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大的窑和余下的素陶全被砸了。
遭殃的还有他的心爱之物,那
屋子的玩意儿。
佑儿背着价值连城的绿陶回了
家,几次想要偷偷去看刘老大,都被
爸拦下。
“小门小户,受不起折腾,别掺和。”
爸说。
没学到手艺,全家人都很失落,
但看到佑儿带回来的绿陶,所有人眼
睛里重新点燃了火种。卖了这绿陶
他们就发达了。
佑儿不让卖,他吃喝拉撒睡都搂
着那绿陶,伺机回刘家。一日趁爸妈
不备,佑儿从家中出逃,独自一人坐
船去了淮河南岸。
当佑儿背着那只完好无损的绿陶
去医院看望刘老大时,已是半月之后了
整个镇子的人都知道刘老大这下
肯定是完了,家伙都被砸了也就罢了,
连窑都被捅了,加之老头儿病得厉害,
肯定再无回天之力。
刘老大身边没有陪护,他平躺着
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
佑儿把绿陶小心翼翼地摆在刘老
大的床头,坐在床边,想喊一声师父,
又想起他不高兴自己喊,就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是佑儿吗?”刘老大没转脸,依
旧看着天花板。
佑儿伸手在刘老大面前晃了晃
他的眼珠并没有动,佑儿心中一惊,
他是全盲了。
“这几天,只能看见点儿光了。”
刘老大像是看到了佑儿的动作,“你这
些天都干吗去了,也不来看我。”
后这罢厉
佑儿说:“我回了家,爸挣了钱,
能送我上学了,已经念了两天了
“念书好,比学我这个强……”刘
老大笑着把脸转过去,“我啊,这两天
就想听戏……”
“那您快点好,我用轮椅推着您
去…”佑儿鼻子酸了。
“你哭什么,可是哭刘家窑完了?
姥父嘴
其实早就完了,从我看不清的时候就
完了,你走吧,我听着你哭,也觉得
伤心。”刘老大声音变了,“我也对不
住你,什么也没教你,你有什么想问的,
就问吧,我都告诉你。”
佑儿抽抽鼻子,问:“我想知道
您什么都看不清,怎么……”
“怎么画的彩绘是吗?”刘老大笑了。
他从侧面放着的衣服口袋里抽出
块黑布,两只瘦骨嶙峋的手反复摩
挲着,把布纹摩挲得平平整整,蒙住了眼睛,系在脑后。
他的眉眼全被黑布遮住了。
紧接着,他又从枕头下面掏出
支笔、一个小本子,颤抖着打开其中
页,右手在半空中凝了半晌,猛地
凿在纸页上,以凿出来的小坑为圆心,
刘老大的手犹如长了眼一般,在本子
上舞得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他笔下的线条苍劲有力,游龙般
流畅,大轮廓画完后,小细节一点不落,
很快,复杂的凤求鸾的图案跃然纸上,
栩栩如生。
佑儿看得目瞪口呆。
画完了,刘老大说:“傻子,世界
上哪有什么秘诀,又哪有什么绝活儿,
绝活儿啊,都是被逼的。看吧,这就
是我的绝活儿,自从看不清楚后,我
画画,就再也不用眼睛了。”
末了,刘老大说:“佑儿,我把绝
活儿告诉你了,你就叫我一声师父吧。”
从此,刘家的旗子又开始飘舞了。
人们看到已经剪掉了小辫子的佑儿跟
着老罗,在一片废墟上忙活,佑儿脸
上蒙着条黑布,手拿一根拖把,蘸了
水在院子里画画,画的是三顾茅庐
画的是昭君出塞,画的是武松打虎。
人们都传说,佑儿是得刘老大绝
活儿的头一人,他太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