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牛排真心不错。”韩正风主动举杯与亚明明对碰,“不愧是有钱人。”
“不会赚钱,从来不会。”亚明明将红酒小抿了一口,“不过是用知识和青春换来的。”
“可是你的二十年和我的二十年不一样。”韩正风似乎有些微醉,“你的二十年,可以在大瑙市有一座价值千万的豪宅,可以在科学家享有盛誉,可以在通心城桃李满堂。而我的二十年,只有畏市那不到一百平米的小屋和妻儿。那就是我的一切。”
“你的一切还有那身警服。”
“我曾经不想要的。”
“你曾经想要的,是一身白色皮质军装。”亚明明说,“二十年了,你的梦想仍然没变。”
“虽然我知道那不可能了。”韩正风真有些醉了,“敬青春。”
“敬二十年。”
韩正风不再遵循规矩,他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亚明明觉得这会是眼前人此生最大的豪迈,毕竟韩正风本就不喝这些乌七八糟的饮料,水是他的钟爱。
“你到现在,还是单身?”
“干嘛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不算突然吧,我们的每一次见面我都会问一问。从小时候我就觉得你这人性冷淡。”
“这样说话我可不爱听。”
“我管你爱不爱听,”韩正风将思维发散开来,“你这话中有话啊?”
“不要臆想。”亚明明无奈地摇摇头,“这么些年我的确没怎么碰过女人。”
“没怎么?”
“没有碰过,行了吧。”
“我不信。”
“我管你信不信。”亚明明回答,“你喝醉了。”
“我没有。”韩正风反驳。
“喝醉的人都说自己没喝醉。我敢打赌这是有生以来你第二次喝酒,不喝酒的人酒量都好不到哪去,更可况这款红酒可不温柔。”
“那你干嘛叫我喝?”
亚明明愣了一下,“因为这样的机会很难得了。自从我们各自奔向自己的人生时,就越来越难得了。”
“喜欢怀念过去的只有两种人。要么是英雄迟暮,要么就是终生废物。”
“极端了吧?”
“看来你觉得你不是啊?”
“你是吗?”
“我不喜欢怀念过去。”
“可你一直放不下执念。”
“什么执念。”
“关于成为白卫军的执念。”
“不,我放下了。”韩正风倒了些酒,红酒盛满了高脚杯,月光还是没有出来。
“如果现在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让你可以加入白卫军,你会去吗?”
“我不会,我说过我放下了。”
“可你一直没有放下梦想!”
“你都说了,是梦想。它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梦想,永远不会成为理想。”韩正风再次将红酒引尽,“这是对我这身警服最基本的尊重,警服不是想扔就扔的东西。也不是供人对比以便以旧换新的廉价商品。”
“你是第一次对我说这些,我之前一直以为你还放不下对白卫军的执念呢。”
“那你呢?”
“我什么?”
“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关于哪方面的?我的人生?我的执念?你很了解我,我的人生就局限于此了,执念这种东西在接受这套住房的地契时就已经不存在了。生活已经磨平了我对这个世界的所有棱角。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我就是一张无害的圆桌。”
“我可不这么认为。”
亚明明笑了笑,“你倒是说说看。”
“圆桌虽然没有棱角,但却便于翻滚。如果我站在山巅,将一个质地均匀的圆桌掷下,圆桌会因为坡度而翻滚,翻滚的速度越来越快,便会产生无穷的动能。如果坡度无限,距离无限,那这种动能就可以突破一切。”
“你说的这些方桌也可以做到。”
“也许,但它不一定有圆桌跑得快。”
“你似乎话里有话?”
“如若对话者的心思很简单,一切都对外界敞开,那就没有所谓的话中话。反之,如果对话者自己心怀鬼胎,那就有话中话了。”
亚明明礼貌地笑了笑,这种笑容的味道变了,变得更客气,变得更令人捉摸不透。
“我去上个洗手间。”亚明明说。
“请便。”
不一会儿亚明明就回来了。韩正风没有看他,而是看着窗外。大瑙市的暴雨小了很多,乌云似乎也稀疏了。韩正风现在能在夜空中看见两种颜色,一种是漆黑,另一种是带着一点蓝的黑。虽然二者色彩极其相近,但还是能看出一丝区别。
“说真的,老亚。”韩正风换了坐姿,“你这二十年,到底得到了多少。”
亚明明还是很礼貌地笑,“不是已经谈过这个话题了吗?”
“你没跟我讲实话。”
“我有什么瞒着你的必要吗?”
“当然有。”
韩正风的话一下让刚刚温暖几分的餐厅又冷到了极点。
“关于哪方面的?”
“关于资产。”
“我的资产你不是很清楚吗?”
“我不清楚。”韩正风的酒好像醒了一些,但脸上的红晕还在,淡淡的。“在我没来首都执行任务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这里有一套别墅。”
“但你现在知道啊。”
“不,就像我刚刚说的,在我没执行那个任务之前,我对你的资产一无所知。”
“你执行的任务?什么任务?”
“你多少有点装的成分。”韩正风微微摆了摆手,“当然是奥古斯汀的案子。”
亚明明没有回答。
“你的疑点太多了,老亚。”
“说说看呢?”
“从动机和手段上就很可疑。”
“说说看?”
“关于动机,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对奥古斯汀博士抱有那么大的恶意。如果他从事突破理论研究的行为坐实,那奥古斯汀博士一定会身败名裂。”韩正风顿了顿,“但不可理解的是,他就算是身败名裂了,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们之间有深仇大恨吗?”
“没有。”
“他倒了你有什么好处吗?”
“至少现在我不知道。”
“那所以你为什么要夸大事实呢?”
“我夸大了什么事实?”
“关于奥古斯汀博士从事的研究,同你一样,他根本就没有从事突破理论的动机。他的违规行为,最多只能解释为私自隐瞒研究进程。退一步说,如果我们从奥古斯汀最新的研究结论上看,它的确具有不成熟的特质,一发现就上报高层也的确容易引起恐慌。到那时,如果再发现这结论只是虚惊一场,奥古斯汀不是还要白白地背上‘恶意引起社会恐慌’的大锅?”
没有回应。
“再回到手段上来。”韩正风脸上淡淡的红晕也消失了,“我一直认为在后续,你会再给专案组提供一些证明其从事突破理论的有力证据,或者我们自己查到些什么。但遗憾的是,从始至终,能够证明奥古斯汀涉嫌突破理论研究的证据,居然只有所谓的‘科学界共识’。你知道这根本不可能成为证据,最多只是个引子。”
没有回应,但亚明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一直没跟我说实话,关于你的资产。”韩正风说,“根据我们的调查,奥古斯汀除了一套公派住宅外,就没有私人资产了,这让我很震惊,我之前想好歹也要有辆车吧?可是他的确没有。而且,奥古斯汀也没有私人的实验室。”
“大铁楼的那个,不算吗?”
“为什么算呢?”
“你们不是抓住了一个人,他不是亲口证明看到奥古斯汀去过那个实验室吗?”
“一面之词而已。”韩正风顿了顿,眼神变得异常尖锐,“而且我不记得我跟你说过这件事。老亚,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抓住了一个人呢?”
亚明明语塞。
窗外的暴雨最终还是无力地停了下来,但别墅中的暴雨才刚刚开始。
“别装了,老亚。”韩正风站起身来,那动作极其矫健,根本就不像一个喝醉的人。
“你没醉?”
“在我当初报考军校失意时,就已醉过好多次了。”韩正风说,“为了和过去的失败彻底斩断,我才戒了酒。抱歉老亚,我也没对你说实话。”
“重新认识一下吧,二十年了。”韩正风伸出右手,想要和亚明明相握,“我叫韩正风,畏市SZSL中心警局副局长,暂任奥古斯汀案件专案组副组长。”
亚明明坐在那里,没有回应。
“你应该说,你好,我叫亚明明,通心城大学特聘教授……”韩正风顿了顿,朗声说,“花草笼鸟游戏集团董事长兼最大股东,很高兴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