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的南面有个自然公园,依山傍水。背靠着的半山腰上修出了一圈一圈的跑道,青黑色腰带似的将山体重重围裹起来。每到下午六七点时,满满都是出来散步消食的和来跑步健身的,身上挂满汗珠,风一样咻的一下就从眼前冲了过去。吵吵嚷嚷、阴影满地、蚊子到处都是——这就是陈豫心此时对这个公园的印象。
她没精打采的坐在一条长凳上,弯着腰,把脸靠在膝盖,右手垂在腿边,一会儿挠挠右腿,一会儿挠挠左腿。挠过的地方都是一条一条的红印,下手极重——她的皮肤比较特殊,蚊子咬过的地方根本看不出来,但奇痒难耐。不知道多少次,她抬起头来看向公园的入口处,又是多少次失望的低下头去。终于,在脚踝上又被蚊子咬了一口之后,她不耐烦的站起身来。
“不来就不来——不哄就不哄——大不了分手好了......”她转过身朝出口走去,越走越觉得伤心,越觉得难过,不由得瘪起了嘴。走了几步,她忽然停住脚步,赌气似的转过身,又回到长椅上坐了下来,心想,再等等吧,他这个人向来就这样,说不定再等一等,他就来找自己了。
于是陈豫心又这么坐着等了起来。这回她没有垂着头失魂落魄的盯着自己穿着拖鞋的脚,她抬起头来,在朦胧的夜色和路灯灯光下打量着路过的人群。她有些后悔没有带相机出来,这么好的背景、光线,人又这么的多——百态的人生都写在他们脸上,随便挑出一个人来,选好角度和光线,都能拍出一张好照片。她不甘心的咬着嘴唇,目光像是黏胶一样细细量过他们的脸,忽的眼前闪过一阵风,一个模糊的人影跑了过去,陈豫心闻到青春和活力的味道,不由得扭过头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
“年轻真好啊。”她感叹着,即便在朦胧的昏黄光线下,也能看出那跑步的男孩健壮的身形,他穿着短裤,小腿肌肉发达,背部挺直,精神健硕的就像是地里最活泼的那头小耕牛。
不知怎的,她忽然就因着这男孩想起一个人来,记忆中的画面由朦胧变得清晰,此时生动的好像那人就站在她面前。她的心被巨大的陨石击中,蓦的低落下去。她快二十五岁了,距离十六岁已经过去了九年,九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九年足够一个人从幼稚过渡到成熟,从一张磨砂的白纸成长到光滑的相机底片。她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成长到了什么样子,在她的心目中,他似乎还是那个十六岁的少年,热爱运动和流汗,活泼开朗,单纯和——死心眼。
还有他的兄弟——叫什么来着?陈豫心使劲回想着,蓦的他的名字就浮到了她的眼前,对,魏鹤衷。他现在很有名,电视上几乎到处都能看得到。他年纪不大,可是已经很有成就,陈豫心曾经看到过一群追逐梦想的男孩子带着崇拜的眼神望着他。他还会不会和范载阳有联系呢?范载阳......范载阳......一提起这个名字,陈豫心心里就隐隐的被拨动一下。她还留着他的照片,她还记着他这个人,可是已经不是全然因为爱情的关系。
在她出神的时候,跑步的男孩子第二次越过了她,带来一阵迅疾的风。她想起她坐在操场看台上看范载阳踢球时,他也是这样活力充沛地在场上奔来跑去。那时的她不知道,姐姐对于她新生活的嫉妒心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更不会想到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如果那件事情不发生,她的少年的心没有受到侮辱自尊心般的伤害,或许——或许他们现在可能会在一起吧。
不过想这些已经没什么用处了,陈豫心仰天长叹口气,目光再次回到了拖鞋上。那双拖鞋是唐睿给她买的,她如今在一起已经好几年了的男朋友。他什么都好,就是分不清边界——或者说,他只是在自己心里分得清,而不去顾忌处事的行为,导致处处都是误会。今天晚上陈豫心负气跑出来,就是因为他莫名叫了个女同事来家里商讨公事,两个人在书房里一关,叽里咕噜的。如果陈豫心不了解唐睿,绝对会拎起晾衣架大闹一通。但她就是太了解他了,她知道他对除了她的女人没什么兴趣,他是个工作狂,一旦把注意力放到工作上,就什么也顾不上了的。他会说,他清清白白,身正不怕影子斜,她如果真的信任他,就不该把精力都花费在发泄脾气这种事上头。她是因为太了解他,才会觉得失望、生气,她觉得他是一点都不在乎她的感受的,他如果真的在乎她的感受,就应该能从她这么多次发脾气的过程中体会到她心里的难过和伤心。
男人真的迟钝吗?不,男人只是在他们不在乎的事情上迟钝而已。
陈豫心再次挠了挠腿上被蚊子咬过的地方,猛地站起身来。就在这时候,那被她注意到的男孩子第三次掠过她身旁,被她起身的动作惊到,忽的朝旁边撤了两步。由于撤的太急,又撞到了旁边散步的老人,他一个急转身,手机就从材质顺滑的裤子口袋里飞了出去,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陈豫心惊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急忙帮他捡起手机,一个劲儿的道歉。手机屏幕已经被摔碎了,换屏幕应该会是很大的一笔钱。男孩子顾不上回应她的道歉,因为他被老人的儿子缠住了,正在要求他道歉呢。好不容易平息了老人的惊吓和怒火,他才回头接过了陈豫心递给他的手机。
“对不起,我那会儿正在走神。”陈豫心有些慌乱,突然觉得这一天是这么的漫长。
“没关系。”男孩子皱着眉头,并没想要深究。但为了赔偿他的手机,陈豫心还是坚持要了他的联系方式。给自己的错误做出改正,这也许是用来结束这一天最好的方式吧。
她记下了他的名字和手机号码,转身懵懵然朝出口走去。她等了唐睿这么久,他还是没有来找她,她的离家出走对他来说是儿戏,是幼稚的皮影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