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等。”亚明明坐下,点点头以示歉意。
韩正风坐在矮脚沙发上,举举杯,眼神中透露着昏暗的光,不再有纯洁的欢迎了。“我没等多久,你觉着这个包间如何?”
亚明明环顾四周,才发现这一间上好的咖啡房。房间靠墙一侧有一台巨大的电视机,它关闭着,似乎很少人会使用它。矮脚沙发呈一个梯形分布在包间最中心的位置,梯形布局之中有一张矮脚桌,桌上摆着瓷茶具。
三面墙都挂着画作,还有一扇大大的落地窗,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到大瑙市一处喧嚣的十字路口,但在包间里的人不会听到外界的杂音。隔音玻璃的质量显然非同一般。
亚明明的第一感觉,就是这间包房的价格应该非常昂贵。而这家咖啡馆,也算得上是高档的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了这个地方?”亚明明好奇地问。
“在专案组成立的那一天。”韩正风实话实说。
“和畏市的好心情咖啡馆比起来,你更喜欢哪一个?”
“当然是好心情,那里充满了我们的回忆,是再多真金白银都买不来的。不要说一家咖啡馆,就算这里如城堡般豪华,我也不觉得有什么。”
亚明明点点头,“让我们开始正题?”
“你最近在家里做什么呢?”韩正风似乎没有听到亚明明的话,自顾自地问。
亚明明犹豫了一下,“还能干什么?除了浇花,看新闻,然后浇花,还能有什么新奇?不过我老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由于我们正在对奥古斯汀进行秘密调查,我看的那些新闻反而索然无味了。”
“现在是和平年代,能有什么让人感兴趣的新闻?不过如果有一天奥古斯汀被调查的事情被曝光,那才真正能吸引所有人的眼球。”
“嗯,和平年代。”亚明明微微一笑,“我有的时候在想,王国为什么决定要秘密调查奥古斯汀。如果将调查进度公之于众,不是更加透明,方便监督吗?”
“公众的监督对于SZSL的调查没有任何用处,可以说是微乎其微,”韩正风说,“公众的关注度是被我们掌控的。在新闻发布的一瞬间,会有巨量的讨论量,过几天,这个讨论量就会归零。就像弹簧,有人去操作它,它就能延申出很长的距离,当我们一放手,弹簧立刻归位,也许会有余弹,但那时间短,影响力小,微不足道。”
亚明明轻薄一笑。
“只要我们在公布之后不公开任何后续报道,公众的关注之火自然就熄灭了,就像火堆,点燃之时很明亮,若是不加柴,一样会熄灭,而且永不自燃。”
“我明白了。”亚明明说,“现在,可以言归正传了吧?”
“老同学,你来大瑙市几年了啊?”韩正风还是自顾自地问。
亚明明尴尬地笑了笑,“有小十年了。”
“据说,通心城大学送了你一套大瑙市富人区的别墅?”韩正风凑近说,“我来了首都这么久,你也不打算带我去看看?”
“说的哪里话,”亚明明还是笑着,“我不是看你一心一意忙着调查嘛,没好意思打搅你。”
“不打搅。”韩正风说,“我们现在正努力查实所有证据,这弄得我很头疼,很想放松一下呢。”
“那好吧,明天晚上,我让司机去你落脚的地方接你?”
“没问题!”韩正风有些兴奋,“老同学你知道的啊,我这人,活了半辈子,不像你搞科研那样有资产,也没见过多少世面。”
“别瞎说了吧老韩,”亚明明说,“你当了SZSL二十多年了,什么重案大案没见过,还会缺少见识?”
“我说的是世面,世面嘛。世界的面容。”韩正风翘起二郎腿,“我活了四十多年,到目前为止,我就去过三个地儿。”他拿起指头来数,“首都,畏市,还有我读大学的那个鬼地方。”
亚明明摇着头微笑,津津有味地听着。
“不像你啊亚教授,肌体王国几乎所有大城市都去过了吧?什么十二常市,东西斐城。再者,你是搞科研的,像口羌市钢门市这种,肯定去过一百次了吧?”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再说,跑来跑去没个安定,有什么好呢?”
“见世面啊!”韩正风瞪大了眼睛,“世面这种东西可以在人的气质上看出来。别以为气质这东西没用,当你真正迈入上流社会时,气质,就是暴发户和贵族之间的最大不同。”
“老韩,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有梦想。”
“梦想这东西,没有谁规定使用期间,就看自己想不想要了。不过像我这样的人,就算一直揣着不放,也不能真正得到。”韩正风背靠着沙发,“生活已经磨去了我所有棱角,就剩这一个飘渺的梦。我跟你说,要不是当初你风雨兼程不辞万里地亲自来找我,我真懒得搭理这些科学界的破事。”
“这哪是科学界的事,”亚明明有些严肃起来,“这是关于世界存亡的事。”
“对对对,有关世界存亡。我刚刚就是发发牢骚。”韩正风坐直身子,“话说,你是怎么认识奥古斯汀那个老家伙的呢?”
亚明明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我在这儿住的时间比通心城要长。科学界又不是多么神秘的领域。奥古斯汀或许在外人看来很遥不可及,但对于我们这些常在首都的科学家而言,认识他甚至与他共事也不觉得稀奇。”
“你还有与他共事?”
亚明明直视韩正风的眼睛,“不算吧,只是交流过一些想法,但我们的确很合不来。我还曾因为三次学术上必须解决的分歧,造访过他家。”
“呦,还见过人家老巢,去过几次啊?”
“别这样开玩笑,”亚明明说,“去过两三次吧,但每次都是无功而返。奥古斯汀这个人,就像你所见的那样,是个老顽固,怎么交流都不行。”
韩正风的心里震了震,总觉得亚明明这句话有问题,但一时想不出在哪里。即便心中已经惊涛骇浪,但他的面容依然平静,这是由从事SZSL二十余年的经验所锤炼出来的本领。
“有这么严重吗?你既然会去找奥古斯汀商量学术上的分歧,我至少能从这句话中得知一点,你们有共事过同一类的科学研究,对吗?”
“老韩还是老韩,说得没错。有些重大研究会在将要取得重大突破前,召集相关领域最优秀的科学家集思广益。这是科学界默认的规则。”
“像这种在同领域拒绝沟通的行为,在你们的圈子里常见吗?”
“不常见,基本上所有的科学分歧都会在科学圆桌会上解决。”亚明明说,“当时的情况是,奥古斯汀连续三次否决了科学圆桌会方案,其他的科学家才请我去做和事佬。”
“所以你就此认为,奥古斯汀有什么不能言说的秘密?”
“算是吧。我记得有一次我造访他家的时候,他还领我进了他书房,那天他似乎心情不错。我在桌子上偶然看到了那份手稿。”
“哪份手稿?”
亚明明看着韩正风,眼神里似乎在说:你知道的。
“你是说关于亚硝酸盐和亚硝胺的那份?”
“对。我用很短的时间扫视了全篇,‘亚硝胺’这三个字让我的神经瞬间警觉起来。”
“怎么说?”
“我记得王国科学界无此研究。我当时可以笃定,那是一个新物质,因为我从没听过这个名词。按照常理,新物质的发现必然引起震惊。可是我们所有人都不知情。”
韩正风饶有兴致。
“后来我就特地去了一趟科学部的项目归档处,查找是否有关于亚硝酸盐和亚硝胺的研究立项。结果是没有。”
“然后呢?”
“之后我找时间再次拜访了奥古斯汀,将那份手稿拿了出来。”亚明明说,“我好像莫名其妙地把当时赵源问我的动机和手段都告诉你了。”
韩正风笑了笑,“这也不算什么坏事。”
他对赵源这个名字很陌生,本想问亚明明这个人是谁,但又忍住了。韩正风在脑海里仔细回想,才想起来赵源是当天那个质问亚明明的那个年轻学者。
你竟然将这个毫不起眼的人记得这么清楚。韩正风心想。
后来,他们很快结束了愉快的谈话,亚明明先起身离开了。在他离开大约五分钟后,韩正风才起身。
他看了看沙发上,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个东西。
那是自己带来的录音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