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扫视一圈后,点了点头,开始张开那低沉的大嗓门,念出了大柱熟悉的可以背出来的悼文:
我大乾国赵高祖下,初不过一庶子,以为排陷而不得不流天涯,一路厌苦,穷时只乞食,其中之难岂外人言?七十之时而见***作一番事业,人皆问:“汝老矣,然凡人之境,复为何?”曰:“吾身虽老,然而志远,必有一番事业!”众人皆笑,不以为然。高祖以武宁,以武立命,誓破此乱之世,扫荡乾坤,保我族人不得妖鬼魔之役,不受他国之侵。遂于百二十岁成先天,返家执其族之权。乃立矣血刀军,历四百年之征发,灭郑,齐,宋,大月,羯等二十八国,立国大乾。存亡死生之际破入炼神,过百年持,驱梧桐妖族于十万里外,又一也字与衡,以道路为根本,与黄泉合,创矣神阙,在八百年,行儒道,南击蛮人,东击乱国,向北逐羌,西入大漠,在西北王盟中排七百四十二名,使百姓安。此功,尚可乎?
接近两千人的国祭庙肃穆安静,只有村长那厚重的声音在游荡,激起了大柱久违的热血。
大乾国赵高祖可是王家村所有人的偶像,以最差的处境,做最大的事业,七十岁垂垂老矣才正式开始奋斗,一百二十岁回到那个排挤他的赵氏家族,一番手段后成立血刀军,从此开始了艰苦的打拼创业,东征西讨400年,好不容易建立了大乾国,妖族又开始发难,他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同样也是生命结束之前,向死而生,突破炼神,又打了100年的人妖之战,接着又面临国内矛盾和问题,花了700年整治内政,纵横捭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把众人听的那个热血澎湃啊!
村里人虽然读过书的并不多,但是任谁都能讲一段高祖的故事,据二柱八卦,这段悼文其实是高祖死后自己给自己写的,还调皮的问,我的功劳还可以吧?这老头儿,也是没谁了。
念完抑扬顿挫的悼词后,村长的眼睛微微湿了,那么大的糙汉子,竟如此惺惺作态,让大柱一时有些理解不了。
功绩念完后,开始宣誓。
“那几句都知道吧?我也不多说了。开始!”
村长大手一挥,众人纷纷站起身来,大柱举起了他的小拳头,像个小学生似的挺胸收腹,左手中指紧贴裤缝,不,他的裤子没有裤缝,总之,左手紧贴左大腿中间,右拳抵着右边的太阳穴;
双脚并拢,左脚微微稍息······
不知为何,让他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做这些事,总感觉有些羞耻。
“今天,大乾国5334年,盛武104年,五月十五日,我,金华府郭北县东乡镇王家村***,在高祖面前,庄严宣誓:
忠于我大乾,
忠于我大乾,
忠于我大乾,
······(此处省略97遍)”
揉了揉发干的嗓子,拍了拍充血的脑袋,刚才使劲喊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现在只觉得耳朵嗡嗡的。
“长期处于高分贝之下,我的听力怕是要下降啊!”大柱在心里默默想到。
“发现信仰之力,是否吸收?”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大柱有些惊疑,信仰之力,难道是国祭祭拜产生的么?
他看向庙中央的黑色塑像,感觉这个塑像黑色的光泽愈发浓郁,有点如玉的釉质感,威严使人拜服,大柱对其敬意愈发深重。
说不得高祖正在看着呢,虎口夺食,怕是嫌活得太长!
“不吸收!”他忍痛发出了命令。
“坐!”
两千人扑扑通通的坐了下来,大柱使劲吸了口气儿,喘一下。
“唔,好臭!”
忽然有一只小手拉了拉大柱的衣摆,大柱转过头去。
小妹悄咪咪的问:“哥,是不是你放屁了?放心,我不给别人说!”
大柱脸色一黑,不理你了!
“开始祷告!”村长再次发号施令。
终于到了胡思乱想时间,大柱开心闭起了眼,修炼已久的“坐着睡功”今日可以派上用场了,原先的大柱虽然修炼不到家,但是现在的王大柱何许人也?
站着睡都没问题!这简直是小意思!
正好昨晚睡得晚,可以补一个时辰的觉了。
他把盘坐的双腿再张开了些,胳膊肘抵腿手撑头,两手并用,上身微微前倾,如此,睡着后就不会东倒西歪了,也不用担心被老爹发现而挨揍!
正好,他也没有打呼噜的习惯,简直天赐良机!
“呼~吸~呼~吸~···”
这种迷迷糊糊的状态里,大柱依稀听到后面有个细细的小声音:“高祖啊!叫我哥以后不再放屁吧!高祖啊!让我天天都能吃鸡蛋吧!高祖啊!让二哥天天给我买糖吧!······”
……
王大柱是被吵醒的。
再次惺忪的张开眼,一个脑瓜崩迎了上来。
清脆,响亮!
“回去再收拾你!”
老爹冷着脸,大柱知道自己又要倒霉了,心里默默希冀的说道:高祖保佑我啊!今天老爹不要用树条抽我啊!
不过,该死的,今天祷告怎么结束这么早?我往常醒的可是很准时的。
大柱向外看去,只见一个灰衣官差骑在一匹枣色大马上,马儿焦急的转着圈儿,他拉着缰绳,跟村长说了几句什么。
随后,他抱拳告辞,扬起马鞭,“驾!驾!驾!”
一阵“得得得”的马蹄声渐行渐远,扬起了一路的尘土。
村长回到中央,轻咳一声,“鉴于一个月来的干旱,经府里研究决定,此次国祭,求雨!”
场下立马窃窃私语起来,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村长左手虚按了一下,场上立马寂静起来。
“好了,高祖垂怜,一定能下雨的,大家都坐下,在心里请求高祖下雨。都认真些啊!”
于是,大柱再次坐了下来。
“傻娃子!这次可不能睡觉了!”
“知道了,爹。刚才只是不小心。”
“哼!高祖可是能听见咱们在心里说什么,你这个臭小子老是不用功,心也不诚,以后高祖可不保佑你!”
“噢!你都说八百遍了,我知道了还不行!求求爹你不要再唠叨了!”
“大柱啊!你爹也是为了你好,以后可要心诚一些。”
“噢!娘,我知道了!我以后一定诚心,一定诚心。”
“唉!逆子!逆子啊!我怎么生了你这个玩意儿!作孽啊!作孽啊!”
大柱满头黑线,别这么认真好不好?我心里还是很尊敬高祖的,他老人家可一直是我心目中的偶像!
“我说,你们就是太重视表面了!心诚则灵,不是看表面的······”
“哼!异端!我不想跟你说话!”小妹别过头去。
“异端!”
“异端!”
“呸!异端!”
“呸!异端!”
······
老天啊!我果然不是你的亲儿子!
众人祷告了约莫一个半时辰,“轰隆!”一声巨响把大柱吓了一个哆嗦。
他抬眼望去,一碧万里的长空上,从东边涌起了海啸般的乌云,以摧枯拉朽之势占领了整片天空,天色变得昏暗,银蛇飞驰,紫电怒吼,一阵凉风吹了进来。
“哗啦啦啦啦啦啦!”豆大的雨点开始砸下,在土黄色道路上印出一坨坨的水迹。
“下雨了!下雨了!”
“终于下雨了!庄稼有救了!老天爷保佑啊!”
“什么老天爷保佑,明明是高祖显灵!”
“对对对!高祖保佑,高祖保佑!”
百姓们疯狂的喊了起来,感谢高祖给予的甘霖。
“二弟,你说这是高祖陛下布的雨吗?”
“应该是,据传高祖皇帝已经入了阳神之境,唤来五六千里的雨水还是很容易的。”
“阳神?”
“是啊!炼神中的阳神期,移山倒海,飞天遁地,日行万里,寿元五千,不,转为神灵后寿元更长,在这诺大的西北联盟中也算得上一号人物了!”
“那二弟你呢?”
“我?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蕴魂期儒修,等同于后天境,弱的不行。”
大柱的兴趣来了,他还没有系统的听过修士的境界。
看见大哥眼里的好奇,二柱道:
“寻常修士,大多是精修,修炼从下到上依次是,炼体,后天,先天,炼神,金丹,元神,仙人;
炼体不算境界,只是一个过程,详细分的话,又有炼肉,炼脏,炼骨,炼血,炼皮等过程,这是说身体不同部位血气洗练蜕变度,我现在正在进行炼肉和炼脏;
炼体根据血气浓厚等级和身体掌控度又分为明劲,暗劲,化劲,抱丹,罡劲,神境,这就是另外一条路了,专修肉体,养血气,被称为体修,没有灵根,也感知不到精气,无法跨入后天,只能在炼体一条路走到黑,前途不大光明,不过我这样的小修士学学他们的防身手段还不错;
后天练精,先天炼窍,炼神分阴神阳神,元神又有婴期和神期,再后面就是传说中的仙了,大哥你入了书院后自然知晓这些划分。
有灵根的修士被称作“法修”,他们是一群幸运儿,炼体过后可以直接感知到天地灵气,精修炼精为后天,法修食气为练气期,后面的路一样,不过练气期的法修能炼丹制器,前期比其他道路更有优势。
我领悟了浩然气,走的是儒修修魂的路子,从下到上为蕴魂,儒士,大儒,鸿儒,半圣,圣人,依次跟后天到仙人的境界相对应。”
“原来如此!”大柱脑子有些懵,这些境界有些多,一时半会儿捋不顺。
“那咱们村的老祖呢?”
“老祖转为鬼修,也吸收信仰,是神灵体系下有编制的鬼差。境界大概在后天中期左右吧。”
顿了一下,他继续道:“村长应该是感气失败,没能踏入后天,走了体修的路,我估摸着他有化劲的修为,魂体凝固,有老祖的照顾,以后转化为鬼修应该不成问题。”
“噢。”
大柱还没有接触修行,这些事也不必想那么多,以后自然会知道的。
带着湿气的凉风很是舒爽,驱走了长久以来的干燥,地上的野草,高高的树叶,在雨水冲刷下,俱皆鲜活起来,绿莹莹的,看着让人心情顺畅。
雨下得大,众人也就继续在国祭庙呆着,小孩子已经呆不住的乱窜,家长的吆喝,清脆的巴掌,孩子的响亮哭嗓,都被噼里啪啦的雨滴声淹没了。大柱好像感觉到巴掌下面颤动的小屁股,那是夕阳下青春啊!
两个时辰后,地面已经明显浸湿,地势低洼处积聚了一滩滩的亮晶晶的水,农田无忧矣!
就在这时,天空上的乌云毫无征兆的散去,几个呼吸内天地重新明亮起来,瓦蓝瓦蓝的万里长空不见一丝杂色,阳光照在身上有些闷热,夏季特有的景色重新映入眼帘。
这般迅速的变化叫大柱瞠目结舌,他对修士的力量有了新的评估,到了一定境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掌控天地自然似乎也不是那般难的事。
“二蛋!”老爹在人群中找到了一个敦实的汉子。
“叔,啥事?”
“叔家里头有三头狼,想叫你给剝一下。”
“行!”他爽快的答应了。
“大柱!二柱!婶婶!小妹!”他朝四人抱拳行礼。
大柱跟二柱只是点了点头,哥俩对二蛋并不怎么熟悉。
老爹主动上前攀谈,“二蛋啊!你今年就要参军了吧?”
“嗯!村长说应该没问题。”
二柱一路都在盯着这个关系甚远的表哥,到了家门口忽然问道:“二蛋哥应该入了暗劲吧!”
“二柱表弟倒是眼力敏锐,”他略有些惊讶,试探的问道,“听说表弟在郭北书院读书,不过看这身儒袍,怕不只是一个读书人吧!”
“我走儒修之路。”
“失敬失敬!我道老祖口中的天才是谁,原来是表弟你,比我高出整整一个境界!真是前途无量!”
二柱开始了商业互吹:“表哥能在弱冠之年掌握暗劲,想必同样可以在军中大显威风!”
他苦笑一声,“难啊!我从八岁开始练武,每顿必是大鱼大肉,月月进行药浴,开始还好,消耗不多,血气活泛增长后,用药甚多,吃喝渐长,一年百两银子都不够。还好我只有一个妹妹,加上经常狩猎采药,又有老祖的支持,这才有了今天的境界,日后花费更多,到了军中也不知是什么光景。”
走入内屋,这位表哥神色认真起来,细细察看了三匹妖狼,痴迷的摸了摸妖狼皮毛,挑开眼睛,看了下眼仁和瞳孔,又支起嘴巴,“咔嚓”一下的拔出一颗牙齿,眯着眼对阳光看一会儿,继而舔了舔血肉模糊的口腔,分辨一下血液味道,从腰间取出一把一尺短刀,每只狼身上都割下一小块肉,放到嘴里砸吧砸吧的嚼了嚼,最后掂量一下三头狼的重量,他吃了一惊,
“了不得啊!这匹头狼有两百斤重,血气饱满,肉质紧密,我只在镇上的集市见过,怕是快要聚气了,马上就要蜕变成妖!非化劲不可匹敌。另外两头也是血气凝练的凶兽,我单独对上怕是凶多吉少。”
他露出佩服之色,“表弟当真厉害!”
二柱打了个哈哈,谦虚的互捧了几句。
二蛋表哥正色道:“叔,我可提前说好了,给你剥狼不是白干的!”
“没事,叔知道你缺钱,该给多少一文不少!”
他笑着摆了摆手,道:“我这次并不想收钱,不知能不能让我从这匹头狼身上割几斤肉?”
老爹听到后更是哈哈一笑,大手一摆,“都是一家人!二蛋你要多少就割多少!”
“行!那我便开始剥皮了!”
他身上忽然升腾起一股厚重的气势,双臂以极高的频率拍打起狼尸,从头到尾全身都拍打一遍,动作赏心悦目,边拍打边解释道:
“这应该是凶兽拜月狼,身上最珍贵的是这条皮,狼毛是做衣服的好材料,水火不侵,狼皮可以制作符篆,也能作甲衣,寻常利器难破;肉身血气充盈,是上好的食材,就是费火;凶兽的筋大多弹性好,也结实,做弓弦,做鞭子都不错,不愁销路;骨头虽然也不凡,但难以处理,价格并不高,这三匹狼的骨头加起来估计有五十两银子;最后就是狼牙了,血气淬炼过,锐利异常,应该也值些银子。”
这位表哥的拍打处理持续了一刻钟左右,处理完毕已经是面色潮红满头大汗了。
“嘿嘿!狼皮金贵,却是最不好剥。”
先选了那匹头部血肉模糊的,他用短刀从妖狼肛门位置开了一条口,顺着这个开口,往外扒拉起狼皮,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把狼皮整个的扒了出来,留下一具干干净净的肉色无皮狼尸。
“好手段!”
老爹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不由竖起大拇指。
二蛋笑了笑,“惟手熟尔。”
大约找到了感觉,剩下两匹狼倒是很快的扯下了完整的皮。
“这下弄好了,我顺带给你们切好肉。”
他手持短刀,在狼肚子上轻轻一划,接下来刀耍的飞快,左一下右一下的,便整整齐齐的取出狼腹中整幅下水。
“骨头剃不剃?”
“剃了!”
“好!”
王大柱终于见识了什么叫庖丁解牛,认识了真正的屠夫。
百个呼吸后,一副带着筋的骨架被剃了出来,骨膜被切出放在一旁,脑壳也顺着矢状缝被敲成两半,从狼尸体上抽出来筷子粗细的白筋也摆了一堆。
同样的做法,另外两匹狼很快处理完毕,最后从头狼身上割下一条肉,这是他的报酬。
“此次倒是我占便宜了,接近后天期的凶兽肉可不便宜。叔,县里集市的行情我都熟悉,用不用我把这些东西给你处理了?”他又补充道,“让二柱跟着我,我肯定不昧下银钱。”
王老子和二柱对视一眼,故作生气道:“都是一家人,叔怎么会不相信你!那这些就麻烦二蛋你走一遭了!”
“我这么做也是想拓宽一些人脉,拜月狼还算珍惜。话不多说,趁着国祭,我这就去一趟县里。”
“嗯!”老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那我先回去取些东西。”他飞快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哒哒马蹄声在院墙外响起。
“吁!”
二蛋表哥拿着两根空麻布袋,把皮毛和筋骨牙齿分开装了进去。
“二柱要不要跟着去?跟表哥我去见识一下处理凶兽的集市。”
“不了,表哥一路小心。”
“那叔我走了!”
他翻身上了那匹纯黑骏马,扬起马鞭,踩着泥泞的黄土路,飞驰而去。
看热闹的小妹忽然问:“咱们啥时候也喂一匹大马?”
二柱摸着小小的脑袋笑着回应:“等二哥考上举人,小妹也长大了,正好骑一匹马。”
“拉勾!”她认真的扬起小脸蛋儿,生怕二哥反悔。
“好,拉勾。”
院里,王老子还在对着三具无骨狼尸呸呸有声,见俩儿子无所事事,道:“你们去把狼的内脏洗一下!”
“我晓得了。”
今天的午饭,不,晚饭,日头已经不在当中了,有三点钟左右,做好饭估计也到了晚上,终于见了油星,大柱直感慨生活不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