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谁都没能约出陈豫心来——事实上,在那段时间里,陈豫良又被学校通报批评了两次,在第二次叫家长来学校的时候,她妈妈当着三个老师和教导主任的面抄起一根棍子将陈豫良揍了个屁滚尿流。教导主任在拉架的同时,不免感到惊讶,陈豫良居然躲都没躲,她忍受着落在自己身上的切肤疼痛,把目光垂在地上,身体随着每一次的敲打都会狠狠地颤抖一下。办公室里被闹了个鸡飞狗跳,等教导主任终于夺下那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棍子扔出门外去时,陈豫良已经歪歪斜斜的倒在了地上,离她最近的老师急忙弯腰去扶她,可是她眼睛紧闭,脸色惨白,好像昏迷过去了一般,不论怎么掐人中,都没有一点反应。
“叫救护车吧?”其中一个老师出主意。教导主任正待答应,陈豫良的母亲——谢瑞虹听见这话,冷笑一声,“不用叫救护车,她就是在装,她可能装了,装出这副样子骗你们可怜她呢。”说完,她趁着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抢过桌子上的水壶,朝陈豫良的脸上倾倒了下去。
温水劈头盖脸的砸下去,陈豫良猛地睁开了眼睛,躲避着咳嗽起来。鼻子里进了水,呛到了气管,她咳的撕心裂肺。
“你这是干什么!”教导主任又抢过她手里的水壶,着急忙慌的把谢瑞虹往后一推,让她远离了陈豫良。他焦急的摸了摸水壶壁,好在那是一壶温水,要是开水就完蛋了。推开谢瑞虹之后,他又朝陈豫良的父亲陈钟明喊道,“你倒是拉着点她啊!万一把孩子伤着了怎么办!”
陈钟明麻木的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整个过程中,他都是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甚至动都没有动一下,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
遇上这么一家人,教导主任也是愁的一脑袋的包。他放下水壶,疲惫的挥了挥手,说道:“算了算了,要不你们先回去吧,我和老师再好好和孩子沟通沟通。”
“沟通什么呀?”谢瑞虹叫到,“她那副死样子你也看到了,你再怎么沟通她都不会改的,要不直接开除了吧?她年龄也大了,书也念够了,再念下去不是浪费钱嘛。我家里的铺子还没人照管呢,她不上学刚好回家帮我看铺子。”
教导主任恼怒的看着她,“这是你为人父母说出来的话吗?”
“怎么了?怎么了?”谢瑞虹倒竖着眉毛,凶巴巴的喊道,“我哪儿说错了?你叫了我三次过来了,她改过了吗?我可给过她机会了,这么一次次的来回折腾,我也累。铺子里没人,就这么一会儿,说不定我又赚好多钱呢!”
“钱跟孩子能比吗?”陈豫良的班主任也听不下去了,反驳道,“钱重要还是孩子重要?”
“当然是钱重要了。”谢瑞虹叉着腰,瞪着这位年轻的老师,语气中满充斥着不屑,“没有钱她怎么上学?怎么吃饭?怎么穿衣?你们学校怎么收学费?跟我在这儿吵钱重不重要,有本事你教她你不要收学费啊!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好了好了,别吵了!”教导主任大喊一声,总算让办公室安静了下来,“你们先回去好吧?这事之后再说。”
“开除她吧,老师。”谢瑞虹却作出苦苦劝说的样子,“她在学校也是给你们添麻烦,你看这一次次的,我都不好意思来学校了。”
教导主任望了陈豫良一眼,她已经停止了咳嗽,皱着眉头在擦头脸上的水。听见她妈妈的话,她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
“再说吧。”他不耐烦的说道,“你们先回去吧。”
“行。”谢瑞虹见他不答应,神情又变得恼怒起来,“行,最好你们养着她吧,给她出学费吧,她再捣乱也不要叫我来了,我的时间难道是白给的?”说完,她踹了陈钟明一脚,大踏步走了出去。
陈钟明站了起来,踌躇了一下,唯唯诺诺道:“对不起,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不等回应,他就转过身急忙跟着谢瑞虹的脚步出去了,好像生怕走慢一步,他的脑袋就会从脖子上消失。
教导主任愣愣的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觉得头顶上越发的寒凉,好像剩下的那几根毛都快被气没了。他再看一看陈豫良,看一看扶着她的班主任,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老师。”陈豫良擦干脸上的水,对教导主任冷冷说道,“我爸妈你也看到了,他们对我压根就无所谓的。什么样的家长就教出什么样的孩子,我也就这样了,你要么开除我,要么忍着我,你要是再把他们叫到学校来,说不定下次我就被打死在你办公室里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教导主任头疼的看着她,心里如同一团乱麻,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他看向班主任,用目光询问他该怎么办。班主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你能不能改掉你身上的那些坏毛病?”到最后,他终于说道,“你父母那样,不代表你将来要变成他们那样,你可以好好学习,再考上一个好大学,改变自己的命运。”
“命运?”陈豫良嗤笑了一声,似乎觉得他这句话很可笑,“你是一坨屎,被拉在屎坑里,难道你还能指望自己爬出屎坑变成一块金子吗?”
“对老师怎么说话呢!”班主任斥责道。
“我这是比喻!”陈豫良顶了回去,“你教语文的,听不出来吗?”
“行行行行行!”教导主任觉得自己成功的被她恶心到了,别过头不看她,“快走吧,你快出去!”
陈豫良站起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出去了。
从这件事之后,陈豫良变得越发肆无忌惮起来,她好像没有什么可以顾忌和害怕的了,如果给她一根铁锹,她就能把全世界的房顶给掀翻。老师和教导主任拿她丝毫没有办法,叫家长不管用,谈心不管用,惩罚不管用——人家盼望着你开除她呢,在这种心态下,不管什么办法都达不到让她改正的目的。教导主任只好忍着,他觉得自己什么时候忍到了头忍不住了,到那时候就再说吧,他不想轻而易举的开除掉一个学生,这可是一件大事。思前想后,他做出的唯一一件有点效果的事情是换掉了七班的班主任,安排了一位有资历的、更能服众的老教师上去。他的走马上任让七班的风气变得好了那么一点点,不过刚开头,还不能抱有太大的希望,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因为这件事情,陈豫心的脸色一直低沉着,在看到范载阳和她打招呼的时候,也只是心不在焉地笑一笑。起初范载阳不知道陈豫良这件事,还以为陈豫心开始讨厌他了呢,很是惴惴不安了一阵子。
“你帮我回想一下,我是哪里做错了吗?”一天的自习课上,范载阳苦恼的朝魏鹤衷发问。魏鹤衷正兴高采烈的和盛笑聊QQ,对他的苦恼漫不经心,“没有。”
“你能认真点吗?”范载阳夺过他的手机,皱眉说道。
魏鹤衷只好坐直身体,捧着腮认真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想出你哪儿做错了。快把手机还我。”
范载阳把手机放在桌面上,瞅着魏鹤衷高兴地如同桃花一般的脸,羡慕道:“我要是像你俩就好了。”
“放心吧,不可能的。”魏鹤衷目不转睛的盯着手机,拇指在手机键盘上敲的飞起,“就你这性格,就她这性格,一个比一个别扭,指望你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母猪都会上树了。”
“你能别冷嘲热讽了吗?还是兄弟吗?”
魏鹤衷收起手机,认真说道:“说实话,我真不知道你烦些啥,你不知道她为啥生气,那你就去问她呗,你在这儿多愁善感的跟林黛玉似的,有啥用吗?”
“直接问,那我不是怕她生气吗?”范载阳懵然望着他。
“她都已经生气了,还能指望她再怎么生气。”魏鹤衷恨不得自己替他去问,“我真是服了,以后这种事别再来问我。”
范载阳气哼哼的看着他,忽然趁他不注意夺过他的手机,在屏幕上快速输入了“你是猪”三个字,然后按下了发送键。
“妈呀!”魏鹤衷惨叫一声,抢过手机,“两百块钱没了!”
范载阳心里舒坦多了,他回过头靠在椅背上,觉得魏鹤衷虽然话说的难听,但道理还是有的。他不禁觉得自己最近确实是变得婆婆妈妈了很多,瞻前顾后的,跟以前的他一点也不像,这哪里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为和气度?想到这儿,他便下定了决心,等一下课就去找陈豫心,把心里的疑惑问个明明白白。
下课铃声刚一响,他就跟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差点把魏鹤衷的桌子撞翻。可是刚跑过二班,他就远远地看见了陈豫良在一班后门口徘徊的身影,看见了她手里把玩着的三节棍的残影,不禁放慢了脚步。陈豫良在,那他怎么问陈豫心?那可是名副其实的母老虎啊!
但他虽然心里犹豫,脚下可没停,三秒钟之后,他就站在了陈豫良跟前。陈豫良瞥了他一眼,把三节棍甩的呼呼的响,右脚不耐烦地抖着。
“嗨!”他冲她打了个招呼。
陈豫良面无表情的盯着他,把他的这声招呼无形的反弹了回去。范载阳觉得有些尴尬,便指了指还在拖堂的一班教室,笑道:“还没下课呢啊,我找陈豫心说两句话,应该可以吧?”
陈豫良的臭名远扬,范载阳还是隐约有所耳闻的,所以这次他尽量放缓了表情,不去招惹她。道理是要跟会讲道理的人讲的,遇见这种拿道理不当道理的,最好敬而远之一点。
陈豫良还是不说话,她手里的三节棍被她甩的快要起飞了,范载阳下意识地离她远了一点,生怕那根棍子被甩到自己身上。
他等了两分钟,终于听见讲台的方向传来了老师说“下课”的声音。从后门望进去,一班的学生们正在慢腾腾的收拾桌面上的书本。陈豫心若有所思的盯着桌面,发了一分钟的呆,才慢慢的合上了书本。她好像没睡醒似的,浑身都没什么力气,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扭头看见陈豫良和范载阳并肩站在教室门口,顿时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片刻,她的眼皮便耷拉了下去,又变回了没精打采的模样。她把书本塞进书包里,朝教室外面走去。今天晚上父母有事要出门,让她和姐姐帮忙照看家里的店铺,陈豫心已经请好了假,不知道她是为这个原因而觉得疲惫,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反正她整个人低落的像是乌云压阵的阴沉天气。
范载阳见她走出来,急忙冲她笑了笑。陈豫心瞅了陈豫良一眼,这才对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有什么事吗?”她问,语气变得生疏了很多,好像之前弥漫在他们之间的那种心灵感应的情愫已经消失殆尽了。
范载阳看了陈豫良一眼,陈豫良仍旧一声不吭,她来来回回扫视着两个人,百无聊赖的甩着手里的三节棍,安静的好像跟他们不是存在在一个世界。
“我有话跟你说。”范载阳说道,“我们去那边说吧?”
陈豫心再次看了陈豫良一眼,神情小心翼翼,似乎在征求姐姐的同意。但陈豫良还是什么都没说,她直勾勾的对上陈豫心的目光,面无表情的盯着对方。
“好吧。”陈豫心虽然在对范载阳说话,但眼睛依旧看看姐姐。见陈豫良还是没什么反应,她这才转身朝另一边走去,走了大概十步的样子,就停了下来,他们还是站在陈豫良的视线范围之内。
范载阳踌躇了一下,问道:“你最近是不是生我气啦?”
“嗯?”陈豫心惊讶的看着他,“为什么这么说?”
“我看你最近都不怎么想理我的样子。”范载阳勉强笑道,“跟你打招呼你也好像没听见。”
“啊——”陈豫心恍然,目光顿时变得愧疚起来,“不是,我没有不想理你,是我最近家里事太多了,所以心情不太好......有时候没看到你,那也不是我故意的。”
“这样啊?”得知她没有对自己不满,范载阳的心情骤然晴朗了起来,他乐呵呵的笑道,“我还以为我是哪里做错了惹你生气了呢。”
“没有。”陈豫心笑着摇摇头。
“你家里出了什么事?”他问道,“你可以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