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大理寺。
这长孙句芒一觉睡到天明,只见这一夜落雨,第二日的空气中都散发着落花的香味,不禁惬意,食罢早饭,又想起这傀儡案一事,心中烦恼又起,且不知兄长伤情如何,现下有公事要忙,也无暇去探望。
昨日按照颜无咎的意思,将那些墨家机关师与仙居歌舞馆内的歌舞妓放归,但仙居歌舞馆仍旧层层封锁,这桃成一一案未曾查明,仙居歌舞馆都不可再重开。
“罢了,待颜先生回来再行商量。”长孙句芒伸了伸臂膀,在那院内练起了拳脚,昨夜使了十分劲道,处处杀招,今日只觉两臂酸麻,要说这长孙句芒真真好手,赤手空拳打死四个人,京城第四大高手实至名归。
要说这武学,一靠技,二靠力,这尉迟力考的便是蛮力,天生气力惊人,技巧上虽无甚修炼,然一力降十会,故能排到第三大高手,这长孙句芒气力不小,也属于横练功夫的高手,技巧上不差,属于气力与技巧平分秋色,故位列第四,京城高手中前四那是毋庸置疑的,再往后皆有出入,加之年长者体力衰退,年轻这技巧渐深,这原本的排行榜现下估计已经不再真实了。
一通练罢,长孙句芒又于那厅中审理案件,最近江北盐山起了纠纷,动静不小,上头下令本要长孙句芒亲自前往的,然而出了长孙冲遇刺案,故此耽搁下来,这案件曲折艰深,长孙句芒一眼望去,心中不禁烦躁,叹道:“颜先生呐!快些归来吧,句芒实在坐不得这大理寺卿的位置,还是舞刀弄枪适合句芒。”
话分两头说,再说这颜无咎与尉迟力一路南行,往山南道方向走,遇见客栈便问,直到次日中午才有了分晓,这南北通途中果真有秦木兰的行踪,颜无咎不放心,又问了几处,皆有秦木兰的行踪,这秦木兰应在山南道逗留了不少时间,详细一问,也却有一个外方少年跟随,颜无咎心中如释重负,如此一来,秦木兰的嫌疑可以完全排除了,墨家也似乎真与此事无关。
颜无咎与尉迟力寻了一家客栈,好吃好喝,末了,各自收拾行装,出了店门,这颜无咎与尉迟力一抱拳道:“兄台此去好走,无咎当往长安助力长孙大人查案,亦要弄清是谁害死师傅的。”
那尉迟力知晓无法挽留颜无咎,又无奈自己为戴罪之身,不可长久逗留长安城,只得一抱拳道:“此去江湖深远,不知何时相见,我自在江南道等待颜兄,那悬案了结,颜兄千万要来找我。”
“那是自然,此案一了,我便也没理由留在长安城了,届时一定往姑苏寻尉迟兄,到时诗酒江湖,逍遥自在。”颜无咎道。
“那便一言为定了。”尉迟力道。
“一言为定。”颜无咎道。
末了,这两人在此分别,颜无咎在山南道小镇买了马,假装成胡商的模样,一路北行,行了小两日便入了长安城,入城之后,这颜无咎未做停歇,直驱大理寺。
这长孙句芒被那些杂碎的案件弄得焦头烂额,听那来人报颜先生回来了,拍案而起,赶紧出门迎接。
只见眼前那人,蜷须满面,金发碧眼,却是个外来商客,一惊道:“颜先生何来?”
“吼吼吼,吾便是颜先生!”只见那人哈哈一笑,将脸上的胡须摘下,又将双眼中的薄膜摘下。
这长孙句芒一看,顷刻只见,那胡商又变作了颜无咎,讶然一惊道:“啊吔!颜先生不愧是颜先生,这模样说变就变。”
“雕虫小技,雕虫小技,酒肉可备好了?无咎要先大吃一顿。”颜无咎道。
“不再话下。”长孙句芒赶紧差人去打酒做菜,二人入了后屋。
坐定,长孙句芒开口问:“颜先生今日为何这身打扮?”
那颜无咎长叹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啊,若无咎没这点本事,恐怕早便折在长安城外了。”
那长孙句芒一惊道:“此话怎讲?”
这颜无咎将那在人来客栈遭遇刺客的事情悉数说了一遍,只是将尉迟力搭救的那一番话给省去了,这尉迟力毕竟是朝廷钦犯,不可在长孙句芒面前走漏了他的风声,这颜无咎一同吹嘘,道自己赤手空拳将那几人降服,这长孙句芒头脑简单,自然是不会怀疑,还一个劲儿的夸赞这颜无咎好身手。
“那秦木兰的行踪可查到了?”末了,长孙句芒又问。
“查到了,这秦木兰未撒谎,她果真是从南而来,归途上,我策马疾驰,算了时间,按照秦木兰的行程速度来看,不可能赶在桃成一遇刺那时到京城,再说能够勉强赶到,也不能安排得如此周到,所以秦木兰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了。”颜无咎道。
两人饮了一些酒,这长孙句芒想起兄长的事情,又将自己那夜遇见的事情悉数与颜无咎说了,这颜无咎本就觉得自己被刺客追杀很是怪异,这次又听闻长孙冲别刺客追杀,心中一惊,连忙问道:“长孙大人,可捉得那些刺客?”
“要是捉得,我便晓得是谁了,嫂嫂告诉我,这《鲁班书》可能真的就在京城之中啊,颜先生好本事,我记得你先前猜到了。”长孙句芒道。
那颜无咎听到此处,一拍大腿,又将自己从莫知道长的羽扇中知晓了《鲁班书》的事情悉数道来,二人一对,竟然悉数吻合,两人忍不住对饮一杯。
“对了,还有一事,句芒差点忘了。”长孙句芒道。
“何事?”
“我记得那日捉得秦木兰的时候,先生将那蜻蜓翼带走了,上次句芒送秦木兰回机关城的时候,秦木兰问句芒索要了,她道此物重要,不可让公输家知道,那蜻蜓翼现在何处,句芒好给秦木兰还回去。”长孙句芒道。
这颜无咎也差点忘了此事,但又不能将蜻蜓翼借给朝臣真人的事情说出去,于是道:“这蜻蜓翼我放在别处了,喝完酒无咎便取来。”
“那便好,想是这蜻蜓翼乃是墨家机关,这公输家与墨家互有较量,此物被公输家看去,公输家便晓得复制……”那长孙句芒讲到此处,忽然一顿,而后将那酒杯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长孙大人,这是怎么了?”颜无咎问道。
只见那长孙句芒没眉头紧按道:“句芒想起来了,那夜袭击兄长的刺客好像也戴着蜻蜓翼!”
“啊!”那颜无咎讶然一惊道,“这蜻蜓翼不是墨家机关吗?”
“颜先生,此案分晓了,这刺客便是墨家人!除了墨家无人知晓这蜻蜓翼,句芒看的清楚,那些人所戴的机关与那日所见的蜻蜓翼无甚区别,定然是墨家的人了!”那长孙句芒大喝道。
“长孙大人莫要心急,此事还需重头商量。”颜无咎忽然想起自己将那蜻蜓翼借给朝臣真人时,朝臣真人如获至宝似的把玩那机关,心中有了想法,然而又不敢确认。
“颜先生,这物证俱全了,还有什么好商量的,墨家人现下连我兄长都敢杀了,还有什么好等的!”长孙句芒道。
“长孙大人不觉个中有蹊跷吗?”颜无咎问。
“何处蹊跷?”
“这桃成一遇刺案已将这墨家推上风口浪尖了,如果此时还行行刺之事,未免太过的打草惊蛇,大人莫急,允无咎再调查几日。”颜无咎道,颜无咎未曾将望知观的事情说出。
那日是有两拨人马上山行刺,并且互有厮杀,结合这长孙句芒嫂嫂的话,在这京中有一伙贼人想借用《鲁班书》起事,现在看来,又是疑点重重,按照当前的情况来说,那不应是一伙人,而至少有两伙人,而且这些人为何要刺杀自己的师傅,颜无咎被那蜻蜓翼的事情一激,忽然又联想到,那朝臣真人正是上山拜访过自己的师傅,而且当日自己询问《鲁班书》的时候,莫知道长只字不提,似乎有所隐瞒,当时朝臣真人亦在现场,师傅是不是已经知晓了这朝臣真人另有所图,这朝臣真人乃为东瀛遣唐使臣,长安城内东瀛使者不足千人,那朝臣真人为何要起事,又凭借什么起事,有太多的问题想不明白。
“长孙大人,容无咎几天时间,无咎现下有了新的想法,待无咎调查清楚,此案便有分晓了。”颜无咎道。
“先生有何思路快些与句芒道来!”长孙句芒道。
那颜无咎犹豫要不要将望知观的事情与将蜻蜓翼借给朝臣真人的事情说出,毕竟此事牵扯到大唐鸿胪寺,涉及甚广,这长孙句芒又脾气火爆,倘若知晓这个难免冲动,上下一掂量,颜无咎还是决定闭口不说。
“长孙大人此为天机,实难相告啊!”颜无咎道。
那长孙句芒似乎有些气恼,一拍那桌子道:“又是天机,又是天机,这都何时了,除了墨家,还有何人!本官早应该想到了。”
“长孙大人,千万要稳住心神,句芒觉得极有可能是那伙贼人假扮成墨家行事,此案曲折,无咎觉得这背后肯定有惊天大阴谋,一步不稳,便乱了大事,所以无咎恳请长孙大人千万稳住心神,待无咎查明一些事情,才能定夺。”颜无咎道。
那长孙句芒无法,这颜无咎毕竟也是因为此案而险些被杀,也算是尽心尽力了,于是道:“那句芒便听先生的,先生有何事,尽管吩咐便是。”
“首先便是要确认追杀无咎的刺客与追杀长孙大人的刺客是否为同一伙人,因为那些追杀无咎的刺客不是为了钱财而来,无咎将他们制服之后,那些刺客知晓不能逃跑,尽皆饮毒自杀,未曾留下半点线索,而大人兄长那夜遇刺,亦是如此,大人当即打死四名刺客,而剩下的刺客冒险将那些刺客的尸体带走,为的就是不暴露身份,试问如果是墨家刺客,他们会戴着蜻蜓翼吗?这无疑是自暴身份了。”颜无咎道。
“但兄长哪里知晓有蜻蜓翼?”长孙句芒道,“这是赶巧,我往宗正寺才遇见。”
“尽管如此,倘若我是墨家中人,我必不会再用蜻蜓翼了,首先秦木兰被捉得,蜻蜓翼已被缴获,谁人知晓这蜻蜓翼的构造不会被朝廷注意,如此不是冒险吗?所以无咎觉得,如果墨家果真精心策划谋乱,那是丝毫差池都不能有的,他们不会留下如此大的破绽。”颜无咎道。
那长孙句芒长叹一声道:“先生如此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是句芒心急了,先生莫怪,从今日开始,一切只听先生吩咐。”
“长孙大人客气了,饮完酒,无咎便去往抬阁山,再问师傅一些事情。”颜无咎道,其实这颜无咎是想上山去收拾莫知道长的尸骨,心中泛起一阵悲凉。
那长孙句芒酒杯在唇边,似乎有话,又咽了回去,饮下一口酒道:“先生此去小心,句芒等先生的好消息。”
末了,两人在大理寺作别,颜无咎为了安全起见,仍旧装扮成胡商的模样,乘马直到了抬阁山,又换了青牛一路到了那望知观,上到那山头,心中悲凉交错,曾经的望知观,如今已经化作废墟,颜无咎走进那残破的观内,寻了一圈,也不见莫知道长的踪迹,想是已被大火焚化,心头一酸,落下泪来。
自言自语道:“若不是无咎干涉此案,我们师徒现在应该还在嬉笑怒骂吧。”
那颜无咎一边哭泣一边解下腰间的酒壶,倒在那观内的地上,又道:“师傅,这是徒儿特地为您打的酒,虽然没有抬阁山的酒好喝,然也别有一番风味,师傅勉强喝了,待无咎将那贼人制服,回来重修望知观,作陪您老人家,到时师傅您再让徒儿走,徒儿就再也不走了。”
那颜无咎似乎师傅便在眼前,如此聊了一阵,忽听外头咔擦一声,似乎有人走来,那颜无咎一惊,猛然朝后一看,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一闪,不见了踪迹。
颜无咎心中一惊,心想莫不是那伙贼人还未死绝,仍旧埋伏在此,抬头一看,眼见天色将黑,在四周胡乱找寻了一阵,发现莫知道长并未留下其他东西,于是在那山前呼了青牛,准备下山。
方才颜无咎心中悲凉,未曾将注意力集中在五官,因此并不知晓周遭有人,此时聚精会神,竟听见身后窸窣,似乎有人,再仔细一听,还不止一个,似乎有两人,一前一后,相隔还有些距离,颜无咎忽然想到上抬阁山的两拨人马,也许还剩下两个,心中一惊,驱着那青牛在林中胡乱拐弯,试图将这后头的人甩开。
人的脚力哪能比得上青牛,颜无咎驱青牛一阵小跑,山回路转,颜无咎听的清楚,身后吗脚步声想提起气力来追,但似乎有怕暴露的踪迹,这被颜无咎如此一捉弄,完全没了方向,只是一炷香的时间便被留在山中了。
颜无咎放慢青牛的脚步,仔细听去,只觉那林中脚步徘徊,似乎已然迷了路。
颜无咎嘿然一笑道:“哈哈,此地是抬阁山,与我颜无咎耍心眼,小贼还差了些火候。”
接着这颜无咎驱牛下山,而后又换了马,一路无事直到大理寺去了,入了大理寺,颜无咎准备与长孙句芒商议搜查鸿胪寺的事情,虽然将蜻蜓翼借与朝臣真人的事情不能说出,但是颜无咎早便想好了理由,为何要查鸿胪寺。
颜无咎入了大理寺,见厅中没有长孙句芒的身影,又往后屋去找,亦无他的身影,心中一惊,心想这长孙句芒别一时冲动,去了墨家机关城了,赶紧唤来那左勤。
问道:“长孙大人呢?”
那左勤见着颜无咎,也是一惊,道:“长孙大人不是随你去抬阁山了吗?”
“什么?”颜无咎也是一惊,“我不晓得此事啊!”
“长孙大人怕颜先生有危险,于是悄悄尾随,我想你们今夜是不回来了,没想到颜先生却自行回来了。”左勤道。
颜无咎忽然想起那抬阁山中的脚步与高大的身影,心想那人极有可能就是长孙句芒,道:“啊呀,坏了,我把这长孙大人给抛在山里头了。”
“啊?”左勤道。
“你们好好看守大理寺,我现在便去接长孙大人。”颜无咎道说罢,赶紧骑马冲往抬阁山。
时已入夜,只见那抬阁山,山高林深,一旦入夜,林中雾气并起,不分东西南北,这长孙句芒先前被颜无咎带入这迷魂阵,本想喊一下这颜无咎的,但是转念一想,本是秘密出行,当不能让颜无咎知晓,当时长孙句芒未曾想到这抬阁尚如此曲折,先前是随着颜无咎上山的,也未见有这么多的岔道,而自己一走,似乎无边无际的,永远走不出这大山,心中不免后悔。
叹道:“颜先生这抬阁山是何仙山,竟是这般的难走。”
只听的话说完,忽然听见那林中有人脚步声抬起落下,这长孙句芒虽是练武之人,但论这感官,不足颜无咎百分之一,加上双眼不能夜视,往那林间一看,漆黑一片,抽出半分唐刀来,心想应是山间虎豹一类的东西,若是在白日长孙句芒一点也不怕,在夜间双目看不清,因此掣肘许多,那长孙句芒抽出唐刀来,渐渐后退,就在此时背后忽然撞到什么,也如同人的背部一样,这次离得近,只能看见个身形,似乎比自己瘦小不少,因为就是面对面来,拿唐刀劈刺已然来不及了,只得伸出一掌打去,这掌只有一分力道,因为长孙句芒怕那人是颜无咎,用力怕错伤了好人。
只见那一掌打去,正中那人胸口,只觉掌心一软,紧接着忽的“啪”的一声,一道巴掌在黑暗中落在自己的脸颊之上。
“流氓!”只听似乎有女人的声音响起。
这长孙句芒还不知何时,又听这声音,正想说话,又是“啪”的一声,一个耳光落下,打得自己脸颊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