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地站在桥边,听流水从脚
下静静地流满过去。
这是一座老桥,石头上刻的花纹
早已无法辨认,月色下面有着一种历
经风浪的静谧。
那段对白又从心底缓慢地浮上
来,裸露在黯淡的月光里。
田鹿离开之后,我在深夜里四处
走动,走到桥边。
浓郁黑暗的夜色里面,桥下面有
个影子在晃动。
对面走来了一个老妈,她轻轻把
手搭在我的肩上,扶着我向一旁走,
将嘴凑到我的耳朵边,于是那些雨中
细碎的声音变成了一句完整的话。
“那伢真是作孽哦,三岁的时候
爹妈就被火车给碾死了,他一个人没
亲没故,只有到处流浪。”
末了,她向桥底望了一眼,还补了句
听说以前是个大戏团的,后来
被戏团班主赶出来了。
我慢慢地往桥下走去。
块被水浸湿了的泥土,一张短
了一截,蒙上厚灰与蛛丝的床。还有
刻在墙上的几个歪歪扭扭的笔画。
仅此而已。
田鹿曾经每天都住在这样的地
方,一个人躺在那张没有被子的床上
个人吊嗓子,一个人望着河水回忆
过去。
我难以想象夜晚对他代表了什么,
他毎晩上肯定都会被噩梦惊醒,被黏
稠浓密的夜色挤压得喘不过气来。然
后养成了彻夜无眠的习惯,每天晚上,
眼神空荡地望着江水。
有时他会跑到后山唯一的火车站,
妄想能看见父母回家的身影,后来孤
单地坐在铁轨上抚摸碎石,默默地流
出了泪。
田鹿一直活在自编自演的戏
里,他告诉自己父母还在,举手投
足饰演关于他们的点点滴滴。最终
那些哀伤的情愫堆积在他的脑海里,
唤醒了这个戏子对于过往的惶恐不安,
他向我告别。
他害怕我离开,更害怕我不回来,
于是他坐在桥底下,一笔一画地练习
我的名字,告诉我山顶上有着神仙。
我想田鹿委实是一个绝世的戏
子,他深掩着他的无助和孤独。我曾
经浅薄无知的认为他不懂我的悲伤,
殊不知田鹿是泥塘里的少年,深陷其
中,费力地伸出头,朝我微笑。他的
开始是黑暗,终结也注定是黑暗,他
努力与我短暂的停留,是他的生命里
唯一的亮点。
现在我早就长大了,早就知道了
山顶没有神仙。
可是那些夹杂着深秋气息的夜晚
呢?那些漫长的雨季呢?它们都随着我的离开消失了吗?
镇上没有一个人记得田鹿,好像
他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的胸口突然尖锐地疼痛。
少年的往事随着列车驶进茂密的
森林深处,被岁月风干,被时光埋葬,
直到再也无人惦记。
…
哪家的收音机没关,《第三十八年
夏至》的歌声轻轻地流淌出来。
“他演尽了悲欢也无人相和的戏/
那烛火未明摇曳满地的冷清/他摇落
了繁花空等谁记起/为梦送行的人,
仍未散去。”
那一瞬间我有些恍惚。
好像有个瘦长的影子站在不远的
地方,他朝我伸出手。他的声音微微
嘶哑,缠绕着风和雨露。
“阿西,我唱戏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