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放下屠刀，真能成佛?“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虽我有向佛之心，无奈作孽过多，我放下屠刀，仇家却不会放下.我当如何自处?“
“吾有无双法力，可助你渡过此劫难.“
“甚好.下月初七，请大师务必助我.如大师不归，我必引颈就戮.“
初七.天降暴雨，地动山震，胡不归眼看赶不及了.
满门十三口，连同一只狗，都倒在血泊之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幼，最小那位，尚在襁褓.所谓无双法力，敌不得机遇因缘，各人命数，自有天定.
只是
放下屠刀的人，明明武功盖世，与自己差相仿佛.只因信了自己，放下了屠刀，便满门被灭.
什么是因缘，什么是佛法?
不成魔，难成佛.
劝你成佛，我却成魔.
佛若无金刚怒目，若无诸天护法，佛，还能是佛?
杀!
<分>
浓香扑鼻，令伊帆食指大动.少女用只竹勺子将钵内鱼汤盛在竹碗内.两人相对而坐，中间只隔了一只鼎.
伊帆笔直端坐，垂首低目.偷眼瞧那少女时，只见她神色无异，与自己相对而坐，倒似是两人早就相熟已久.伊帆心中暗自惊叹，愈发正襟危坐.
少女将其中一只碗轻送至伊帆身前，自己也端起碗来.竹碗挡住了她半边脸，只可看到她嘴边微动，脖颈间有细密的汗珠.至于碗中鱼汤滋味如何，那是一些儿也瞧不出来.少女喝了几口，掌中碗挪移些许，瞥了伊帆一眼.
伊帆早已饥肠辘辘，先是拱了拱手，然后两手捧起碗往嘴里倒了一大口.鱼汤稍有些腥味，鲜味很浓郁，味道却很淡，想是少女忘记了放盐.
喝了一碗浓浓的鱼汤下肚，肚子里暖暖地很是受用.少女见他喝完，又盛了一碗.伊帆一连喝了三碗后，肚子已有些饱涨之感.正想说已饱了，肚子却“咕“地还是一声.
伊帆忙道:“在下其实...“
少女瞧了他一眼，并不说话，走到屋角拿出一只小袋子，往钵里倒了些米.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来，倒了些盐末进去.重新生起了火.
不多时饭已煮熟.伊帆这次不等她动手，自己将饭盛了，用手扒进口内，囫囵吞下.眨眼间便吃完了一碗.少女夺过碗来，帮他盛满.伊帆谢过，再次狼吞虎咽.吃了两大碗之后，总算是饱了.
伊帆捧着空碗，道:“我吃饱了.谢...“话未说完，少女再度夺过碗，径自收拾起来.伊帆自感有些无趣，呆坐着看她忙前忙后.不一会少女收拾好物什，也没说什么，提了个竹篮就出了门.
“她这又是要去哪里...“自己明明是被这个少女赶进屋内，虽然如此，在她眼中，竟似乎是伊帆强要留在此处一般.伊帆心中有些不快，却又无计可施.
就在屋内枯坐，想要趁机离去，待真要坐想起行，却又不舍.眼见天渐渐黑了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女回了来，往灯里添了油，点上火，屋内亮堂了起来.
她坐到床上，拿了把玉梳自顾梳头.伊帆这才见屋中并无梳妆台之类，就连一面镜子也无.本不想看她，终究还是忍不住，斜了眼偷偷地看将过去.
只见她头上的双环已拆了下来，长发披散.身上的白衣也换了一件淡紫色的长裙.她腰身极细，随着手上的动作微微摇动，灯光映在她脸上，其美不可方物.
屋内静悄悄地.有风吹进来的时候，灯光摇动，影影绰绰.少女梳完头后，用丝带将头发扎好，置于左边肩上.走到几前，又弹起琴来.
她弹的仍然是无心无妄之曲，伊帆听那琴声一声不接一声，听在耳中，敲在心上.胸臆之内，有气闷烦恶之感.少女只弹得十余声，便转过头来，瞧着伊帆.
“她这是要我教她了...“食人嘴软，刚才虽有不快，现下伊帆只得将刚修补好的琴拿在手边，心中将琴谱默念一遍.腹中的暖流又起，烦恶消退.
一念那琴谱，腹间便有暖流出现.伊帆有些惊疑.随着慢慢默念，那暖流愈来愈明显.虽然有身体内有异象，但并无不适，倒是暖暖地，很有些舒服.
那股暖流自腹到胸，再至肩，沿着上臂流到小臂，直到指尖.伊帆闭了眼，不敢想体内的异状.谁知他不去理会，那股暖流便四处流散，反而更觉不适.伊帆只好重新默念，暖流也变得有序起来.
待体内的暖流再到指尖，伊帆睁开眼，将手放在琴弦之上，按照琴谱所记，逐音弹奏.暖流在指尖似要喷射而出，而伊帆手指也变得更加从容自如.本来只可断断续续弹奏，现在已可连着弹出数个音来.
伊帆心头一喜，脑中稍稍一顿，那股真气便又不受控制，冲撞开来.逼得伊帆手掌往琴弦上猛地一拍，只听得“嗡嗡“连声，伊帆自己也吓了一跳.
抬头一看，见那少女正盯着自己看.伊帆赶忙笑一笑，道:“姑娘稍等等，在下就快要练熟了.“说完，伊帆突然想起在练武厅中沈云宗的抚琴之法.自己当时只顾了听，不曾注意到沈云宗抚琴指法奇特，与自己所学大不相同.如今仔细回想，忽然觉得豁然开朗，心中大喜.
这次重新弹奏可谓如鱼得水，从容自如.琴声潺潺，自指下流出.而体内的真气，也随意念流转，如臂指使，游刃有余.伊帆一口气弹了琴曲所记的一大半，虽意犹未尽，但那股真气越来越强，只怕自己再难控制，便心中不再默念，而那股暖流，也在体内沉淀，重新归于丹田.
“你来教我呀.“
少女朝伊帆招了招手.适才她一直观望伊帆弹奏，直到伊帆弹毕，这才出声.伊帆刚刚了解无心无妄之曲的弹奏之法，正在洋洋得意间，听到少女召唤，两个跨步上前，来到几边.
少女侧身向边上移了尺许.伊帆也不客气，就在几前坐了，一手按弦，一手演示.那少女听得一会，摇摇头道:“不是这个.“说完又指了指屋外.
伊帆不解.少女凑近身来，在琴上弹了数下.一股少女体香沁入心脾，不觉有些意乱.听她弹的琴音，却原来是自己在屋外弹的高山流水之曲.伊帆恍然大悟，旋即将高山流水之曲慢慢弹奏了一遍.
整曲弹完，伊帆知琴曲甚长，怕她一时也不能记得，便反复慢慢演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重复几遍，只听少女道:“我来.“
伊帆往旁挪移一些，少女便移过来在几前坐了.两人离得如此之近，幽香逼入鼻中.伊帆深吸一口气，勉力屏住呼吸.少女照着他演示在琴上弹奏，竟然分毫不差.只是那琴音之中，没有峨峨洋洋，倒是曲调轻快，愉悦活泼.伊帆不禁哑然失笑.
少女弹毕，忽然转头，对着伊帆一笑.伊帆蓦地看到她的笑容，登时楞在当场.少女却站起身来，走至床边，略坐了坐，才道了句:“我要睡啦.“便在床上躺下，脸孔朝内.
伊帆楞坐在原地，好久才回过神来.这时候几上灯火渐渐熄灭，屋内便完全黑了.伊帆兀自回想少女笑靥，心摇魂荡，不能自抑.不知不觉间，他来到少女床边，依稀看到她蜷曲着身子，耳边有她轻轻的呼吸.
静悄么站了一会，伊帆回过神，心道:“非礼莫视，非礼莫思.“虽如此说，他却不舍得离开，就在床边躺下，背对着床，竭力收束杂念.隔得一会，心绪依旧难平.
如此这般，脑中渐渐有不太好的念头来.伊帆便默念无心无妄琴谱，一会儿胸腹间暖流再起.他不敢大意，一遍一遍默念.暖流不断在体内游走，环绕全身.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便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了.竹屋内满是食物的香味.少女正蹲在钵前用勺子在内搅拌.瞧见伊帆醒了，就招了招手.伊帆起身走至她身畔，闻得钵内散出浓郁香味.细看之下，钵内有笋片，豆芽，还有不识得的野菜与肉类.
少女拿出两双筷子来，递了一双给伊帆.筷子拿在手中很是顺滑，心想必是她用小刀细细削成的.钵边还有两只竹筒，少女在地上轻轻一敲，竹筒便裂开了，里头满满的米饭.
少女说了句:“你可以吃啦.“便走到屋角收拾.伊帆这才看到屋角堆了一大一小两只箱子，里头到底装了什么，不得而知.
不一会收拾完毕，少女走回来在伊帆对面坐下，指指碗筷，示意可以吃了.今日不似昨日，伊帆肚中并无饿感，便也变得有礼起来.连连称谢.就着竹筒扒拉到嘴里.
钵内有汤，少女盛好后，推到伊帆跟前.伊帆喝了一口，觉得比昨晚味道更美味，不知道里头是用什么肉类熬煮而成，他也不敢问.
两人吃完，少女又是一通收拾，然后上前牵住伊帆的衣角.伊帆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她也不说话，只得随她.
出了门，转到竹屋之后.竹屋本是依崖而建，屋后头崖上，有条山涧自崖顶洒落，水势不大，在崖下形成一个小小的池塘.塘内水波清澈平和，只有涧水落下处，稍有涟漪.少女松开伊帆衣角，指指塘内.伊帆随即回过神来，知道她要自己洗漱，低头看到自己满身泥垢，不由大惭.
伊帆脱去外衣，见少女仍然站在原地.正要说话，少女拿过他手上的衣裳，转身就走了.伊帆见她走远，方才松了口气.眼前碧波荡漾几许，就如春心浮动几何.脱净身上衣物，泡入池内.
池中水温温地，不似溪水那般清凉.伊帆努力揉搓身上於泥，正洗漱间，想到昨日少女也是在此处洗浴，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一颗心怦怦直跳.好不容易才定下心神，洗漱完毕，走回屋内，却不见那少女的踪影.
只见竹床之上，整整齐齐摆着一套青衣.伊帆拿了在手，青衣滑不溜手，又轻又薄.材质剪裁都是上乘.伊帆心道:“她一个姑娘独居于此，怎么会有男子的衣衫?“
四顾屋内，愈发觉得那少女处处透着古怪.这件青衣少女拿出摆在床上，自是要给自己穿的了.此刻伊帆只着内衣，也由不得他想太多，便径直穿上，坐在屋内等少女回来.
半晌，远远地只见那少女提着个竹篮，飘飘地走近.她先在屋外哂了衣裳，然后走进屋内.看见伊帆穿上了青衣，微微一笑.她走到几前，就着青绮，又抚起琴来.
伊帆不待她弹完，大步走近跟前，先拱了拱手.少女停下，轻声问:“你要说什么?“伊帆顿一顿，道:“敢问姑娘尊姓大名，敢问这里，究竟是何处?“
“这里是云窝.“少女答.随后咬着嘴唇，目光直视.一会才又道:“我没有名字.“
伊帆只道她不想告诉自己，有些失望.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少女怔怔地出神一会，幽幽道:“从来没有人告诉我，我的名字.也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
她说这番话时，神色有些悲伤.伊帆瞧见，心道:“她倒不似在说谎.若不是师父自小把我收留，我也是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少女出会神，突然笑着说道:“你说你叫伊帆，是怎么写的呢?“伊帆看看屋内，并无纸笔，想了一想，说道:“请姑娘随我来.“走到屋外，寻了根枯枝，在地上写划.少女跟了出来，蹲在他身畔，仔细看他写字.
伊帆写完，笑道:“我的名字便是这样的.“少女看了，就着地上的笔画伸指临摹.看见少女出神的模样，想到那日她坐边门边看雨的神情，灵机一动，又在地上划出三个字来.一字一字地笑着道:“雨点儿.“
少女听了，转头看了伊帆一眼.双目盯着地上的字看了一会，笑靥缓缓绽开，柔声说道:“那我从今以后，就叫雨点儿啦.“说完飘然进屋去了.伊帆呆在原地，怔怔看着竹屋.只见屋檐上仍有残存的雨滴，在檐上慢慢拉长，然后突然掉落，没入土中.
过好一会他才回到屋内，雨点儿没有在弹琴，却坐在床边扎着头发.伊帆看她似乎是要重新在头上束起双环.只是她眼前并无梳妆台，也无镜子，双手举着，有些吃力.伊帆看了一会，走上前去，帮她拿起头发.雨点儿看了他一眼，也没拒绝，就在伊帆助力下，将双环束了起来.
完事后雨点儿整整头发，捧着脸左顾右盼.伊帆见她不像从前一般冷淡如水，倒像似孩童一般，于是笑道:“往后如有机会，我送你一面镜子罢.“雨点儿瞟了伊帆一眼，走到几前坐下.半响才道:“你说的.“
伊帆正要应她，雨点儿却又弹起琴来，弹的正是高山流水之曲.她弹得曲调仍然是欢愉轻快，与此曲原意天南地北.伊帆本想与她详细解说此曲含意，突然猛省道:“曲者，心意抒发也.如此心情，便有如此之曲，何必拘泥?“
想到这里，无心无妄琴谱中所有不解之处，大约都解了.原来个中奥妙，就在于随心所欲四字.伊帆心中大喜，不免手舞足蹈.耳边听得雨点儿的琴声，又心道:“不如我也弹上一曲，以作应合.“便在屋内坐下，拿起自己的琴来，信手弹出名曲“阳春白雪“.
此曲本就活泼轻快，寓意大地回春，生机勃勃.两人琴曲一起一伏，一唱一和，几无间隙.曲毕，两人对视，久久无语.
渐至有些尴尬之境，才听雨点儿道:“你弹的这个曲子，我也要学.“
伊帆道:“雨点儿姑娘要学，伊帆自是要教.“旋即两人并肩而坐，发鬓交错.一番演示讲解，雨点儿也已心领神会.她心情本是愉悦，弹这首阳春白雪时，更是得心应手，相得益彰.
弹毕，雨点儿侧转脸来，瞧着伊帆，半晌也没有说话.伊帆看她神情如斯温柔，想要说些什么，嘴唇半启，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两人对视，就如同初见一般.
“爹爹他...“雨点儿忽然低声说道.她说的这三字几乎细不可闻，伊帆听不太真，问道:“姑娘说什么?“雨点儿摇头道:“没什么.我想问你，我弹的还能听罢?“
伊帆道:“姑娘弹得很好.“雨点儿低头一笑，旋即抬起头来，似是要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来.伊帆道:“姑娘若是真喜欢抚琴，伊帆愿一直陪着姑娘...“
说完，便直直瞧着雨点儿看.只见她先是满心欢喜，然后慢慢目中黯淡，后又喜上眉梢，如此这般反复.伊帆一颗心随着她神情忽上忽下，一颗心怦怦直跳，气都喘不上来.
好一会，雨点儿才点了点头，慢慢地道:“好啊.“
伊帆大喜过望，咧开嘴笑了起来.雨点儿似有些害羞，一双小手不住在琴弦上抚动.此情此境，伊帆做梦也不曾想过.想到自己从小相貌不佳，遭人冷眼，如今竟得美人垂青，那些种种不快，都如过眼云烟.两人挨肩而坐，气息相闻，柔情蜜意.
如此亲近，伊帆就有些忘乎所以.看见她青葱也似的十指，心旌摇荡之下，突然伸手将雨点儿的双手握住.才一动手，伊帆就大感后悔，忙不迭地要松手.雨点儿却早他一步甩手挣脱，哼了一声，起身拿了根竹枝在手，朝伊帆头上敲了一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