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正风很喜欢桌上的这个小摆灯。
这个小摆灯是苏艺晴拖她的父亲苏君澈送给他的。至于为什么会突然送这份精致的小礼物,韩正风不得而知,也没有兴趣去细想。
小摆灯被做成小月牙的形状,整个灯饰除了基座用一个梯形玻璃固定以外,其余都是可摇摆的配置。能发光的小月牙灯被小小的一截铁索悬挂在模型的顶端,任何轻柔的动作都能使他摆动。比如韩正风在这张不是十分稳定的书桌上写字时,小月牙灯就会微微摇摆,像是小时候外婆哄着自己的小外孙入睡。
今天是难得可以放松的一天,其实现在韩正风本该继续进行调查工作,但昨天发生的一切如魔鬼的影子一般追随着他,让他寝食难安。昨夜他几乎一宿没睡,一直看向窗外的星空。当晚的夜也是格外的晴,星星如雨点般繁多而不可计数。
但星星并不能使他躁乱的心神安定。早上六点,他去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就坐在这个书桌旁沉思。小摆灯礼物是在今天早上十点多苏君澈送来的,他们俩聊了十几分钟,话题还是生活和子女上的,与案情没有任何相关。
因为在最后一次审问完奥古斯汀后,韩正风告诉苏君澈,对于奥古斯汀的调查已经接近尾声,不再需要什么科学助力了。这使得他们之间的关系相处得更加融洽。
苏君澈走后,韩正风再次坐在书桌前沉思。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他提起了笔,就像那次审问完奥古斯汀一样,想要写下些什么。
上午十二点,当照例的午餐送来时,韩正风终于提笔写下了两个字。
“假面”。
昨晚最后时刻,他们在别墅里抓住的那个亚明明是假的。韩正风撕下了那人的人皮面具,面具背后是一个他从未谋面的陌生人。陌生人的年纪看上去挺年轻,但他扮起亚明明来,竟让韩正风在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识破,只存在稍稍的怀疑。
这个假面人无疑是成功的,虽然他最后被韩正风的那个终极问题识破,但还是为那个人争取到了逃跑时间。
韩正风本来确信,至始至终,接待他并与他相谈的那个人不是真正的亚明明,但他的这一认定被自己推翻。
在二人看似浪漫的雨夜烛光晚餐中,“亚明明”曾经有过一次离席。
“我去一趟洗手间。”
韩正风将这句话写在本子上。
“亚明明”说出之句话之前,韩正风对他说了些什么?他用笔头一点桌面,好像想起来了。是在他暗自讽刺亚明明对这个世界抱有敌意的时候。也许就是在那时,去上洗手间的“亚明明”和从洗手间回来的“亚明明”调换了。
一股寒芒袭背。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个假面人肯定是早就安排好的。亚明明似乎已经知道韩正风此行的目的,为此专门准备了金蝉脱壳之计。
可是他自问,当亚明明邀请他前去别墅中做客时,韩正风还没有对亚明明产生怀疑。那时关于奥古斯汀涉嫌从事突破理论的调查才刚刚开始,亚明明似乎还是那个有功的原告。
又是一股寒芒,这次它无情地穿透了韩正风的全身,使得他突然握不住手中的笔了。
只有这一种解释。亚明明如若真的做好了金蝉脱壳的准备,那么就一定知道韩正风此行的目的。这一结论是肯定的,不容韩正风再去做其他设想,因为其他试图为自己这位少年好友开脱的说辞都无法自圆其说。
或者是小宋?小宋偷听自己和奥古斯汀的审问内容,并在被抓之后亲口承认了主谋。他与亚明明必然存在联系,但小宋多年的为人处事让韩正风不得不产生动摇。他是一个老实的孩子,他有自己的梦想,他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优秀的SZSL警察,有稳定的薪水并经常回家看望年迈的父母,就是这些,再简单不过。对此,韩正风深信不疑。
若说是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亚明明设的局,亚明明想要安插一个眼线,或者说买通一个眼线放置在韩正风身边,为何要找小宋呢?
从表面上看他是一个值得考虑的人选,但亚明明不至于连对眼线彻底调查都不做就如此放心地让小宋做一个如此关键位置吧?那么明显的偷听,难道不是求着韩正风去发现去揭穿吗?
他越想越不明白。这些旁支末节其实并没有多大深究的必要,因为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亚明明。只要搞清楚亚明明到底要做什么,所有的事情都能得到一个解释。
小宋会不会提前泄露案情进展的消息给亚明明?或者说小宋被抓之后,眼线没有如期传来消息引起了亚明明的怀疑?这些念头都在韩正风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第一,小宋不可能提前泄露案情。他被韩正风发现以后没有机会传递消息,就连在去机场的路上,以及飞行途中和到达后直到行动开始,都没有任何独处和使用电子设备的机会。第二,如果是因为眼线没有传回消息而引起了亚明明的怀疑,那亚明明为何要故作镇定继续接待他?在韩正风来之前随便找个理由逃离不是很好吗?
毕竟当时韩正风并没有想要在交通枢纽设置检查关卡,因为即使亚明明出逃,韩正风也能第一时间锁定他的行踪。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原因是韩正风还没做好现在向公众公开案情的准备,虽然在他心里,奥古斯汀案件已经结案,亚明明的调查刚刚开始。
在他撕下假面人面具的时候,真正亚明明可能已经逃跑了。警员当时报告给他的信息是看到了奥古斯汀,那时韩正风的心思很混乱,来不及细想。等到周围静下来时,他才能慢慢思考包围警员看到的景象。
以下是韩正风对当时情况的最新分析。
一个穿着奥古斯汀的衣服,戴着奥古斯汀人皮假面的人从别墅的后院冲出来,那应该就是亚明明。潜伏在后院的警官随即展开抓捕。亚明明跑的速度很快,似乎真的有些急了。他不顾夜晚的交通直接跑到公路上,头也不回,手上没有拿任何东西。
就在警员们马上对他形成包围圈的时候,公路的一头如白昼般亮起。那应该是经过改装的强白远光车灯,并发出军用卡车般的轰鸣。
强光让试图追击的警员在瞬间失明,而本应该从亚明明的前方包围过来的警员也被路端的来车威慑,一时不敢冲上公路。事实证明他们没有贸然冲出是正确的,因为几秒钟过后,几辆行驶速度在五十公里每小时以上的军用卡车车队赫然开过,并在快要撞到亚明明的时候一致地急刹,像是真正训练有素的军队。
但警员们敢肯定那绝不是白卫军,因为白卫军从不穿黑衣。即使是在夜里,他们也能依靠先进的照射武器将漆黑一片的作战环境变得如白昼般透明。
亚明明对于这些强光的出现并不惊讶,似乎是早就准备好的。当卡车快速向他驶来时,亚明明毫不慌张,甚至脸上还浮现出微笑。他就站在原地,不能地用手臂挡着前方刺眼的白光。但他就站在那里,强大的光耀将他被黑夜染成黑色的背影轮廓完整地勾勒出来,像是一张画板上画着迎光的巨人。
当警员们感受到强光照射在自己举起阻挡的手臂上的热量消失时,他们才能正常睁开眼睛,但此时的四周,只剩宁静的夜街了,只有路边的黄光照明灯昏暗地照射着。
韩正风在别墅的一扇长方形挂窗上目睹了这一切。而在那时,向王国高层公布最新的案情进展已成必要,但他仍未做好准备。
亚明明可能才是真正从事突破理论研究的人。这是韩正风的第一猜测。产生这个猜测的导火索,是原来畏市的那座现在已不存在的大铁楼。当时,警方从大铁楼中抓获了一名逃跑失败的实验人员,他声称看见奥古斯汀博士在警方到达前的五分钟出现在大铁楼十层的实验室。
现在看来,那个“奥古斯汀”可能就是亚明明。这一点可以说通,因为促使韩正风做出那晚抓捕行动决定的,正是早就到达畏市的,与他在好心情咖啡馆见过一面的亚明明。
亚教授,似乎是真正的假面。韩正风在本子上写下这十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