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田大人，我来给少爷换敷冰。”
黄如金往后退了一步，压低声音道，“进来吧。”
名元哎了一声，抱着冰盆小心翼翼从外迈步进来。
他反手将门给关上了，用白巾包了冰块，在李书墨手上擦，黄如金趁机转过身去，望向窗外。
她抬起袖子将整张脸都擦了擦，唯恐名元发现自己刚刚哭过的痕迹，还没完全整理完，就突然听到了名元一声惨叫。
黄如金回头过去看，名元整张脸都白了，光张着嘴，嘴里已经快没了声音，眼睛瞪如铜铃，苦苦向她投来哀求的目光。
李书墨手指抓在他手腕上方一点点，五根手指头就好像五根烙铁，死死要烧进他的肉里去。
名元眼泪疼得都快掉下来了，直用另外一只手去推他，“少爷，少爷！哎呦！少爷……”
黄如金隔得近，几乎已都听到了名元臂骨咔咔碎裂的声音，硬拔肯定是不行的，他只是个普通人，她只好上前，手掌做成刀势，朝李书墨肘处猛然劈去。
练武之人身体反应都异常机敏，黄如金掌风凌厉，一劈还没下去，李书墨就已察觉到了招式，手下意识就松了名元，手掌一收，握成了拳头，抬起胳膊要去挡她这一掌。
黄如金根本就没想真伤他，名元一脱手，她的手掌瞬时也松了，正准备收回来，李书墨却仿佛突然醒了，拳头顿时又变做鹰爪，一爪抓在了她的胳膊上。
他突然睁开了眼，挣扎着坐了起来。
名元想过来扶他，被他一掌推开，“滚！”
黄如金眼眸忽而冷起来，扫了一眼他的手，“松开。”
李书墨咬牙，只抓着不放。
她当下也不再讲半分情面，一掌便向他胸口只劈去，名元吓得要死，人都傻了。李书墨这样坐着，根本无法躲避，黄如金一掌击中，他顿时口角溢血，整个人又颓然倒了下去。
“你干什么？！”
名元慌忙上前，扶着李书墨，在他腰后垫了高枕，连忙给他擦血。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朝黄如金望去，眼前的女官突然变得异常陌生起来，她双手已经收了回来，两臂相抱，面色冷然有如修罗，站在一旁。
“少爷都这样了，你怎么还能下手！”
名元出声怒斥，黄如金冷冷笑了一声，“男女授受不亲，你们家少爷不知道么？我没砍断他这一只手已是留了情面！”
“你！”
名元气极，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坐在一旁扶着李书墨直喘气。
那方才她拉着他的手哭是错觉么？李书墨忽而觉得脑子里异常糟乱起来，可是刚才的感觉却此真实。他抬眼望去，黄如金的眼角似乎真的隐隐有一点水光，他突然觉得……似乎这样也就够了。
“你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上回的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是我虑事不周，叫你不舒服了。”
他伸手轻轻推了推名元，“名元，送送田大人。”
名元心里怨恨，脚上根本不愿动，诚然李书墨并不是什么好主子，但两人这么多年主仆情毕竟还是在的，他心里始终还是向着李书墨。
黄如金要出门往外走，名元不情愿地上前给她去开门。
黄如金一脚迈出去，名元忍不住在门口叫了她一声，声音无不讽刺。
“您不是不是做过了点，少夫人？”
他在最后三个字上咬字极重。
黄如金回头来看他，抱臂一笑，“你们过去叫我少夫人的时候，有拿我当少夫人看么？”
名元一愣，黄如金的表情突然凶狠起来，“别TM一出事就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
她脑袋往名元耳朵那边凑近了一点，声音寒意重重，“这都是活该。你不知道老天有报应么？”
这一句声音并不是很大，黄如金侧过头往门里望去，但足够让李书墨听见了。他果然朝这边望着，脸上一片惨白，比刚才的脸色还要可怕。
黄如金微微歪头，嘴角朝他露出了一点点微笑，身子侧了侧，拱手一揖，“驸马爷，小官这就告辞了。”
名元还想要追上前去，李书墨忽而在屋里出声怒叱，“别追了！”
名元愣住，李书墨声音低低从房里传出来，他腔调有点颤抖，听得出来，是努力在忍住巨大的情绪波动，仿佛随时都会崩溃。
“丢我的脸还不够么？谁让你去求她！”
求一次就够了，没有必要次次都将脸送到她面前去给她踩。
她就是这样的人。不撞南墙不回头，如果决定了往相反的方向走，想必也就不会再回来了。就算此刻他把心活活剖开了送到她面前，她恐怕也不会再多看一眼。
李书墨低头捏了捏手指，手上还残留着一丝温暖的感觉，刚才他注意到她的袖上湿了一点点，想来她也并不痛快。
他忽然明白，一切都是徒劳的，就算他真的死了，黄如金恐怕也还是不会原谅她。
六月天气，高烧还未退，他整个身子都还是滚烫的，此刻却忽而觉得冷。可是再冷，也比不上胸腔里的那颗心，它几乎已经凉透了。
世界有它运转的定律，在想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前，必须先要敞开胸襟付出，然后才会有同等的回报。如果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就不能怪整个人世界突然都不再遂人心愿。其实同他背道而驰的并非只有黄如金一人，只是千万人之中，他只在意这一个，也只看到了这一个。于是她离开的时候，全世界好像突然都和他逆行了。
名元站在门口没进来，眼里尽是不理解和委屈。
李书墨已疲于解释，“你不明白里头的事。我的确是活该。”
名元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少爷！”
“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名元气得许久没动，站了好一会儿，李书墨始终没有半点反应，他只得愤愤转身，摔门而去。
彼时黄如金已经出了驸马宅，门口往东的风一吹，鼻尖便似乎错觉闻到了刚才院中竹子的清香，她伸手去抹眼睛，忽而觉得一切都好像一场大梦。
如果真的是场梦就好了，一觉醒来，什么都没丢，谁也没遇上。小老百姓，哪来这么多的爱恨情仇。
回到宫里的时候差不多是下午，黄如金连忙又往七皇子殿那边赶过去。
小麦子已经站在宫殿门口张望了，一见到黄如金的身影，立刻就上前来招呼，一边走一边唠叨，“哎呀，田大人你怎么来这样晚？殿下来来回回都不知发过几回脾气了！”
黄如金只好干笑，“手头有事耽搁了，又叫公公好等。”
“我等什么呀！做奴才的，这都是份内事，您回头可得好好跟殿下说说，殿下最近脾气有点冲，怕留了不少火。”
黄如金点头嗯了一声。
七皇子的府邸里有一处较小的马场，秦彦飞已经在那里等好一阵子了，黄如金过去的时候，只远远看见他一个背影，对着靶子在射箭。射得不算很准，有很多都偏了，他拉弓的力道很大，明显的情绪暴躁。
后背的箭筒里一共有十二支箭，这一筒射完，黄如金掩着拳头咳了一声。
“十二支，中靶心的不过四支，殿下你又退步了。”
秦彦飞闻声转头，看到她来，眼睛明显亮了亮，不过脸立刻也臭了，他侧身从旁边挂箭的架子上又重新取了一筒箭，哼了一声，只对着靶子继续烦躁地射。
黄如金耸耸肩，也干脆不再理他，自己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了休息的台子上，坐在里边一边喝凉茶，一边嗑瓜子。
秦彦飞又连着射了好几筒箭，命中率都不高。拉弓是个精细活儿，手半分都抖不得，像秦彦飞眼下这个心境，能中上一靶，黄如金就觉得已经算不错了。
旁边架子上的箭都射完了，秦彦飞气呼呼下来，将弓往桌子上一摔，朝黄如金瞪了一眼，“茶！”
黄如金觉得好笑，给他倒了一杯。
“再满上！”
他一口干掉，将茶杯往桌上一磕，又瞪了她一眼。
黄如金又给他满上。
如此被他颐指气使了好几回，她始终都是笑眯眯的，也不生气。秦彦飞最后没忍住，嘴角扯了扯，一张冰山脸终究崩盘，黄如金这才笑道，“这个样子才像话嘛！年纪轻轻的，学谁不好，要学那个万年大面瘫！”
她说的是林愈，林愈表情的确少有变化。当然了，作为和他日夜相处的人，黄如金有幸看到了林大人不少的表情，包括发春和撒娇，想来也颇不容易。
“谁？”
她笑了笑，“没什么。”
“你说的是左春坊的林愈吧？”秦彦飞斜斜看了她一眼，挑眉发问。
黄如金只睁大了眼睛，“谁？”
你就跟我装吧你。”他翻了个白眼。
其实黄如金和林愈那点破事早就在东宫传遍了，她本是个女子，却和林愈一道住在秋水斋，要说两人之间没什么，恐怕也没什么人相信。
“你喜欢他吧？”
黄如金还是只睁着眼装懵，“喜欢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