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在这儿就好办了,劳烦先随我来看看她,她经脉武力都毁损了一半,再拖个一时半刻定会留下后患。”
萧恒殊抱着柳慕银疾步走向客房,方才踏上木廊之时便看到有亮光自一间客房的门缝里透出来,不想恰巧在此时开门出来的竟是江湖第一女神医。
秦烟幂一眼瞧出眼前这一睡一醒的两人表面看着虽算完好,里头却都已是破破烂烂,尤其是这位抱人的灰衣公子,笑得再好看也掩盖不住那身‘命不久矣’的气息。
她不知道他怀里那位原来还好端端的蓝衣姑娘怎么出去找了个人就成了这副模样,浅蓝衣襟染了红血有些发紫,嘴角还在细细淌血。
即使心存疑惑,对他一无所知,也不大清楚他怎么知道自己是大夫,她还是二话不说就跟了上去。
萧恒殊空出一只手运劲拧断铜锁推门而入,将柳慕银轻轻放在榻上,再把背后的远水剑解下,搁置在她床头的案几上。
秦烟幂帮着将琉璃灯点上,而后从袖中翻出一枚食指大的白色小瓶递给他,“我会救她,你先将这一整瓶药都咽下去,否则你连十日都撑不过去。然后劳烦到隔壁厢房帮我叫一位白衣公子过来。”
“好。”萧恒殊温声答应。
迈进隔壁客房,他自然知道坐在床边给水涵空拭汗的白衣公子是谁,“桑公子,秦姑娘让你去一趟隔壁厢房,这里交给在下就好。”
“有劳了,失陪。”桑流景淡淡点头便走开了。
他走到床沿坐下,静静望着一脸汗流不停的水涵空,秦烟幂刚扎完针,现下他已经疼晕过去了。
萧恒殊拿着巾帕到脸盆架旁拧了一把回来,动作轻缓地为他擦脸,笑容清浅而温和。
他自顾自地柔声说道:“不是叫你别回来了么?你希望我死又害怕我死,可其实那都是不必担心的,因为我会死,而且是短短数日的事。而你是个重情之人,到时看到了心里会不舒服的,即使有些放心也还是会无法自控地内疚,这样我死后好几年你都做不到像打杂涵空那样开开心心地笑了。”
察觉到垂在腰际的发尾忽然有些沉,他垂下眼帘,发现水涵空的右手不知何时伸手握了一缕他落在胸前的长发,也瞥见了胸口的血渍,此时才记起自己的脏衣裳还未换下。
他缓缓将发丝抽出,慢条斯理地道:“抱歉,我要先回房换身衣裳。”
萧恒殊换好衣服拿了把折扇回到木廊,水涵空所在的客房在五间中的第三间,他方走到第一间门外便驻足,而后推门踏入。
并排在雕花长廊上的五间厢房除了柳慕银住过的那一间,其余的都没有上锁,所以他进出都不大费劲。
“小影,这间厢房自你走后便没打扫过,如今处处都是灰尘,脏得很,你要不要转移到其他厢房躲一躲?还是你先出去等着,我打扫完后你再进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躲在里头的人一下子挫败地抬起眼帘,不悦地扫了一眼缓缓被推开的门,闷声含糊的嘀咕道:“你都进来了本堂主藏身哪里不一样?”
独孤潭影端坐在自带的紫檀木太师椅之中连连摇头,“你还好意思说躲,现在本堂主躲哪里才能算得上躲?唉,没意思。”
萧恒殊借着微弱的星光走到桌旁点灯,笑道:“真要留在这里?”
浅青衣袍的人立时坐不住地拉着他往外走,还不忘吩咐并排立在椅后的‘暖雨晴风’,“本堂主先出去避一避,你们尽快将它整出它该有的模样。恒殊你走快些,怎么我就走开了几日这屋子都变得不能住人了。”
“近日风大。”
倚着雕花栏杆大口呼吸几番后,独孤潭影将自己绑着墨绿丝带的长辫拨到身后,无视从屋里飞出的两道青色身影,“本堂主才刚搬了椅子坐在里头怎么立刻就被你发觉了?”
萧恒殊仰望万里繁星浅浅地笑道:“那门上蒙着些尘土,所以东暖小公子推门时留下了手指印。”
“你怎知是他的手印?”
“你送他的那枚形似藤蔓的银指环他一直都戴着,恰巧也在门上的灰尘中留下了印记。”
独孤潭影提起眼角扫了他一眼,“你不问本堂主躲在这里做什么?”
“救我。”
“谁要救你了?”独孤堂主满脸嫌弃地否认,“本堂主是来看你怎么死的!”
萧恒殊低下头,笑看自楼下飞上来各提着两大桶水的东暖与西雨,“小银昨日一早便要离开京城,而我通过解读暗萤堂暗号得知不空门带着秦大夫与桑公子昨日傍晚才匆匆赶到城门外。若不是有人告知她什么,她又怎会于今日将秦姑娘带到这里?”
“如果是水涵空带过来的呢?你昨日不是为他摔到碎碗里了?”
萧恒殊对他指了指提着几串药包、抱着一堆药瓶掠进厢房的桑流景,“秦大夫方才刚医治过涵空,我却没看到她一直背着的那个装着好多药的浅蓝色包袱。若是涵空特意将她请来医看我的伤,她又怎会撇下那个包袱就来了。八成是小银混到不空门中将人偷偷劫了出来,桑公子即刻追出来,才都落下了那个包袱。”
独孤潭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凝望着一颗心全系在秦烟幂身上、完全不向这边看过来的白衣公子,终于绽开一抹妖艳的笑意。若她的包袱放在‘十里珠帘’的其它地方,桑流景也不必一下子从街上买来这么多药材,秦烟幂那个小小的布包要论与医理有关的东西,那可是应有尽有。
而能找到易容后的柳慕银,又能明确把握不空门动向,还关心他死活的人,自然是暗萤堂堂主。
萧恒殊已说出口和没说完的话,他都明白的很,只是想听他亲口解释一遍才更过瘾而已。
“小影,暗萤堂堂主只能将本堂集齐的情报用于一整个暗萤堂,而不能是堂主个人的私事,那十几位精明的副堂主一直都看着你,你莫要忘了。”
萧恒殊转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轻声细语地提醒道:“暗萤堂堂主可以离开暗萤堂,却不能多说一句多余的话,若违背誓言,便要接受终身监禁之苦。”
独孤潭影这下笑得更张扬了,却平添了一丝冰冷,“本堂主自然没忘。可是,本堂主这两日兴致大发想要玩命,愿意向她多说两句,有何不可?你以为像本堂主如此称手又耐用的兵器满地皆是,随手想挑便能挑的出?”
他一脸无谓地笑着点上萧恒殊的眉间,“放心,本堂主的兴趣是拿命来活,最拿手的却是明哲保身,除非我活腻了,否则一时半会儿是关不住也死不了的。那群连猫都不让人养的副堂主们就是厉害到成精了都斗不过本堂主的。”
萧恒殊看他忽然收手敛起了笑,仰望星河面色清冷地道:“本堂主的朋友很少,所以朋友我要。暗萤堂堂主之位天下独一无二,本堂主自然也要。”
“这么多年本堂主从曾不懈怠。既知自己贪心的比别人多,天赋能力无论如何超乎常人本堂主都会加倍地勤奋刻苦。所以你不必担忧我出手帮忙挽留住你性命的后果。我一直相信自己,也会让他人一直相信我。”
南晴无声无息地闪至他身后俯首沉声道:“堂主,屋子已经收拾得当,晚饭也备好了。”
独孤潭影抬起右手向后一摆,他微微鞠了一躬,又悄无声息地退进厢房等候。
萧恒殊含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明明两人年龄相仿,看着也是同岁,他在他身前却永远温柔体贴成熟稳妥得像个兄长,“我去看看涵空,你要想的事情太多了,用饭还是要及时比较好。”
他握着折扇步伐悠然地走向中间的厢房。
独孤潭影要的是他全心全意的信任,他想要的却是他万无一失的安然无恙,他不愿像他那样能够张狂敢于张狂的人却有被暗萤堂囚禁于地牢至老死的一日。若是拼尽所有只为保全仅剩不多的自我却终要落得那般绝望惨淡的下场,那这人间未免太悲凉了些。
他倒不难过自己不久就要与世长辞,只是常常希望大家都能过得快乐些,各自悲伤的故事一齐少一些。
但天不随人愿,所以许多并不远大的心愿便都成了无法触及的奢望。
无数次失望过后,最终只能在深夜里无奈地嗤笑是自己太过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