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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中午放学,七兵和八車回家。路过饭场,大人跟往常一样,蹲在一起,边吃边聊,话题无非今年麦子的长势、各队的人事。里面没有老贼头。
七兵和八車路过老贼头家。自从老贼头失势,文渊家的人从这里过再没遇到麻烦。七兵和八車打闹着跑过去。七兵忽然站住,示意八車噤声,自己返身悄悄回到老贼头家门边,偷偷往里张望,只见老贼头和他四个儿子坐在院子里吃饭,表情怪异。
七兵八車回来,小花开饭:“娘,老七老八回来了,开饭啦!”
家人聚拢到灶边,小花先给爹娘盛饭,再给三哥盛。
三马端了碗要出去,七兵忽然说:“三哥,二虎他们都回了。”
“回呗……嗯,都回了?”
“嗯。”
“三豹四彪也回了?”
“嗯。”
“你咋知道?”
“刚才路过看见的,院门还关着。”
“他们在干啥?”
“吃饭,可谁都不动筷,拉个脸子,好像……”
“好像啥?”
“好像特务开黑会。”那时中国孩子的想象力被剪除了翅膀,只能在样板戏编织的小笼子里蹿跳,还以为自己在飞翔。
“嗯?”三马想想,“老七,你跟老八多盯着点。”
三马相信老贼头一直在找机会报复,这个动向引起他的警惕,不年不节的,他们这是想干啥?大哥二哥分家以后,三马有意识地扮演起大哥,虽然他也结婚了,但没分家之前,这个角色还传不下去。
老七迅速探明,老贼头家的确没有啥名目,这几只兽回得不正常。老贼头要干啥?会不会是针对自己家?三马不想被动等待挨打,自恃脑子清亮,他要主动出击。
麦子分蘖前需要大量浇水,浇得不及时,其他努力就白费了。各队派去管浇水的必须责任心强,无论昼夜,轮到就浇,勤于巡查,堵漏补缺;还要有能力跟人协商沟通,水不是天上来的,要流经别人地头,二队浇地,就要从一队地头过水,协商不好,就会耽误农时。
老贼头到了一队,队里发挥他的强项,让他管浇水。本来就对二队有气,二队的麦子长得又好,他就很嫉妒,一不高兴就拿过水找茬。头两次二卒找一队队长协商解决了,虽然没打架,管浇地的新民却天天耗到天亮,大家都对老贼头挺来气。
这天要浇第三遍,三马主动要求参加,跟新民、顺子排一班。一队离主渠近,先浇。浇的时候三马总去看,催他们快点,显得很着急。老贼头看在眼里,乐在心头,那次被石匠揍是失势的起点,他隐约听说三马使坏,便总想报复,一直找不到机会,机会可算来了。老贼头磨磨蹭蹭地浇,故意激惹三马。三马守在一队的口子边,轮换浇水时间刚到,他和新民就堵一队的口子,让水往自己队的地里流。
老贼头就等着他们动手呢,他们刚填了两锹土,老贼头就给扒了出来。
新民急了:“老贼头,你干啥?”
“你干啥?”
“浇地呀!轮到俺队了!”
“浇地就浇地,你动俺队的地干啥?”
老贼头这是摆明了不想讲理,只想耍横了。憨直的新民真急了,也不跟他废话,继续铲土堵口子。
“你再动,俺可不客气了!”老贼头早评估过战斗力,新民和三马这样的,再来俩也不是他的对手。
新民不管,继续堵,老贼头一脚踢翻他。三马冲上去,和新民一起跟他厮打。对二队本已满腹怨气,新民当队长就对自己不好(在老贼头看来,谁管他,谁就对他不好),三马又是仇家最阴险的小儿,老贼头出手很重,新民和三马也玩命对抗。还是老贼头厉害,不一会儿就把他俩揍得连滚带爬。
这时顺子带着新军和四象、五炮冲了过来。目睹老贼头的凶蛮、新民和三马的惨象,大家都怒了。这遍水对小麦产量很重要,老贼头敢拿这个耍光棍,是不让人活哩!为生存而战动用的是动物本能,大家一拥而上,把老贼头一顿痛打。老贼头奋力挣脱,掉进灌渠,爬出来落荒而逃。
老贼头逃回村,正是晚饭时,八車当着饭场那么多人嘲笑他:“老贼头,落汤鸡,慌慌张张下蛋去,下个蛋,是臭的,全家吃了直拉稀!”
八車编的歌谣逗得众人喷饭哄笑。老贼头气疯了,追打八車。八車灵活,挨了不重的几下,就逃回家去了。
三马他们回来,得知八車被老贼头打了。刚才让老贼头逃走,大家的火气还没下去,抄起家伙,冲了出去。二卒也在,是七兵叫他回来的,说爹找他有事,还没来得及说事,战事爆发,二卒没工夫搞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只好跟着冲了出去。
战场就在老贼头家到文渊家的胡同里。老贼头回去一说自己如何受辱,大龙他们四个也急了,抄起家伙要去砸文渊家。
两家在胡同里迎头相遇。大家手里拿着的都是各色顺手的农具,没人发令,不知谁呀地大叫一声,大家就抡起农具,刨向对方,似乎那才是最肥沃的土地,谁刨得深、刨得透,谁就会有好收成。
文渊家八个小儿是第一次以完整阵容对敌,虽无阵法,但胜在人多,即使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也能凑出足够的有效击打。不一会儿,老贼头家的阵容崩溃了,爷儿五个带着浑身创口和青紫逃回家去,紧闭院门。
五炮冲上去,抡起?头刨门。院门虽然从里面顶死了,但门板抗击打能力有限,没刨几下已现裂缝。其他兄弟还要助五炮一臂之力,二卒挤进去抱住五炮的腰。
“不能砸!再砸,公安来了!”
正在兴头上的五炮自然不听,膀子一晃,甩开二哥,要接着砸。
顺子从村街跑进胡同:“大山把公安叫来了!”
老贼头的家虽然保住了,但谁都明白,经过这一战,两家的关系彻底改变了。此役也成了西庄村史上冤种逆袭的经典战例,只是后来失去参考价值,变成了传说。
文渊家大摆家宴。门板卸下来摆在院中,四周摆着土坯木块草捆当凳子,文渊独坐小矮凳。大家回忆过去遭受的屈辱,唏嘘不已,涕泗长流。
红莲听得目瞪口呆:“你们家以前这么冤?”
“本来以为我当了兵能改变,谁知道……呵呵。”帅苦笑笑
玉簪很感慨:“再像以前那样过,俺天天心里乱跳,非得心脏病不可。”
大家追忆此役的过程,兴致盎然,口沫飞舞,二卒默默听着。
五炮把天平抱在怀里:“天平,跟五叔习武吧?”
“不,俺学文化。”
“啥?你爹文盲哩,你要当文化人?”
大家笑。
二卒瞥了玉镯一眼,玉镯明白他是不愿意让天平听五叔胡说,便把孩子抱了过去。
分享完胜利的喜悦,分歧出现了。
五炮干了杯中酒:“以后,见老贼头一次打一次,把他欠咱的都还回去!”
二卒不同意:“咱不挨欺负就中,没必要欺负别人。”
五炮强调:“老贼头不是别人,是仇人!”
“你能杀了他不?”
五炮嘴硬:“把俺逼急了,就杀!”
二卒又问:“他还敢逼你不?”
“俺倒盼着他试试,哼!”
别人不像五炮那样冲动,承认老贼头肯定不敢了。
“不能杀了他,还都要在村里过,何必把他逼到绝路上去呢?”
二卒的分析透着清亮,大家纷纷附和。
五炮还想争辩,被秀秀喝止:“五炮,听你二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