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十月,云洲的林荫道上覆盖了金黄的,火红的落叶,大学路又成了游人如织之地。距国立音乐学院最近的小公园总是最热闹的地方,有人炫技,有人亮嗓。热闹和喧嚣像是缀满枝头的红叶,从不思量凋零。
何方总在黄昏经过小公园回学校,从剧场走出的他总垂着眼帘,不大愿意抬眼看人,他一边活动肩膀,一边在心里重复最近排的曲子,不太在意公园的人潮和欢乐。但这几天不一样,他数着拍子走过石板路,绕进公园里,在沿河的第五个石凳坐下,看着离他不远的人。
那是个女孩子,披肩发别在耳后,但总有几缕滑出来,她侧过头拨弄琴弦,不理会头发。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样貌挺普通,戴着眼镜,浅色的衬衫,浅色的长裤,有些旧的吉他,轻轻浅浅的琴音,实在不引人注目。但何方就是关注到了她,并连着几天都专程绕过来,听她弹唱。吸引何方的,不只是这姑娘很有故事感的声音,还有她低头弹琴,低吟浅唱时的安然。她几乎不关注来往的人,这一点让何方觉得很像自己,也让他可以专注的看她弹琴,听她唱歌。她看着讷讷的,歌词里却总有动人的字眼。
第一天见到的她,只是夕阳下的一个剪影,但声音却生生拖住了他的脚步。他在音乐学院就读两年,听过不少动人的声音,但她沉静的嗓音很不同,让自诩声乐不错的何方都暗暗吸气。从那天后,他每天都沿着河岸走一段直到看到她。这是第七天,何方依旧在同样的地方看到了她,像是去赴一个约定,满怀欣喜。
不远不近的坐下,何方闭目听着,时不时也抬头看着那个拨弄琴弦的姑娘,不由地想起了几年前的自己。
当时的自己,已经是一个在其他人眼中闲散的艺术生了。在小地方,学艺术的人很少,这是一条不怎么被人认可的路。烧钱,无用,就是牢牢贴在艺术生身上的标签。像何方这样的情况,就更是让人觉得不可理喻。他成绩很好,理科班里拔尖的娃娃,却痴迷钢琴,一心要往这条“会饿死人”的路上走,其次,他家境并不算好。家里人的期望不过是让他学一个能赚钱的专业,安安稳稳,平平庸庸,可他不这样想。六岁时到刘伯伯家里拜访,随手在钢琴上敲出的音符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小小年纪的少年,开始醉心于钢琴。刘伯伯,刘思阳,曾赫赫有名的钢琴家,退休后回到小城,颐养天年。一次偶然的拜访,刘伯伯发现了他有绝对音感,向何爸爸提出要教何方钢琴。不知不觉就学了有十几年,教的人越来越欣赏,学的人越来越痴迷,刘伯伯一力承担了几乎所有的费用,倾尽心力。高一那一年,刘伯伯去世,把钢琴送给了他,也把一条不被人认可的路在他眼前铺开。无论其他人怎么想,何方终于迈出了自以为无所畏惧的第一步。
高二的下午,他都在刘伯伯留下的小琴房里练琴,阳光斜斜的洒下来,琴房里总是暖洋洋的,光在黑白的琴键上跳跃,四个小时过去,额头上总是有细密的汗珠。弹琴对他来说是从身到心的愉悦,俯仰之间,连发丝都在跳跃。曾经以为自己不惧一切困难的少年,现在真的置身国立音乐学院,却少了那些年少时酣畅淋漓的快乐。
何方抬头,定定地看着那个姑娘,好像看到了昔日的自己。他微微笑了起来,心里默念,这是第七次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