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载阳直愣愣的等了一周,也没等到陈豫心的回答。
他感到十分迷惑,又十分焦心。终于忍不住去问了魏鹤衷。彼时魏鹤衷正坐在马桶上出恭,他眯着眼,脑门上全是汗,从手机上发出了一条好像警世格言一般的信息:沉默就是变相的拒绝。
“我不信。”范载阳皱眉蹙额,手机屏幕都快被他摁烂了,“为啥拒绝我?我哪里不好了?”
“你问我干嘛?我在拉屎,别打扰我了!烦死了!”魏鹤衷暴躁的把范载阳拉入了黑名单,终于可以心安理得的逛论坛、出大恭了。
范载阳发出了十几条信息,全都石沉大海。他恼怒的把手机往床上一扔,露出跟魏鹤衷如出一辙的暴躁神情,愤怒的在原地做了三十个俯卧撑,这才感觉心里舒服了一点。他刚从地上爬起来,父亲就推开了他房间的门,沉声说道:“收拾好了没?赶紧准备要出发了!”
“好了好了。”范载阳急忙说道,他拍了拍手,从床上抓过背包和手机,拖着行李箱跟着父亲走出门去。国庆放了七天假,父亲专门多请了两天,好回老家多一点时间陪陪母亲。他准备劝着让她也跟着过来,不然两个人离得实在太远,他很不放心。
七天时间说短不短,说长却也不长。范载阳在平静下来之后,心想也许她还只是没作出决定。女孩子嘛,一般都比较害羞,他总要多理解理解人家的。想通了之后,范载阳就觉得心里舒坦多了。他扭头望着车窗外,享受着微风的吹拂,逐渐觉得心情变得愉悦了起来。
在老家没心没肺的玩了几天,临回去的那天,范载阳站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这儿瞧瞧,那儿看看,想找出一点点晒黑的痕迹。末了,他没精打采的甩了下手,失望的离开了镜前——这都晒不黑,是不是被人下了什么毒?他跑到母亲跟前,天真的问道:“妈,你生下我是不是就往我身上涂了层白灰啊?”
母亲没听懂他的话,茫然的看了他一眼。她正在收拾行李,经过父子两人的劝说,她终于肯答应跟着他们一起过去了。
“我去可以,但是,你——”她指了指父亲,又指了指范载阳,“还有你,都要听话,不许惹我生气。”
父子俩点头如捣蒜,母亲这才依了,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其实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只是身体实在羸弱。如果能更强壮一点,或许范载阳的父亲在外面做事业就能更安心点。每每想到这里,她心里就觉得难受,好像自己欠了他什么似的。
一家人风尘仆仆的赶回了北方小城,一到家,范载阳就迫不及待的给魏鹤衷发信息,告诉他自己已经回来了,可以过来面见了。但这条信息跟上面十几条信息一样,每条都没得到回应。范载阳严重怀疑魏鹤衷把自己给拉黑了,而且到现在都还没从小黑屋里放出来。他拿过父亲的手机给魏鹤衷打电话,电话没响两下就被接了起来,从那头传来魏鹤衷的声音,即便他还没说什么,范载阳都能从他的语气里感受得到喷薄而出的自恋感。
“是我。”范载阳没好气的说道,“你赶紧把我从黑名单里解除了!”
“谁?”魏鹤衷装作没听懂,“啊,信号不太好......”
“我就问你,你作业写完了没?”范载阳才不理会他的装腔作势,严肃的问道。
“作业?”魏鹤衷皱起了脸,“我们有作业这回事?”
“你不是说你已经跟蔡铭华预定了作业吗?”范载阳急了,“我一个字都没写,就等着你传过来呢!”
“我啥时候说的?”魏鹤衷一脸的莫名其妙,“你怕是做梦还没醒。”
“明天就开学了,你我作业没写完,就等着上讲台挨批吧。”
“你过来,来我家找我。”魏鹤衷报上一串地址,挂掉电话,翘着二郎腿,仍旧睁着一双熬夜熬得通红的眼睛打游戏。没过半个小时,他家的门铃就响了起来,范载阳风风火火的站在外面,带着一身的汗味和尘土味。
“作业呢?”范载阳连背包都没摘下来,在客厅里转了一圈,眼睛咕噜噜的乱转着找作业。
“空白的,要不要?”魏鹤衷拎起自己的数学卷子,递到他跟前。
“我要这干嘛!”范载阳一把拍掉,看起来是真的着急了,“蔡铭华的作业呢?”
“我压根就没跟他预定什么作业。”魏鹤衷摊了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那你还这么淡定!”范载阳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算了,我自己找他去。”
“你等等,一起去啊!”魏鹤衷急忙扔下手柄,抓起书包,把各种卷子往里胡乱塞了一通,追着范载阳的脚步奔了出去。
一个小时后,两个人蹲在蔡铭华家楼下的长椅上,一人占着一边,开始抄起了作业。
“这就是你这个好学生的所作所为。”魏鹤衷斜觑着范载阳,“我要给你都拍下来。”他从口袋里装模作样的拿出了手机对着范载阳。
范载阳瞪了他一眼,手里的笔杆子一秒钟都不停,在卷子上忙碌的唰唰着,“我前几天看历史书,上面说明代末期有个太监,叫魏忠贤......”他扭头再次瞪了魏鹤衷一眼,“你现在的嘴脸就跟他一模一样。”
“我踹你!”魏鹤衷踢了他一脚,范载阳敏捷的躲过了。两人不再打闹,专心致志的抄卷子,终于赶在天黑前把所有答案都转移到了自己的空白纸页上。魏鹤衷心满意足的扔掉笔,站起来伸展了下身体。他低头一看,范载阳却一脸的心烦意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想啥呢?”他一扭身在卷子上坐下来,揉了揉疲惫的眼角。
“我觉得这样做不好。”范载阳说道。
“拉完屎嫌茅坑臭了?”
范载阳若有所思的盯着眼前的卷子,好半天,他叹了口气,将卷子收拾了,准备上楼还给蔡铭华。
魏鹤衷第一次看见他这么没精打采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惊奇。但是他自己也觉得疲惫极了,一晚上没睡,再加上在外面跑了一下午,要不是咬着牙撑着,他恐怕已经倒在椅子上睡着了。
等了好一会儿,范载阳才慢腾腾的出现在了单元门口。他走到魏鹤衷跟前,闷闷不
乐的说道:“走吧。”
“你到底怎么了?”魏鹤衷抓起书包,神情倦怠。
“没啥。”
魏鹤衷有点不耐烦了,“快说,你说出来我才能帮你答疑解惑。”
“就你?”范载阳侧眼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通,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爱说不说。”魏鹤衷把头扭到一边,气鼓鼓的说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范载阳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没什么值得说的,男子汉大丈夫,遇到点事就叽叽歪歪的,一点男人气概都没有。”
“大哥。”魏鹤衷无奈的看着他,“你烦的不就是那点儿女情长的事吗?还给自己冠上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的美名,我真是服了你了。”
“你看出来了?”范载阳眼睛一亮,不好意思的笑道,“其实我烦的也就这点事。”
“我就知道。”魏鹤衷嫌弃的别过头。
“你说她怎么还不给我回复呢?”范载阳苦恼的盯着交替移动的脚尖。
“怎么给?没开学,也见不着面。难道你追人家,就指望你表个白她就答应你啦?”魏鹤衷乜眼瞧着他,“还要追到你家门口给你回应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范载阳急了,“我的意思是,万一她明天还不给我回复呢?”
“我不知道——是你追她,又不是我追,我要是给你出主意,那不就成我追了吗?”
“有点道理。”
“你有没有带东西给我啊?”魏鹤衷蓦的跳了一个话题,朝范载阳伸出一只手。范载阳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他。
“特产啊!礼物啊!”魏鹤衷大惊小怪的瞪着他,“难道你没给我带?”
范载阳的眼珠子转了转,闭紧了嘴。
“不讲义气。”魏鹤衷用力吐出这几个字,将头一甩,朝前大跨步走去。
“要不我给你讲讲魏忠贤——”范载阳追着他的脚步奔上前去,嚷嚷着说道。魏鹤衷便加快了脚步,不让他追上自己。于是忙碌的一天就在这样的打打闹闹中结束了,倒不是太令人失望的一天。每个明天在乐观主义者的眼中,都永远是充满阳光和彩虹的。
范载阳精神抖擞的迎接着新一天的到来,他换上了洗的干净的校服,手上涂满发胶,对着短短的头发胡乱抓了抓。他端详着镜子中自己的面容,第一次产生了一种自豪的情感——小伙子长得还不赖嘛,就是眼睛再大点就好了。他用手指撑开眼皮,使劲睁圆眼睛,眼珠子就快要突出来似的。嘴唇再稍微薄点就好了,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看起来很有男人味。他非常满足的左右打量了自己,将裤子朝上提了提,拎起书包,对着屋里喊了一声,就奔上了去学校的路。
刚到校门口,就迎面撞上了魏鹤衷。他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看见范载阳,先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哈欠。
“你没洗头吗?”他问,擦掉了眼睛里因为打哈欠而涌出来的泪。
“洗了。”范载阳心里很不是滋味的看着他,“看上去很油吗?”
魏鹤衷很认真的点了点头,他们并肩走着,背后的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魏鹤衷看到范载阳正拿着一张纸用力的擦着头发。
“也不是很油。”于是他又说道,不想太过于打击了范载阳的自尊心。但范载阳好像没听见似的,仍旧用力擦了几下,然后刨了刨,心不在焉的说道:“你不懂,这叫完美。”
魏鹤衷歪着嘴角冷冷的笑了笑。他的这位好朋友已经掉入了爱情之河,被淹的死去活来,灵魂早就不在这副躯体里了,这会儿恐怕已经飞去那位史前怪物那里了。他也真有些搞不懂,他为什么会看上她——难道人与人之间真的有磁场?魏鹤衷半眯着眼睛,盯着校门口查校服的学生,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答案来,看来老师说得对,他的理科底子已经薄的连便便都兜不住了,哪天准得一股脑的泄下来,让别人看笑话。
反正站在自己的角度上,他是不喜欢史前怪物的,更不喜欢母老虎。这对姐妹花太自恋了,比他还要自恋,一副老是怕别人陷害自己的模样。他顶讨厌这样的人,好像很牛气哄哄、地位有多高似的,其实也就不过是普通人罢了。范载阳有什么配不上她的?魏鹤衷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还在对着影子整理头发的好朋友,论家室、外貌、品性、成绩,样样都是人群里拔尖显眼的,喜欢他的姑娘排成队,做梦都想跟他拉拉小手、来个拥抱。可这么一个人,什么也不做就站在史前怪物跟前,母老虎那双眼睛里就仿佛能射出刀子来,好像范载阳是什么猥琐下流的小人,要侵犯她们似的。还有那个怪物,唯唯诺诺的一副懦弱样,一句话也不敢说,连头都不敢抬,一点主见也没有的模样,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呢?魏鹤衷真的是想到头都大了也想不通。
可是感情上的事是谁都找不出来标准答案的,如果让范载阳来回答这样的问题,他也只会迷茫的张口结舌,露出一副痴呆模样。暴躁一点来说,喜欢就是喜欢上了——不管对方美不美丑不丑,对上眼的那一刻,他心动了,荷尔蒙在体内冲来撞去,在滋养着他小心脏内呲呲生长的小情愫。青春期的男孩子,从来不会在虚幻的感情上琢磨那么多,他们的脑筋用的最勤快的地方,就是在游戏和打球上。
至于喜欢的那个人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喜欢上之后,就算只是对方撩了撩头发,也好像都能撩到范载阳心里去——连一根她的头发丝,他都觉得值得喜欢。
虽然到现在,他只见过了她五次。
长假过后的第一天上学,出师颇不利——范载阳和魏鹤衷抄作业被抓住了。他们被罚立正在教室后头听了一上午的课,只能抽下课的空隙在椅子上坐着稍微歇歇。站着不动比一直奔跑累的多了,范载阳心想,他觉得小腿上的静脉像是要爆炸似的,站着站着就不由自主的靠向后头的铁皮柜子。趁着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板书,他扭头看了一眼魏鹤衷,只见后者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上半身几乎斜倚在柜子上,眼看着快要摔下去了。
“醒醒。”范载阳扭了一把魏鹤衷胳膊上的肉。
魏鹤衷一个哆嗦,顿时清醒了。他睡眼朦胧的看着范载阳,勉强站直来,嘟囔道:“困死了。”
“快放学了。”范载阳给他展示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离12点还差一刻。他看上去很兴奋,蠢蠢欲动。
“我不去。”
“不行。”范载阳皱眉看着他,“仗义点行不?哥们鹅?”
“发不出来儿化音就别发了。”魏鹤衷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我不去,我不想看见母老虎那张脸。”
“你别看她不就成了?”范载阳苦口婆心的劝道,“你帮我这一回,就当帮你自己了。”
“啊?”魏鹤衷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做好事一件啊。”范载阳一脸的诚恳,“等挂了资后会上天堂的。”他一着急,口音也出来了。
魏鹤衷又气又好笑,他欲言又止,好不容易把喉咙里反讽的毒言给咽了下去,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说出来的话能摧毁了范载阳的自尊心。
毕竟论损人,没有人能比得过他的。
“我陪你去,有啥好处?”魏鹤衷瞥了一眼数学老师,压低声音问道。
“能让我们的友谊变得更深厚。”要不是范载阳一脸认真的模样,魏鹤衷几乎以为他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我要实在的。”魏鹤衷不耐烦地说道,“实在点的好处。”
范载阳迷茫的看着他,“请你吃饭?送你一个游戏?天天陪你练舞?”他一口气说了好几个,但魏鹤衷都只是拨浪鼓似的摇着头。
“你帮我追一班那姑娘。”等范载阳闭上了嘴,魏鹤衷才说道。
“哪个?”范载阳迷惑的看着他,不过马上就想了起来,恍然大悟道,“哦就是上次骂你神经病那女生?”
“对。”魏鹤衷兴致勃勃的说道,“你要帮我追她,我就陪你去。”
“这买卖也太不公平了。”范载阳不满的说道,“我帮你追她,这明显我付出的多啊。”
“那我不去了。”
不得已,范载阳只好答应了魏鹤衷。不过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忙追,他连自己喜欢的姑娘都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你等会就把母老虎引开。”范载阳给魏鹤衷出着主意,指挥着下一步的行动。
“怎么引?”魏鹤衷好笑的看着他,“她那么凶,我一靠近她,我感觉她都要把我给吃了。”
“用你的美貌去勾引。”范载阳开了句玩笑,见魏鹤衷的手刀即将甩到自己脖子上,急忙躲开,嬉笑着接着说道,“反正你答应我了,我不管你什么方法,你把她引开,不要让她再当我和豫心的电灯泡。”
“哎呀,都开始叫的这么亲热了?”
范载阳定定的看了魏鹤衷几秒钟,很严肃很认真的说道:“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像魏忠贤。”
好在下课铃声及时响起,让范载阳躲过了这一次的生死大劫。他一把抓起桌上的书包就往外边跑,一边侧头躲开魏鹤衷从身后扔过来的数学书。不过他的脚步在跑到一班的门口时停了下来,探头朝里面一打量,陈豫心的座位上空空如也,人早就不见了。
“哎同学。”他抓住一个路过的,问道,“你们班陈豫心呢?”
“陈豫心?”那男生疑惑地看着他,似乎在回想自己班上是否有这么一个人,好半天,他才说道,“哦——不知道。”
范载阳看着他鼻梁上架着的瓶底一般厚的眼镜,不由自主的放开了他。正在疑惑当中,魏鹤衷从身后赶了上来。范载阳感到自己的屁股上狠狠地挨了一脚,差点摔进一班门里去。正手舞足蹈没个受力点支撑,眼瞧着要摔个狗吃屎,范载阳忽然觉得自己的左胳膊被人抓住,又给拎了回去。
“看到没!”魏鹤衷凶巴巴的说道,“哥是男人!强壮的男人!Very强壮的男人!”说着,他撸起袖子,展示了一下自己的二头肌——那是常年练舞才会有的肌肉形状。
范载阳差点骂出一串问候性的词语,但碍于自己所受的教育,他勉强忍住了,揉着屁股,没好气的瞪着魏鹤衷,一肚子气没处撒。
“我现在不跟你计较,等我有心情了,再跟你决战!”范载阳说着,揉着屁股一瘸一拐的朝前走去。
“史前怪物呢?”魏鹤衷追上他的脚步。
“不知道。”
“没看到?”
“不知道。”范载阳再次瞪了一眼魏鹤衷,“嗯。”
“去找找母老虎呗。”魏鹤衷笑眯眯的说道,“问问母老虎班里的同学。”他接着补充道,“一班那群冰山,估计连自己班主任姓啥都不知道,怎么可能记得住班上有哪些同学。”
“算你有点良心。”范载阳勉强原谅了他。两个人下了层楼,来到陈豫良的班级门口,拽住一个女生,问她陈豫良去哪里了。女生一脸的莫名其妙和惊讶,说道:“她最后一节课就没来啊,好像是去医务室了。”
“医务室。”魏鹤衷扭头对范载阳说道,“走!”
于是两个人转身风风火火的朝校医务室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