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于此,燕引愁又是眉头紧锁。水涵空不知从何处得来招魂谱,还大费周折地练下‘须尽欢’,最后似乎连萧索白的一丝皮毛都没能伤及,否则按江湖传言,被招魂谱上的招式所伤之人,早该离开人世了。
而面前这人一如既往的面色温润、唇红齿白,活脱脱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连他一个大男人都不能盯着看太久,否则等会儿定然心生怜悯无法痛下杀手,况且他还能泰然自若地微笑,哪有半分伤患该有的模样?
似是将想说的话都说了,萧恒殊不再开口,只是静望隔在两方之间淅淅沥沥的雨丝,不空门自知无理,也都沉默不语,碎月台一时陷入一片寂然。
一道闪电在萧恒殊身后无声划破天际,随即一阵惊雷打下。一只浅黄粉蝶在雨水之中卖力艰难地扇动着双翅,时起时落地自燕引愁眼前缓缓飞过,萧恒殊神色静柔地凝望着它,待它穿过双方之间的那一刻,身法迅疾地向左侧移了两步,堪堪避开迎面而来急欲缠上他脖颈的坚韧丝弦。
不大不小的雨水无间断地下了整个下午也没有停歇的势头,从昨日清晨至今日晌午都未曾阖眼的秦烟幂毕竟有别于习武之人,在柳慕银走后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靠在桑流景的胸口睡着了。
桑流景将她抱到榻上躺好,而后靠坐在床头等待柳慕银带着那位病人来敲门,不想等到了黄昏也没听到有人回来的动静。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先上街买些吃的回来充当晚饭,却见一道身影鬼鬼祟祟地晃到了门口,甚至还轻手试探性地推了推房门,旋即传来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嗯?客房怎么锁了?柳小二……柳小二你在不在里面呀?柳小二……你开开门,我有话要和你说……怎么没人应?难不成她睡死了?还是耳朵被雷声震聋了?柳小二,恒殊在哪里你知不知道啊?我找了大半座酒楼都没见着他……我知道你不喜欢说话,但我们好歹相识一场,你先过来开开门好不好?”
“恒殊把我赶出去了,还不让我回来看他,所以你这厢房先借我躲躲,否则等下叫他看到我就要生气了……柳小二,这房门是从里边锁上的,我知道你在里边,你帮帮我好不好?要不然你跟我说说他现在人在哪里,我是偷偷从郊外跑过来的,他昨天摔倒了,我想看看他伤得厉不厉害,等下还要溜回去,柳小二,柳小二……”
门终于开了,出来的却不是木簪蓝裙的冷面姑娘,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银冠束发、玉树临风、貌若天仙的白衣公子,着实惊呆了水涵空,前一刻还说个不停的人顿时哑口无言。
桑流景见到面前金绳束红发的红衣男子也是微微讶异,“水门主……”
“你……你……你是谁?怎么会在柳小二房里?”
秦烟幂给水涵空探脉之时,桑流景留在房里给傅总管写信,待他过去找秦烟幂时,水涵空已经睡着了,所以水涵空不认识他。
“柳小二?”
“就是柳慕银啊,别跟说我你不认识她!”
桑流景满眼疑惑地望着他,等他将话说得明白些。
水涵空被他瞧得受不了,不自在地将脸别向右边,不巧瞥见隔壁房门上挂着的一颗铜铃,那是柳慕银见他每次都敲错房门特意用红绳系上方便他辨别的,毕竟这一排五间厢房都长着一个模样。
刚才着实太紧张,他满脑子都在担心萧恒殊发现他偷偷跑回来了会生气,一时忘了找红绳铜铃,单单顺着感觉又找错了门。
“那个……你继续休息……我再去别处看看……”在别人门外说了一大堆话的人声音瞬时低了下去。
桑流景平静地看着他走到隔壁房门有些尴尬地摇着铃铛,压低声音将方才在这间客房外说过的话又紧张兮兮地讲了一遍,有些同情地提醒道:“水门主,那个……房门外上锁了,在下觉得里头不大可能有人。”
红衣红发之人闻言低眼,果见一把铜锁好端端地将门锁上了,一时气得跳脚,“臭柳小二!下雨天不好好在家呆着,跑到哪里去了!”
“你所说的柳慕银,可是一名身着浅蓝衣裙,身后背着一把剑的女子?”如果将他们带到此地的人就是峨眉柳慕银,无怪那人一身轻功了得。
水涵空歪着头想了想,立时忘了自己是来找人的,“她是一直穿着一身没我好看的浅蓝裙子,可背着一把剑……我平日里就见她将剑放在房里,没看她将它背在身后呀……不过话说回来,你是谁?怎么在这里?是恒殊的朋友吗?那你知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他忽然将脸别向一边,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他……他还在生我的气么……”
“我不认识他。”
“你不认识他?!”水涵空立时转过脸来像撞见妖怪一般地盯着他,一下拔高了声调,“你不知道柳小二,也不认识恒殊,怎么会在这里?啊,我知道了!你是小偷对不对?好啊!我才刚走一天‘十里珠帘’就进贼了!如今你碰上了我,就只有哭的份……”
说着就要张牙舞爪地扑到人家身上,桑流景出手如电,在他碰到自己之前便不动声色地点住了他几处穴道,“我不是来偷窃的,是别人要我在此歇息的。还有,我夫人正在里头小憩,你小声些,莫惊扰了她。听明白了就眨眼。”
见他乖乖眨眼,桑流景又出手干脆地将他的穴道全解了。
“阿嚏——”
水涵空忽然打了个喷嚏,而后浑身哆嗦了一下,这才记起刚才翻墙时将油伞留在了酒楼外,现下早被淋成了一只落汤鸡。
桑流景进屋倒了一杯温茶出来递给他,“喝下去会好一些。我去找身衣服给你换上。”
水涵空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觉得他真不是什么坏人才接过茶水一饮而尽,而后又将茶杯递还给他,“不用了,我在这里住过,有卧房的!我自己回去换。”
刚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来,对守在房门外的人压低声调咬牙切齿地道:“还有,恒殊若是回来了,不准告诉他你见过我,否则我就打断你的腿,知不知道?”
见桑流景不以为然地颔首,他才放心地哼着小曲儿走开,“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那调子温柔又轻缓,桑流景十分意外他竟会歌唱与他的性子如此不符的曲子。
“很好听。”秦烟幂走到他身旁轻声夸道,水涵空的背影恰好消失在木廊拐角处。
“小黄花,你怎么也在这里?”
换好衣裳后,水涵空又在‘十里珠帘’鬼鬼祟祟地寻找一遍,还是不见柳慕银和萧恒殊,无聊之下走回客房这边,却见门口徒然多了一人,还是昨日给他探过脉的穿的像一朵小黄花似的秦大夫!
他急急奔进房里确认没人后又匆匆跑了出来,正视秦烟幂指着桑流景惊奇道:“他刚才说他夫人在里头休息,难不成小黄花你就是他的夫人?”
秦烟幂笑着点头。
“他在这里也就算了,你不是在城外,怎么一下子就跑到这儿来了?难道你是不想给我看病?”他望着融进暮色的雨帘,补道:“还是你也治不了我的病,怕他们怪你,所以先逃走了?”
不等回答,他又笑道:“这你不必担心,我看过很多大夫,他们个个都只会摇头,燕大块头也没把他们怎么样。你也不用内疚,想不起从前我最多只是有些茫然和空洞,并不是多大的事,至少这两年的事我都记在心上。所以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有,这里的很多人都对我很好很好,这样傻傻的我也过得很开心。”
“现在你想回到从前么?”秦烟幂走上前与他一同凝望黄昏中苍茫的雨雾。
他侧头瞪大了眼看她,“现在?”
秦烟幂转过脸来望着他清澈的眼眸,“如果你想,现在就可以。不过很疼,我要为你施针,却不能点燃迷香让你睡过去,也不能让流景封住你的穴道让你察觉不到疼痛,你必须一直清醒,随时告诉我扎到哪里时能忆起过去的一些片段。而且不能挣扎得太过厉害,否则我下手就不精准了。”
水涵空立刻指向桑流景,“他刚刚点我时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让他抓着我不就好了。”
桑流景毫不迟疑地泼冷水道:“我只有两只手,能不能压制住被针扎了一下又一下的你还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