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赶了一天的火车后,乘务员亲自送他们到达目的地,吴翩然不负责其大包小包,奶奶骨灰盒归她管的前提下,还是要做鲁迅笔下第一只吃螃蟹的人,连箱子都归侯小白承包了。
在好奇心强烈驱使下,吴翩然借着天色昏暗,拍下几张渔人垂钓、碧湖行舟、杨柳依依、江南一带的青砖绿瓦。毕竟她不在这里生活,不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敢情累死累活的侯小白充当起导游来,还是蛮有一番风味。
谁曾想侯小白的老家在哪个旮旯窝,吴翩然表示她监制小半辈子的剧组,都没有去过这样断粮断网的地方,侯小白见她翻山越岭,定是累坏了。硬是叫她呆着别动,找点野果就回来。
可偏偏吴翩然双脚不听使唤,眨眼间人就没影了。侯小白扔下手里的果子,就奔去竹林之外附近的村庄。
这么晚了,要是被野兽看见了,岂不危险?
忽然间,几户人家闪烁着零星的灯光,还好这一路他算熟悉。又在落脚处找到了吴翩然的手链,否则他还以为吴翩然失踪了呢。
进了李大婶家里,角落有个系围裙的女人正在数筷子,李大婶招呼他进去吃饭,说是家里来的客人。女人却一头钻进厨房,端菜上桌时恰好看见侯小白满头大汗,衣服刮蹭了些许灰尘,脸上写满了疲倦。
或是在泥泞路上摔了一跤,裤腿膝盖都破了。流了点血,脚下尽是硬化的泥巴。
李大婶为化解无言,特地命家里两个孩子多添一双碗筷,吴翩然也不必忙活了。
“你知不知道我在找你?”
不用猜都明白两人之间匪浅的关系了,李大婶是个热心的村妇,在盛饭时不免多嘴一句:“原来是小白媳妇呀,我就说瞅着咋那么像,嗐!一对夫妻相。”
吴翩然知道自己错了,李大婶既然给了她个台阶,就应该好好下:“对不起,我知道自己不对,没和你打声招呼就来李大婶家了,当时我饿的实在没力气,就搬了好几次行李,看到李大婶灶台升起的炊烟,便想来这里蹭顿饭。”侯小白是在气她,总让自己这么担心。
李大婶见不得他俩阴阳怪气,便想着替他们解围:“哎呀,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小白你个大男人,你媳妇都给你道歉了,你不知道体谅体谅她,后半生还得靠她给你生娃娃呢!”
到了两人耳畔,却羞得掉了一层皮,李大婶这个炮筒子,是彻底把他们暧昧的关系拆的清清楚楚。
“快吃饭吧哥哥姐姐,饭菜都快凉啦!”做板凳戳饭的小朋友在一旁干着急,连他们都看不下去了。
草草吃完一餐农家果蔬后,李大婶强制留下他们。两人在同一个房间,为了保持适当的距离,侯小白决定彻夜不眠,对着夜空发发呆。
农家熄灯的早,不过九点便也睡得差不多了,而吴翩然平时在剧组加班加点。困了就找浓咖啡提神,失眠就少安眠药助睡。盖着鹅绒被倒也不冷,辗转反侧就是难眠。
她窥探着侯小白高挺的背影,苦苦出神。
“小白,你给我讲故事吧。”
侯小白蓦然回首,晦暗的夜色只有他两颗黢黑的眸子,他笑道:“我不会讲故事,我给你唱歌吧。”
“好”吴翩然哑着嗓子,漫上的歌声渐渐充斥在整个房间,吴翩然琢磨起歌词,一时没想起这是哪位歌手的成名作。
谁遗落下来的东西谁来领取
谁看谁情绪更缜密好甩出各自的引力
我的心在这里带你来领回去
执念是一种病我想我难被治愈
我等你我爱你我愿意我可以
让我再看看你来日可期
“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又记不清了。”吴翩然展开一系列蜷缩的回忆,可能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她变得没有耐心,没有时间,静下来听一个人唱歌。
近乎是侯小白用情极深,他赋予音符不二的魔力,亦或是学校广播传出的瞬间,她内心太过岑寂,竟触动了她麻木不仁的泪腺。
侯小白介绍道:“这是徐秉龙的《失物招领》,很久以前,古罗马人悲伤时。会用一个瓶子存储自己的眼泪,他们相信泪水可以向天许愿。向所爱之人表达思念。当泪水风干,悲伤便会消失。而在百度引擎里,是指公民捡拾到不属于自己的物品时,由本人或他人登写启事。通知失主前来领取的行为,你信不信人死后真的会去往另一个世界?就连老天都再说奶奶不属于任何一个人,你说世界上有没有极乐净土?”
他的嗓音有股独特吸引力,吴翩然的眼皮越来越沉,几乎要跌入深渊。侯小白只听她神神叨叨的吐槽:“小奶狗,你编得好荒唐啊,不过还挺有用!”
第二日,晨。
李大婶后院传出公鸡喔喔的叫声,躺在被窝的吴翩然张开双眸,瞄一眼洁白的天花板与家中无异,又安静的合上眸子。
一米阳光自窗沿钻进来,照的人目眩头晕。思索过后的吴翩然压着床单,不舍得离开暖烘烘的被窝,而傻傻的侯小白抬起干净纤细的手臂,睡姿奇葩从睡梦中苏醒过来。
吴翩然不由得哈哈大笑。
侯小白抓着后脑勺,一脸茫然的打了个哈欠。
“你笑什么?”他赶紧抓起眼镜理了理他那炸毛的发型。
“小奶狗真可爱。”吴翩然凑近他,掐了掐他软萌萌的脸。
侯小白心里美滋滋的。
介于两人还要赶路,李大婶做了顿朴素的饭菜,硬塞给吴翩然一盒糕点,她争不过李大婶,带着侯小白子辞谢离去。
越过这片竹林,就到了一个山坳。不远的碧水青山浮现在两人面前,不过这个地方比她想象中要贫穷,她本以为小白住在镇中心,这里群山环绕,不仅没有信号,而且交通也不方便。
她以为汀溪的三月,每个地方都如城镇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江南适宜一年两稻制。但这里不同,村民冒着寒冷也要下田插秧。不少热心的村民还喜出望外的朝他们打招呼,吴翩然听到他们喊侯小白伢子,简直笑弯了腰。
千辛万苦到了侯小白的家,却看见一间茅屋和一间平房。打开腐朽的锁,院子里栽种着不少枯萎的盆栽,还有一盆绿油油的多肉,此外,还有一颗高于楼顶的柚子树。屋子里满是潮湿的霉味,墙角长了不少苔藓植物。器具倒是丝毫未动,常年使用造就了他们的破旧,不少地方沾染了厚厚的灰尘。窝脚也也蜘蛛在这里安家。
他们一放下行李就赶去了旁边的茅屋,或是露雨的缘故,原本凹凸的黄土地更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坑。才开始她以为世间独立的厕所,没想到竟是祠堂。
茅屋的内置非常简陋,神龛摆放着观音石像。红漆案台有几尊方块的墓碑,刻着侯家先祖的名字。
案台香烛已经燃尽了,只剩残烬的泪花,侯小白从抽屉拿出几根,借由火柴点燃。
拉着吴翩然一起整整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一言不发地解开骨灰盒。用玉勺盛平一勺,吴翩然深感不解,对奶奶尊敬,不应该是留存故土吗?他怎么还盛了出来?难道这是侯家世世代代的传统?
侯小白示意她不要说话,却已平平稳稳走出茅屋,将奶奶的骨灰撒在半空,折回后,将骨灰盒放在对面一排柜子的最右侧。透过点点缝隙,她看到四处还有大小不一的坛子。这些……都是侯家列位先祖的骨灰吧?
他婉然长叹一口气,表明法事已经终结。埋藏在吴翩然心中最大的疑云,终于能见日:“小白,你们家世代都是如此吗?”
谁知侯小白换了另一种方式回答她:“我五岁的时候。爷爷为救溺水的孩子光荣牺牲,我奶奶就是采用这种方式送爷爷走的。”
人消亡后,何处才是归宿呢?吴翩然见证了爷爷的葬礼,也没找出答案来。
直到侯小白告诉她家才是归宿,她没有去过爷爷的老家,也不知道爷爷长眠于城市公园是何等感受。
走出茅屋,中关小镇之旅告一小段落,惆怅失意的侯小白望着邻居家过篱枯竭的老葡萄藤,哑然失笑:“我小时候经常偷吃老伯家的熟葡萄,现在吃不到了,却怀念他们家葡萄酸涩的味道。”
吴翩然跟随他空洞的目光,看到倒下竹架旁,一节枯藤奄奄一息,竟生出小小的幼苗,正打算告诉他葡萄藤还有救时,侯小白却拖着行李箱走了。
她突然有些怀念小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