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主，那些人……”
“事情已经解决了，不过敌人狡诈，我已经决定前往京城一趟，这些时日你们且在这清风洞天居住，一切在外活动停止。”
宁默解决完韩猎，回到洞天中，迎接他的是捕影堂堂主骆商，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白发老头。
“蓝高波怎么样了？”宁默开口问道。
“一切稳定，正在整理这两天各地送来的情报。”
“长山真人那封信有发现么？”
“有。”
宁默定定看着骆商：“什么发现？”
骆商右手一指旁边的屋子，“进去详谈。”
风闻阁虽然分有三级，彼此间却很随和。
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不仅没人在一旁侍候倒茶，宁默给身为下属的骆商倒茶，骆商也坦然受之，彼此举动自然。
骆商拿出那封信，也不知那红色小鸟是如何将其复原的，摊在桌上指着其中一处，“阁主请看。”
“此人对我师父影响极深……内外贯通一体……炼成一件‘人兵’……此是后话了。”
“这一段描述，在封极真人《醉仙客游记》中有详细记载，喏，第十八篇。”骆商取出一卷书，书籍泛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刊刻用的还是过时几十年的印刷技术。
宁默翻开书，看起这一篇：
“清炎二年年末，我在北地游历，忽然听闻沿海异像频生，似是有大妖降生，正欲前去一观，忽然京城友人来信……”
北地有数十小国，彼此之间常有征战，因内耗严重长久被人忽视。几十年前黑天教联合十几个小国入侵大楚，虽然失败且自身元气大伤，数十万的军队还是让所有人看清了这块地方的战争潜力。
所以大楚不惜国力物力在边关驻扎军队，在北地扶持国家，双管齐下。
十万之巨的军队充满整个边关防线，飞鸟难飞跃，地鼠难打洞。
这也让出入边关的商人旅客不得不翻越崇山峻岭。
“醉仙客”却不需如此，因为他是一位“高人”。不是指他身材高大能跨过大山，而是指他修为高强，可以直接飞遁。
醉仙客的葫芦里装的是他的最爱，酒。能让高人醉的酒。
他的酒品很好，喝醉了也从不撒泼，而是睡觉。
恰巧这天飞越一座山时，他喝醉了，正好摔在了一座山洞前。
靠着这一点醒意，醉仙客摇摇晃晃向山洞走去，走到了山洞……旁的山体中，睡了。
坚硬的山体仿佛水流包裹着他。
“教我武功！或者帮我报仇！”
醉仙客警觉醒来，两眼一定，透过山体看到了山洞里的两个人。
吵醒他的是一个半大孩子，这孩子身上的衣服早已经被树枝刮破成布条，后背上还贴着一片树叶。头发如同鸡窝，手上全是老茧，脚上穿着藤鞋。
这孩子面前的另一个人是个独臂人，身旁放着一柄无鞘的刀，刀身翠绿，上面一道红色血痕。
“凭什么？”独臂人嘴角不自然扯了扯。
“这是我第一次惊讶，因为我看出这独臂人体内被人灌满了数百种狂暴真气，无时无刻不摧残着他，是何人竟然如此狠心对一个残人下此毒手？我断言这独臂人活不过三月，即使活着，每坚持一刻都是莫大的痛苦。可我没想到，更令我惊讶的事在后面……”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我母亲被它吃了，我父亲被它吃了，我姐姐被它吃了，现在轮到我弟弟了，求你一定要帮我！”
少年噗通跪倒在地，咣咣磕头不停。
“不帮。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独臂人的冷漠让醉仙客都心生怒火。
正要现身，忽听少年爬起来，发怒道：“我跟了你这么多天，难道你一点触动都没有吗？”
醉仙客暂时按捺住了现身的心思。
“我马上要出关，你要是再跟着我，我就杀了你。”独臂人拿起刀，指着少年说道。
“你全家死绝与我有什么关系，你要是真想报仇，就自己去找那妖怪。”
少年顷刻泪流满面，“我等了一年，只为等一个能替我报仇，能替乡亲们除害的人，我……”
“够了！”独臂人不耐烦打断道，冷笑道：“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不过我从来不相信别人的话，我来亲自问问。”
刀光一闪，少年双目呆滞。
“跟着我做什么？”
“请你杀妖怪，或者等你死了拿走你的东西。”
醉仙客心头一寒。
“你那些话，谁教你的？”
“村长。他告诉我看到武功高强的人就这样说。”
“你父母姐姐都死了，轮到你弟弟？”
“不是，那妖怪要求一个月供奉一个人，迟早轮到我们家。”
“还有一个问题，我是不是第一个？”
“不是，之前有两个听了我的话去杀妖，被妖怪吃了。”
刀光又一闪，少年目光重又清明。
“我给过你机会了，滚吧。”
少年脸色苍白，浑身被汗液浸透，好像刚从水里出来一样。
醉仙客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认识到这是江湖某个道观武功“无妄剑法”，本是锤炼自身精神，若用来对敌，中剑者就好像这少年一样，身不由己受人掌控。
代价就是，中剑者精神会快速损耗。这一剑刺的不是肉体，而是“精神”。
“莫非是那道观的传承弟子？我打定主意，日后一定要去打听打听……”
少年眼中满是绝望，跪在地上久久不动弹。
独臂人看了一会便觉得有些讨厌，刀影一闪，刀尖点在千年眼前，锋锐刀气破开少年皮肤，在眉心留下一道痕迹。
“怎么还不滚？以为我不会杀你？”
少年看着独臂人，眼中满是茫然，“师父！”
独臂人脸色一僵，忽然大笑起来，这笑声全无半点畅快，只透着悲凉：“难道我欺师灭祖便注定要收这等欺师灭祖之人为徒？”
刀光乍起，照得一洞生辉。
醉仙客定睛一看，那少年已经立在洞府外，身旁插着那把碧绿色的刀。
“这独臂人刀法如神似魔，竟连我也看不透，若要打起来，我自认胜算不过三分，念及此，我不禁再次收敛全身气息……”
“我不收活人为徒。明日日出前，你若能自刎在这山洞前，我就替你报仇，杀那妖怪。”
独臂人对着洞外说完，又低声自语：“师父，您好好看看，普天下皆是贪生怕死之辈，本就没什么不同……”
向后一仰，就在这山洞中睡去了。
醉仙客看这独臂人满身伤痕也是摇了摇头，本来体内就充斥着爆炸真气，还如此不知节制地使用，是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不过这独臂人见死不救，那少年利用他人善心更是可恶，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人，醉仙客也没有现身结交的想法。
有这独臂人在山洞中，醉仙客也不好离开，万一惊动独臂人被他误以为是偷袭一刀劈来岂非不是冤枉？索性也倒头睡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旭日东升。
醉仙客亲眼看到独臂人起身，走出了山洞。
山洞外，少年一手紧握刀，面朝太阳，背对着山洞。
“你走吧，苟且偷生是人之天性，我也没什么立场责问你，你去坑害其他人……”
独臂人走到少年面前，说不出一句话。
醉仙客好奇心大起，顾不得暴露，从山体中飞出，飞到独臂人身后。
“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眼神，遗憾不舍又释然绝然，我曾经认为死人的眼神都是灰暗无神的，这个少年，这个死去的少年，让我大受震撼。”
独臂人缓缓伏在地上，掩面痛哭，“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师父……”
醉仙客只是旁观，心中生出悲意来，甚至不自觉生出懊恼来。
“我不敢再看那少年眼神，我本来有机会救他，我本来可以帮他除妖，我本来……不必让这出悲剧上演。”
谁也不知道那个少年，那个夜晚，他的挣扎，他的徘徊，他的彷徨。
只知道最终他抛弃挣扎徘徊与彷徨，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一个承诺。
一个虚无缥缈的、赌气式的承诺。
独臂人忽然起身，猛地对准少年脸庞打出一拳。
噼啪！
骨头粉碎的声音让醉仙客一震，还没来得及阻止，看到独臂人又是三拳打在少年胸膛上。
“碎山刀法……”
“破海拳法……”
“裂天掌法……”
“燃血秘法……”
“天上地下无极大破灭神功……”
独臂人一边围着少年行走，一边出拳捶打在少年身上，口中念念有词。
“每一拳都蕴含一种神功绝学。此人天资为我平生仅见，只是这人的师父究竟是谁？教给他如此多的神功，却任由这些神功互相倾轧？”
渐渐的，独臂人越走越快，出拳越来越迅速，一股破灭意境从尸体中散发出来。
明明每一拳都足以碎山裂石，却无半点余波泄露，那少年也未锤炼过肉体，尸体本应十分脆弱，却诡异的吃下了独臂人数不清的拳头。
终于，独臂人停了手。
面前的少年，已经看不清面目。浑身剔透如琉璃，其中也不见内脏骨血，仅有一副副脉络纠连不断，散发着红光。
独臂人不断流出眼泪，按住少年脸庞，猛地向上一推将其“扔”向了天际。
“去罢！去罢！”
做完这番动作后，独臂人痛哭着狂奔出了关外。
醉仙客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我收回先前的断言，他如今，活不过一月了……”
一提遁光，醉仙客向那少年尸体追去。
“一路上，那尸体光芒大放，仿佛神人临世，又好像异宝出世，惹来许多人和妖怪觊觎，我本拟为其护法，谁料那尸体中蕴藏一道绝世刀意，绝顶难挡。我猜测那独臂人已臻至万法归一的阶段，那他为什么要放任体内如此多真气折磨自己而不管不顾呢？”
少年的尸体仿佛有灵性，或是有执念，向着一个方向飞去，一连飞了千里，在一处地方砸了下去。
醉仙客落下遁光，面前是一座泥潭。
泥潭足有百余丈，潭中仰面躺着一只妖怪，是一只蛤蟆。
怀中抱着的一柄铜叉法宝已经碎成两截。雪白肚皮上，插满了琉璃色碎片，伤痕处血液喷涌而出。
醉仙客认出那些碎片是那少年尸体破碎后形成的，一想到少年悲惨境遇最后竟不能留下全尸，醉仙客摇了摇头。
聊以慰藉的是，少年若能知道他能亲手报仇，也算得偿所愿了吧。
蛤蟆精肉身已经死去，只是魂魄还时时遭受刀意的折磨。
一阵恶风吹得泥潭翻滚不休，蛤蟆精背后半透明的疙瘩毒囊若隐若现，依稀可见一颗颗人头在其中翻滚……
不是所有妖怪都知道人妖不能互食的禁忌，像这些自发修炼又无人监管的山野小妖就浑然不知，但这些小妖却往往造成极大的破坏。
“我找到了少年的村子，已经荒无人烟，周围村子的人告诉我，那妖怪有一天凶性大发……”
“从那及至后来，平东侯地位越来越高的时候，我都认为那是平东侯应得的。能除尽恶人恶妖，亘古绝今唯平东侯一人。”
再次回到泥潭的醉仙客，运转法力取出那些人头逐一安葬，并在周围布下阵法，避免有人误入被刀意所伤。
“那之后，我匆忙赶往京城，也再没有机会去追查独臂人来历……”
《醉仙客游记》第十八篇，结束。
宁默合上了书，吐出一口气，“那独臂人，想必就是我的师兄，梁海晏了。”
“这么说来，你师兄是出关去了北地？”骆商喝了口茶。
“嗯。”宁默思索了一下，“我师兄一定是知道自己的情况，所以迫不及待去北地找妖神复仇。”
“有一件事你有没有发现？”骆商忽然开口，“这个醉仙客，似乎出现的太巧合了？”
“哦？”宁默看向骆商。
骆商拿出一本书，“寒彻道人自述传记中记载，他是在清炎二年六月与醉仙客在黄州相识。”
“清炎二年六月……”宁默重复了一遍这个时间，这是个极为特殊的时间。
这说明，醉仙客，很有可能也是那些人中的一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