不可能站起来了。
卡卡的心越来越沉重，思绪却被震耳欲聋的尖叫吸引了去。
原来，不知不觉，卡卡已经回到了霍普马戏团的敞篷车前。
“我从未打算回来，”卡卡自言自语：“但现在我只能靠娱乐节目缓解难过。”
“我们要看活玩具兵！”
“该死的霍普马戏团，骗子！”
卡卡被现场的气氛吓住了，所有的观众都在愤怒地抛掷手中的瓜子鸡蛋西红柿，幕布边的霍普夫人面容焦躁，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然而，最令卡卡心惊的，是正在舞台上卖力表演的猴子母子。
他们表演得多努力多完美啊，可是人们只顾着辱骂马戏团了，理会他们的，只有驯兽师的皮鞭。
卡卡确定了，无论猴子母子多么无可挑剔，皮鞭都会无情地无止尽地划开他们的皮肤。他们已经血肉模糊了，驯兽师却越抽越用力，好像要把卡卡离开带给他的损失与愤怒，全数释放在他们身上。
猴宝宝在妈妈怀里瑟瑟发抖，猴妈妈一边奋力保护它一边不得不直起身子摆造型。
卡卡看不下去了，所以他挺直胸膛，一步一步走上舞台。
当卡卡出现在观众视野的时候，所有人都欢呼起来了，卡卡清清嗓子挥挥手，简简单单获得了经久不息的尖叫。驯兽师终于停止挥鞭，将猴子母子带下舞台。
卡卡暗吁一口气，独自承受起上千双戏谑的惊奇的目光。
07
庆功宴结束后，卡卡在回房的路上看见了猴子母子的笼子。
卡卡想去向他们问好，可听到猴宝宝正哭得伤心，只好作罢。
“那个该死的玩具兵，一定是用了什么卑劣的魔法把自己变得奇特，好来夺走我们的地位！”猴妈妈的眼里闪着愤恨的光。
“这样下去我们会被赶出马戏团的，我们会饿死在大街上，被流浪狗啃个精光！”
“听说聪明泉水能够去除一切魔法效力，我们把它洒在卡卡身上，准能让他变回一块玩具兵样的破铜烂铁！”
“可是妈妈，擅闯聪明神殿取水是会送命的！”
“我可怜的孩子，妈妈愿意牺牲一切守护你。”
那个夜晚，卡卡不知自己是如何睡着的，他并不憎恨猴子母子，只是反复想起了也曾那般宠爱他的尼鲁卡，他在梦里笑得多么甜。
卡卡第二天被吵醒的时候，霍普马戏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士兵和教徒们翻箱倒柜进进出出，扬言要捉到触犯神威的魔猴。
于是，晌午时分，猴妈妈被绑在了塞浦洛迦商衢的柴火堆上。
马戏团的人们也挤进人群看热闹了，霍普夫人抱着卡卡，猴宝宝站在驯兽师的肩上，捏着一只小玻璃瓶瑟瑟发抖，滚圆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卡卡知道，那里面是猴妈妈趁夜偷来的，用来杀死自己的聪明泉水。
也是自己历经艰辛寻找的，能够拯救尼鲁卡的宝物。
所以，当猴妈妈在烈火中疯狂叫嚣、挣扎，猴宝宝剧烈颤抖哭泣的时候，卡卡希望的，只剩猴宝宝不要粗心摔碎了玻璃瓶，而已。
卡卡感到自己再也不是子爵府邸里善良的玩具兵了，他已经学会了生存。
在世界睡熟后的午夜，卡卡悄悄钻进了猴子母子的笼子。
猴宝宝正抱着小玻璃瓶，独自蜷缩在角落里沉沉地睡。
“妈妈……”猴宝宝在梦里轻吟，他紧了紧怀里的小玻璃瓶，两道河床潺潺而下。
卡卡的心哽了一下，他伸出被磨的锈痕斑斑的手，抚了抚猴宝宝滚烫的额头：“尽情地哭吧，虽然德比亚王国不曾相信眼泪。”
他的视线落在小玻璃瓶上，熠熠发光。
“这将是我们最好的结局。”卡卡说着，轻轻抽走了猴宝宝怀里的小玻璃瓶。
08
揣着聪明泉水，卡卡连夜溜出霍普马戏团，欢快地奔跑在返回庞威镇的路上。
“我是一个快活的小农民……”
和卡卡脚步一样欢快的歌声传来，听到越来越近的驴蹄声，卡卡立刻就地而躺，把自己装成普通的玩具兵。
可小农民还是停驴，小心捡起了卡卡。
“玩具兵？”他惊喜地叫道：“这一定是我即将出世的宝宝的福音！”便把卡卡轻裹进怀里，唱起小曲儿继续赶路。
卡卡被闷得昏昏沉沉的，心里也是前所未有的绝望，他记得从前尼鲁卡对自己是怎样的寸步不离，要一个孩童放开喜爱正浓的玩物有多么艰难，卡卡早就知道。
卡卡被光线划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身在草天一线的小农场了，小农民抱着卡卡一步一跳的唱着歌儿回到家，卡卡被晃悠得正晕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分外熟悉的声音。
卡卡想了好一会儿，但一无所获。
“你不记得我了吗？”她笑得甜美而幸福洋溢：“我是瑞蒂娅啊！”
卡卡看到的，是一个挽着发髻，小腹隆起的妇人，全身上下散发着满足的幸福的意味，和那个跪在果园里，因为等不到天使而哭泣的憔悴姑娘判若两人。
“你说得对，幸福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一心遥望不可能的远方只能令它流逝。”瑞蒂娅抱过卡卡：“我结了婚，生活很开心。”
卡卡转过脸向小农民问好，他淳朴的表情立刻染上了一层惊恐。
然后，三人开心地笑了。
卡卡在瑞蒂娅家住了好些天，现在又要启程了。
瑞蒂娅乞求他的小丈夫护送卡卡，她找来马匹食物，希望能帮助卡卡顺利走过最后的旅程。
最后她说：“谢谢你卡卡，你是一位真正的天使。”
卡卡就忽然想起了一些遗失很久的人，还有感动。
09
有了小农民的陪伴，卡卡感到时间忽然快了许多。
“童年时代起，我就爱上了美丽却身世凄惨的瑞蒂娅，”每当小农民讲起他的瑞蒂娅，幸福的表情总会溢满脸颊：“她真是个充满梦想的善良女孩，她喜欢读《灰姑娘》，她相信并且渴望幸福，她终日哭坟等待仙女宁愿忽视身边的一切，她多么令我心动与心疼啊，要知道童话是不能和现实相等的。在我们都认为瑞蒂娅会哭死在坟头的一个午后，她竟然想通了，告诉我们她将用自己的双手争取并握紧住身边的幸福！噢，上帝都形容不出那之后的她有多迷人。”
当喀麦隆城的尼鲁卡子爵府邸随着日出与奔跑渐渐映入眼帘，卡卡的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谢过小农民，卡卡跳下骏马，摸了摸怀里的聪明泉水瓶，大步奔向他阔别已久的子爵府邸。
10
卡卡推开尼鲁卡房门的时候剧烈一震，整个身心都僵在了原地。
他看到了尼鲁卡。
他看到的尼鲁卡正坐在地毯上，快活地把玩一只崭新的玩具兵，他宠溺地叫它。
“卡卡，卡卡如果会跑会跳会说话就好了。”
卡卡两腿一软，跌倒在地上。
尼鲁卡闻声转头，走向他。
那是卡卡魂牵梦萦了多少遍的重逢啊。可要命的是，卡卡历经了那么多磨难，已经旧了丑了，每一处铁皮都布满了划痕凸凹甚至锈斑，使他看起来更像一块破铜烂铁。
所以，尼鲁卡的眼神渐渐由疑惑变成了嫌恶。
“好脏哦！”
尼鲁卡说，然后捏住鼻子，用食指和拇指拈起卡卡，迅速丢出窗外。
从地上爬起来卡卡就哭了，他看到自己长途跋涉历尽艰辛取回的聪明泉水，就这样随着尼鲁卡的简单一掷，泼洒在了花园里尚未修葺的杂草堆上。
卡卡忽然发现，他坚定的爱与信念令他忽略了太多细节，尼鲁卡是尊贵的小子爵，会有数不尽的人为着不同的目的，拼命治好他的。
那么，自己又在忙活些什么呢。
“如果我耐心等到尼鲁卡苏醒，如果他一睁眼就看到了能跑能跳能说话的玩具兵，会是怎样的幸福呢？”卡卡自嘲地笑了，这个世界是只能踏步向前的。
“总之，尼鲁卡已经如我所愿的痊愈了，”卡卡说：“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