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载阳在雪地里折腾的心愿并没有完成,堆雪人的机会也让人扼腕的失去了——因为他在医院里,发烧退烧反反复复,最终发展成了肺炎,他不得不把书本和作业都搬到了医院里,在病床上完成了两周的学业。等他出院的时候,天气晴朗,阳光温暖,两周前下的雪已经化成了水,要么就是被铲成脏兮兮的一堆堆在角落里,让人丝毫生不出要在那堆脏雪上堆雪人的欲望。
“气死我了。”范载阳站在医院门口,气哼哼的说道,“就不能多下两天吗!就不能等着我出院之后再停吗!”
“别在这挡路,赶紧开车门!”范爸爸往他腿上踹了一脚。范载阳差点没站稳,急忙扶住了车身,不满的拉开车门,看父亲往车上放他的书包。住了这些天的院,他消瘦了不少,好不容易练出来的肌肉也好像被病毒吃掉了似的,变得干巴巴的、看上去没一点力量。他刚出院,范爸爸就直接送他去学校了,美名其曰不想让他落下学校的课程,毕竟住院这段时间里,他已经休息的太够了。范载阳背着书包,站在校门口望着自家的车绝尘而去,委委屈屈又骂骂咧咧的转过身,朝教室走去。
“你怎么不等到放寒假之后再回来上学呢?”第一节课下课,楼道里的老位置上又出现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魏鹤衷边啃着手上的冰棍,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大冬天吃冰棍,你也不怕拉肚子。”范载阳嫌弃的看着他。
“不怕啊。”魏鹤衷无辜的看着他,“我在家里一次能吃上三个,都不带停嘴的。”
“我不行。”范载阳摇了摇头,“光看着你吃,我都有点想拉肚子。”
魏鹤衷正要说什么,忽然瞅见夏彦松朝这边走来。他吸溜了一下口水,一口把剩下的那点冰棍给吞掉了。
夏彦松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会他,转而问范载阳,“听说你生病了?好了吗?”
“不好能来上学吗?”范载阳说道,“我今天上午才出院,我爸就拎着我的脖领子送我来学校了。”
夏彦松点了点头,又心不在焉的对魏鹤衷说道:“你少吃点冰的吧。”
魏鹤衷吧唧着一张被冻的肿起来的嘴唇,皱眉看着她,没说话。
“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夏彦松有些恼怒,她总觉得魏鹤衷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带着鄙夷和歧视。
魏鹤衷吃惊的看着她,又看看范载阳,摊了摊手,说道:“我说话有错,不说话也有错,那我到底该不该说话?”
“起码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应该回应我,这是做人最基本的礼貌!”夏彦松的表情十分严肃。
“我为什么非要回应你?”魏鹤衷感到非常不满,“嘴长在我自己身上,我想回应就回应,不想回应就不回应,有本事你撬开它来啊。”他挑衅的看着她,不由得站直了身体,想居高临下让自己显得更加有气势点。但夏彦松的身高跟他的差不多,除非他踮起脚尖来。
“没教养。”夏彦松的脸一片绯红,好半天才吐出这三个字。
“随你怎么说咯。”魏鹤衷朝后靠在墙壁上,显得吊儿郎当的样子,“你不老早就觉得我没教养了吗?”
“你也知道你自己没教养,那你就应该改掉这个坏毛病。”夏彦松气极,有些口不择言起来,这可跟平时理智冷静的那个她脱了轨,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就因为你说我没教养,我就要卑躬屈膝的承认你说得对,然后改掉我身上压根就不存在的毛病?”魏鹤衷嗤笑一声,“夏大小姐,你是不是把自己抬的太高了点,管的太宽了点?”说完,他气呼呼的转身回了教室,一向好脾气的他也被夏彦松的这句话惹的恼怒起来。
夏彦松半垂着头,懊恼的看着地面。范载阳尴尬的望着她,不清楚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这两个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他看看坐在后门口的魏鹤衷,又看看夏彦松,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算了。”过了一会儿,夏彦松失落的说道,她不好意思的看了范载阳一眼,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陈豫心约你放学在教学楼背后见面,我只是来给她传话的,结果——”
“你也别太难过,可能他就是那么一说,你知道他说话从来都不怎么过脑子的。”范载阳竭尽全力的劝道。
“谢谢。”夏彦松勉强笑了笑,转身回教室去了。
范载阳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教室门口,才朝魏鹤衷走去。明显刚刚他们的对话都被魏鹤衷听到了,余光瞥到范载阳走进来,他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我说话才不会不过脑子。”
“你怎么这么小气?”范载阳说道,“跟女生有什么好吵的,你大度一点,让她两句不就成了?”
“大肚?”魏鹤衷拍了拍肚子,“你看我是那种肚里能撑船的人吗?再说了,我凭什么不能小气,凭什么就要让着她!”
范载阳无奈的摇了摇头,用着老父亲的口吻叹道:“唉,孩鹅们不听话,真是让我这个做爹的操碎了心。”
魏鹤衷垂着头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接下来的几节课,他都显得心不在焉,神不守舍,整个灵魂好像都飞到远处的山背后去了。范载阳没顾得上注意魏鹤衷,他忙着听课、记笔记,觉得脑袋里仿佛乱成了一锅粥。即便这几天在医院里,他没落下一点作业,但是回到课堂上,他还是觉得不太能跟得上老师的进度,看来放学之后还得再补进补进,不然即将而来的期末考试,他怕是不能完成期中考试之后定下的班级前十名的目标了。
放学铃响起之后,他还埋头在数学书上啃那艰涩的几道例题。直到肩背上被人拍了一巴掌,他才回过神来。
“走不走啊?”魏鹤衷甩着空荡荡的书包,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等下,我把这道题琢磨下——”
“你不跟史前怪物见面啦?”魏鹤衷又问。他看到范载阳猛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副恍然又迷茫的神情,不禁嘲讽的笑了笑。
“我把这回事给忘了!”范载阳急忙合上书,粗暴的把书本作业都塞进书包里,驱赶着魏鹤衷,急急朝外边走去。
“得!”魏鹤衷无奈的叫到,“前几天还单相思的一脸便秘的样子,回头就把人给忘了,男人啊!你的名字叫健忘。”
“对了,你跟着我干嘛?你该干嘛去就干嘛去,别打扰我!”范载阳抽空回头往他的小腿上踹了一下。
“我给你望风啊。”魏鹤衷叫到,“你放心去吧,想干啥就干啥,来人了我会通知你的!”
“去去去。”范载阳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忽然乐的开了花,他的脑海中不禁展现出即将而来的见面场景,或许他可以——他笑的基本整张脸都皱成一朵月季了。
路过一班的时候,他探头往里面瞧了瞧,安静的教室里,只有陈豫心的座位是空的。他急忙转身朝楼下奔去,跟在他身后的魏鹤衷叫他叫的快断气了,范载阳也没回头看一眼。
高一教学楼背后有一条寂静的小道,另一边就是高高筑起的围墙,平时下课的时候,女生们总是蹲在这里,三个一堆四个一团的凑在一起聊天,或者踢毽子或者玩跳绳。这里基本上是女孩子们的天堂,因为很安静,男生们也不会过来捣乱。她们的秘密在这里从心底里生出来,又从肢体语言上散发出去,悄悄的发酵着,带着青春的甜味。所以当陈豫心站在这里的时候,即使周围空无一人,她还是觉得很紧张,像是在做什么神秘的大事。
为了不让人发现,她第一次从自习课上逃了课,提前十分钟站到了这里。她生怕被楼上的学生发现,紧紧地贴着墙壁站着,抿着嘴,手藏在另一侧。放学铃响起的那一刻,她的心好像也跟着差点跳出嗓子眼来,下意识地朝左边的入口看了一眼,越发的忐忑不安了。
范载阳一边跑一边捡掉在地上的书的时候,陈豫心已经开始有点后悔。她不禁觉得自己这样做太过于冒进,不如趁着他还没来,就先回去吧?她正迈开腿要离开,范载阳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抓着几本书,就那么冒冒失失的出现在她眼前。陈豫心愣了愣,略带惊讶的看向他。
“对不起。”范载阳喘着气,不好意思的笑着。他把书塞进书包里,终于拉上了那跑了一路都没来得及拉上的书包拉链。
陈豫心忽然抿着嘴笑了笑,微微垂着头,又摇了摇头。
“你等了很久吧?”范载阳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他的呼吸还没缓和下来,胸口仍旧急促的一起一伏。
“没有。”陈豫心轻声说道,她抽出背在背后的手,伸到范载阳跟前。范载阳望着那被攥在手里的一摇一摆的塑料袋,不禁愣住了。
“这是什么?”他问。
“药。”陈豫心不看他,仍旧半低着头,“你不是很容易生病吗?我就存了点药——”她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说话的语气也有些支支吾吾的,“还有一些我自己做的小点心。”
范载阳接过塑料袋,不知怎的,心中忽然变得又软又暖,像是下了一场春雨,又被夏日的暖阳同时照晒着。
“谢谢。”他说道,耳朵根红了。
“你——身体好些了吗?”陈豫心又问,她抬头看着他,但一触到他的目光,就马上移开了视线。
“已经好了。”范载阳说道,“可能是我还不太适应这里的气候吧,以前我都不怎么生病的。”
陈豫心点了点头,扭捏着,缓缓说道:“那你应该多穿点,这么冷的天气,你就只穿一件薄外套,肯定会生病的。”
“好。”范载阳认真的点了点头。
两个人之间突然陷入了难言的沉默之中。范载阳费劲心思的想着合适的话题,感觉快把脑汁给绞尽了。陈豫心看上去也好像有些尴尬,她把脚在地上蹭来蹭去,一只手不自觉的扣着墙壁上的石灰。
“对了。”她忽然说道,“我上次对你说话有些难听,我跟你道歉。”
“上次?”范载阳回想了一下,才想起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和陈豫心的一次对话。那次陈豫心颠覆了她在他心里的印象——虽然那是两个人第一次面对面说上那么多的话,但过程不是十分愉快,起码对于范载阳来说是这样的。
“哦——没关系,我都快忘了。”范载阳呵呵笑着,用手刨了刨短的根根竖起的头发。
陈豫心的神情黯淡了下去,她有些失望的看着他,说道:“你给忘了?”
“没有,没忘。”范载阳急忙说道,“我就是这么一说,我的意思是我没放在心上,就是——就是,我没生气,你也没必要道歉。”
“真的吗?”她不相信的看着他,看着他抓耳挠腮的样子,忽然觉得很开心。
“真的。”范载阳笑道。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跟着她一同靠在了墙上。
“既然东西已经给了你,那我就先走了。”他的背刚靠在墙上,陈豫心就触电一般的蹦离了一步。她深呼吸了一下,似乎在缓解胸中的某种情绪,“下次有空再聊吧。”
范载阳急忙抓住她的胳膊,惊讶的说道:“你就这么走啦?不多聊会?”
“我姐在等着我呢。”陈豫心又是羞又是急,她摆脱掉他的手,匆匆朝外面走去。刚走到教学楼另一侧,就迎头撞上了魏鹤衷。魏鹤衷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把目光放在了跟在她身后的范载阳身上。
“进展不错啊兄弟!”等着范载阳走近,魏鹤衷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奸笑道,“老实交代,到哪一步了?是不是——”说着他舔了舔嘴唇。
“她给我送了这个。”范载阳天真的说道,对着魏鹤衷举起了手里的袋子。
“我不是问这个,我的意思是——”魏鹤衷对他使了使眼色,再次露出坏笑。
“什么啊?”范载阳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反正他那一脸的无辜神情,看上去就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幼儿园小朋友。
“孺子不可教也。”魏鹤衷松开他的肩膀,感到十分扫兴,“朽木不可雕也——”想了想,他又加上了一句,“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哎呀厉害啊。”范载阳情不自禁的鼓起了掌,“居然说这么连贯,稀罕。”
“别鼓掌了。”他一把拉下范载阳的胳膊,“走啊,去我家打游戏,帮我复仇啊。”
“不去了。”范载阳收起脸上的嬉笑,显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来,“我得回家把这些天落下的课程给补上。”
“行了吧,你装什么好学生啊?”魏鹤衷不耐烦地说道,“就这么一次,也耽误不了你多少学习,走走走。”
“大兄弟。”范载阳认真的说道,“你不想想好好学习,那是因为你有资本,我可不行。我老爸老妈等着看我期末考试考全班前十呢!我再这么跟着你玩下去,恐怕连前二十都够呛。”
“放什么鸟屁。”魏鹤衷叫到,“你的成绩哪一次下过二十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要更进一步。”范载阳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自己玩哈,拜拜。”说完,他潇洒的挥了挥手,把书包甩到肩膀上,大踏步朝校门外走去。
“我等你这么久!你就回报我这个啊!”魏鹤衷在他身后大叫,但范载阳恍若未闻,那个背在他身上的蓝黑色书包也逐渐变成了一个小点,随着他消失在涌向校门口的重重人群中。
“不仗义。”魏鹤衷没滋没味的说道,他一想起自己要一个人呆在那空荡荡的家里,下意识的就排斥起来。踌躇了好半天,他还是决定打车回父母的大房子里去,起码比自己一个人呆在那冷清的地方要好。要是赶不上第二天上课——魏鹤衷父母住的大房子离学校很远——那就干脆请假不上课呗。这么一想,魏鹤衷心中的不快顿时都消散了,他感到浑身轻松,轻飘飘的朝校门口飞去。
第二天,魏鹤衷果然没来上课,请假的理由是发烧了。
“你信吗?”下课之后,范载阳站在楼道里,对路过的夏彦松说道,“反正我不信。”
“万一他是真的生病了呢?”夏彦松的表情却十分严肃,“现在这个时候,好多人都感冒发烧了。”
“那他也病的太巧了。”虽然这么说,范载阳还是有些担心起来,“算了,放学后我去他家里瞧瞧,反正离学校也不远。”
夏彦松点了点头,她欲言又止,罕见的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我跟你一起去吧。”好半天之后,她终于赶在上课铃响之前说道。
“也行。”对于她的反应,范载阳压根就没往深处想,他爽快的说道,“但我有点担心你会跟他吵起来。”
“如果他真的生病了,你觉得他能吵的起来吗?”夏彦松无奈的说道。她暗暗为范载阳没有深究她为什么要去看魏鹤衷的原因而感到庆幸,急匆匆截断了这个话题,“好了,那放学见吧,我先回教室了。”
中午休息的时间很宝贵,即便是用去看好朋友的,范载阳也不想让这件事占去中午太多的时间——他还想好好睡个午觉呢。连快走带小跑的,两个人终于气喘吁吁的到了魏鹤衷的家门口。那扇门上还挂着一把钥匙,在萧瑟寒冷的空气中微微颤抖着。
“肯定在家呢。”范载阳一看钥匙就明白了,“这是玩游戏玩累了下楼去买吃的了,才回来不久,你看钥匙还晃着呢。”
“你敲门吧。”夏彦松朝后退了一步,对他说道。
范载阳没敲门,他直接用钥匙开了门,左脚刚踏进去,捧着一碗面呆站在厨房门口的魏鹤衷就闯入了他的眼帘,带着一脸吃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