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入夜之后,雷雨便作,只听那瓦甍之上噌然有声,继而只见一道黑影顿闪而过,借着那雷声,从此屋跃到彼屋,如同光影,凌厉非常。
这长孙句芒躲在那屋檐之下,迷迷蒙蒙的将要瞌睡,只听得头顶隐约有声,似有人踏风而过,这长孙句芒长年习武,只对这功夫的脚步十分的敏感,但听那瓦头的声音落下,那长孙句芒忽然醒来,仔细一听,就在此时那天顶的雷声恰然落下,待到雷声响过之后,那屋瓦上的声音似乎又没了,倒是长孙句芒,被这雷声一惊,再也无法入睡,只得呆呆地望着外边的雨帘,有些发怔,内心忽然涌出不详的预感,但又说不出什么,本想起身去看看是何物在头顶搅扰,只见那街角,两个头戴斗笠的夜巡军官缓缓走来,长孙句芒轻轻一叹,就此作罢。
长安城外,颜无咎当日未及黄昏便出发了,走了半日,此时正值阑珊之春,但见那远处霞光缥缈,山峦沉浮,近处落花点点,炊烟几直,行了几十里路,四处打听皆无消息,想这秦木兰既然是来京城搬救兵的,必然不会在京城几十里外停留,当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若要找得她的行踪,应该还要行百十里路才行,况且那秦木兰与阿虚带着“蜻蜓展”,那便更是一日千里,停留之处应该还很远,这颜无咎本不是习武之人,会点三脚猫的拳脚,全然是儿戏,这在高头大马上颠了半日,便吃不消了,转过那松林,只见那黄土坡上斜着一方客栈,只见那客栈外头的匾额上头写着“人来客栈”几个大字,心中一笑。
“这名字取的好生的直白。”颜无咎拍马走近那客栈,一勒马跳下马来,只觉得浑身松软,膝盖一弯,差点跌倒。
此时已是入夜了,颜无咎天生胆小,不敢走夜路,因此准备在此暂歇,只见那客栈不大,面门破败,能长存此处,应是是从这科举制度里面得的好处,往来赶考的书生多住不起京中客栈,故这长安城外多有农家将自家园舍改成简易客栈,供往来的学生子暂住,颜无咎眼看这前后没有另外的客栈了,又觉此地安逸,便扣了那门,三声之后,只见那木门吱呀的一声被打开了,里头迎出一个佝偻的老人来,分不清是男是女。
“哦吼吼,这位少爷,请进!”那人的声音极其低哑。
这颜无咎五官本比常人要灵敏,又游历四方,能从细微之处辨人口音,此人虽在长安城郊外,模仿这长安口音,然而那说话的尾音之中还是透着些南方海滨诸道的口音。
不过颜无咎也不觉得怪异,这唐国长安莫说是别地的人了,就是这外境诸国来此的都多不胜数,因此也没什么好怪异的,只是这人装扮,人不人鬼不鬼的,叫人看着害怕,颜无咎朝那客栈里头一看,还算整洁,便踏了进去。
“先来壶米酒,再来一些菜蔬牛肉,只管去做。”颜无咎道,找了方长凳坐下,歇了口气。
“米酒菜蔬尚有,这牛肉便没有了。”那怪人道。
“啊呀,扫兴,喝酒无肉哪里有意思,早晓得自己带一些来了。”颜无咎累了半日本想大吃一顿,没想到此处离京城那么近,却没有牛肉。
那怪人呆呆的望着颜无咎,一言不发。
“罢了,你先给我点一处厢房,我先歇了,酒菜端上楼来便是。”那颜无咎从包袱中掏出财银,往桌上一摆道。
那人嘿嘿一笑,领着颜无咎便上了二楼,点了一处大厢房,颜无咎入了门,将身上的东西卸下,张了张筋骨,透着那窗扉,只见外边起风,探出一看,只见那春花斜飞,风中薄凉,似乎要落雨了,这也怪异,方才还见那晚霞,怎地就忽然落雨了,果不其然,过了半柱香时间,只听那天雷噼啪一声,大雨将做,这临近夏日,气候难测了。
颜无咎往那床上一躺,浑身疲惫,想起那抬阁山上的莫知道人与尉迟力,尤其是那尉迟力,那番拜别,许久未曾见到了,不知他现在在何处。
“好一条好汉啊,上次走的匆忙,没喝上酒。”颜无咎深觉惋惜,想这尉迟力既然是朝廷钦犯,应该已经躲避去了,这抬阁山虽然有莫知道人布了阵法,但毕竟临近京城,也不是安全的地方,这尉迟力脚力非常人,这一走,不知遁到哪里去了,再见便难了。
颜无咎轻叹一声,闭目养神,不一会儿便听那楼梯上咚咚作响,应是那怪人从酒菜上来了,颜无咎起了身开门,那怪人满脸堆笑,将那酒菜放在桌上,正要走时,被这颜无咎给喝住了。
“少爷还有何事?”那人问道。
颜无咎从包袱中取出秦木兰与阿虚的画像,张给那怪人看,道:“你可曾见过这两人?”
那怪人凑近一辨识,认了好久,似乎有眉目般的,突然摇头道:“没有,老朽见得人多,年纪大人,就算来过可能也忘记了。”
“那你还看这么久,这不是耍玩本少爷!”颜无咎本无恶意,只是想耍耍官威。
“啊呀,少爷,老朽冤枉啊!”那怪人道。
“唔!”颜无咎见那人求饶,立即松了口气道,“无碍,你自忙去吧,对了,将我那宝马栓好,别让夜雨淋着了。”
“那是当然。”那怪人诺诺,退出房间去。
颜无咎吃了几口菜蔬,喝了些酒,这困意顿时上了头,重新躺下,正要睡时,忽听这蚊蝇之声在耳边缭绕,搅扰的人心神不宁,用手拍去,一掌打在这床头,疼了半日,只听那蚊蝇还在耳边,不休不止,是在烦心,想摸些东西来驱赶蚊蝇,四处一找,忽而摸着胸口有物,掏出一看,竟然是莫知道人那把折断的羽扇,上次莫知道人托颜无咎下山修修这羽扇的,颜无咎一繁忙将此事给忘记了,此时正好,虽然是把残扇,然而驱赶蚊蝇绰绰有余了。
颜无咎仍旧躺下,只听的外边风雨声大作,心中侥幸,想来还好没有继续赶路,不然这流落山林之间,可不好受了。
那颜无咎有了羽扇,驱赶蚊蝇便便利多了,就这么挥来挥去,几个回合,忽然只见这残破羽扇的竹筒之中落出一物来,那东西掉落在颜无咎的心口上,颜无咎一惊,不知什么东西,赶紧点了油灯,仔细一看,原来是细细裹缠的一封信。
“哦哟,这师傅也真是老咯,东西藏着扇子里,丢了都不晓得。”颜无咎自言自语道,要将那信塞回竹筒里头,然而转念一想,忽而心中好奇,这师傅能把什么东西藏在这羽扇里头呢?莫不是什么七星北斗之类的神功吧。
那颜无咎心中想着,已然将那书信腰封的小红绳给解开了,嘴中喃喃道:“师傅,您莫怪无咎,平素不传我本事,那无咎只能偷学了,师傅莫怪啊!”
那颜无咎本来就不是什么规矩之人,见此物哪有不看的道理,只见那书信一张开,排头几字一看,这颜无咎心中顿然一惊。
只见那书信上边落着蝇头小楷,的确是莫知道人的手笔,关键是这排头,上头便是几个清楚字“无咎徒儿……”
这颜无咎本想此物是莫知道人的七星北斗之类的功法,没想到居然写着自己的名字,心中更是好奇,往下看去,只见那书信上道。
无咎徒儿,天地大化,数道轮复,常道不明,玄机莫知,今番知汝,密书春秋……
只见前头两列,皆是玄语,一时半会儿难以看懂,再往后看,只见那书信之中提到三字,是乃“鲁班书”三字。
这颜无咎一惊,差点叫出声音来,只见那书信中详细写到了《鲁班书》的由来。
原来这《鲁班书》并非子虚乌有,在春秋战国,公输班一脉精于攻城之械,而这墨家一脉则精与守城之械,两家互有较量,一时之间,机关术成为江湖大宗,各种奇巧之械层出不穷,这公输家翘楚,总结前人的经验,最后写出《鲁班书》,这了《鲁班书》篇幅不大,但是其中记载的器械兵法,却是上上之层的,话说在秦昭王之时,秦国本无并吞天下之意,一日忽有南楚奇人乘木鸟飞经秦都咸阳,秦昭王以为仙人,率众顶礼膜拜,只见那木鸟在空中啼鸣三声,而后落下,那奇人自称霓臣,因公输家内讧,而自行逃离,不仅如此,还带出了公输家秘术《鲁班书》,见秦国咸阳有大国气度,成一统天下之势,故将《鲁班书》献与秦昭王,秦昭王得到《鲁班书》之后,开始利用书中记载的机关术,开始大肆的攻城略地,无往不胜,当时墨家已式微,普通墨家机关无法阻挡《鲁班书》中的神奇机关“残缺”,因此各国节节败退,到了始皇时代,天下形式更加分明,加之秦人在原有鲁班书的基础上进行了研磨探究,那“残缺”的威力更是巨大无比,东方诸国本就不是秦国的对手,这秦国又拥有了《鲁班书》,更是乘胜追击,最终一统天下,天下大定之后,李斯上书焚书,流言是因为儒生误国,实则是因为《鲁班书》的巨大威力,李斯认为秦国之所以得天下是因为有《鲁班书》的帮助,而今统一天下,这《鲁班书》就是危险之物了,应当需要焚毁,这样便不会落入他人之手,威胁秦国,始皇深觉李斯的建议得当,于是下令将国中所有的机关术之术悉数焚毁,牵引而成焚书之势,本以为这《鲁班书》从此消失,然而到了三国时期,曹操组摸金校尉打死盗发古墓,竟然在古秦国地方发现了古本《鲁班书》,曹操利用其中的机关术统一了北方大地,而后五胡乱华,《鲁班书》再度消失,这一直纷争不断,不少帝王希望能够找到《鲁班书》,利用里面的机关术来帮助自己统一天下,于是重金求书,一时之间,江湖伪书层出不穷,多方实践,均不如史书记载的《鲁班书》的威力,一直到如今这《鲁班书》仍旧是各方势力争夺的对象,在李世民玄武门政变,夺得皇位之后,亦开始秘密寻找《鲁班书》,朝中共有九人,桃成一便是其中一个,另外还有长孙一门,尉迟一门,自然还有墨家与公输家,因为这《鲁班书》中记载的秘术“残缺”可以一敌万,威力非常,若落入敌国之手,恐怕威胁大唐社稷,所以此事是重中之重……
看到此处,这颜无咎长叹一声道:“看来,这秦人龙没有说假话啊,《鲁班书》果然存在。”
但是颜无咎也奇怪,师傅既然知道《鲁班书》的秘密,为何当日上山不直接告诉自己,而是将这秘密藏匿在羽扇之中,也就是说,师傅是故意将羽扇折断,以此将秘密托付于颜无咎。
“难道是怕人听去不成?”颜无咎喃喃道。
那日在莫知道人身边的只有东瀛使臣朝臣真人,那人是上山求扼势残局的破解之法的,不过话说回来,这东瀛也是外方之国,这秘密的确不能让他知道,莫知道人如此做,也是情理之中。
颜无咎没有多想,继续去看那书信后面的内容,只见那后面写到的东西便与秦人龙说的有些出入了,后面的话模模糊糊,莫知道人好像在隐瞒着什么,但是又好像在透露着什么,中间写到了玄武门政变的事情,而后提到《鲁班书》不在他处,而恰在长安城,这中间还提到一人,书信上写的这人是“游僧”二字,说:
“将有游僧东来,长安大乱……”
颜无咎这是彻底的看不明白了,什么和尚能有这能耐,一通看完,半不懂的,但是莫知道人明确的提到了,这《鲁班书》是在京城中,不在所谓的清秋山古墓中,如此说来,这与自己的推论似乎有暗合之处,先前的推断是杀害凶手的人在京城中,而且是因为桃成一知晓了凶手拥有《鲁班书》因此而痛下杀手的。
“师傅这不明说,叫我难懂啊!”颜无咎站起身来,仔细琢磨。
“也就是说,这有《鲁班书》的人想借用里面的神器‘残缺’来制造长安大乱,这师傅又说了东方有游僧要来,届时长安大乱,也就说这游僧手里有《鲁班书》,意思就是说这游僧已经在长安城中了,但是师傅说他是东来,也未曾提他什么时候东来啊!”颜无咎自言自语,思绪忽而混乱。
“唉!师傅道无咎有慧根。”颜无咎抱怨道,“无咎哪有慧根,这话我半点不懂啊!”
就在此时,忽见外头电光一闪,余光之中,只见那门窗之间似乎站着个人影,那颜无咎心中一惊,猛然看去,只见那人影忽的闪去。
“谁!”颜无咎大喝一声,只听那雷声后来,虽然嘈杂,但是颜无咎辨的清楚,有人在屋瓦之前噌噌行走,心下一提,立即将那书信卷好,放入羽扇之中,而后将那羽扇藏入怀中,又抽出长孙句芒的佩刀,站在墙角戒备起来。
就在此时,忽然那天顶噼啪一声,暗光之中只见一个矮小的人影落了下来,那颜无咎看的清楚那人的面目,正是这客栈中的怪人,只见那人脸上惨然一笑,甚是恐惧。
颜无咎握紧唐刀,准备随时战斗,心想这怪人年纪已大,在气力上自己还占优势,只是不知此人要干嘛,如果缠斗起来,自己有宝刀,应该还有一分胜算,正如此的想,忽然只见那天顶又噌噌的落下几个影子来,仔细一看总共有五人。
这颜无咎一见,心中暗道:“苦也!”
然而对方赤手空拳,自己手中有宝刀,应该还有半分的胜算。
想到此处,那几人忽然齐刷刷地在腰间抽出东西来,被那烛光一闪,竟然是一柄柄软剑。
那颜无咎脑中噔的一响,心道这次可能危险了……
话分两头说,再说那长安城中,大雨不停,簌簌而下,那闪电落下,只见几个人影跃上墙头,那墙头的屋檐下,只见几个大字“宗正寺”,接着微风一起,那几个人影忽然的借风而飞行,直直朝着宗正寺典籍库内的那点光亮直直飞去……
这长孙句芒在屋檐下待得无聊,心中又将那案件过了一遍,无奈头脑简单,半点想不出东西来,又想起父亲长孙无忌煞有介事的样子,心中实在气恼,这一趟不知颜无咎有无结果,自己这边恐怕是找不到《鲁班书》的线索了,正想到此处,长孙句芒忽而灵光一闪,提起气力,从那樑上跳下。
“哈哈,早为何想不到,我那哥哥在宗正寺管理典籍,肯定知晓这《鲁班书》的下落。”长孙句芒喃喃自语,不禁心中快活,又使了轻身功夫,跃上屋瓦,辨认了宗正寺的方向,脚上一使气力,便朝那宗正寺的方向踏风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