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的经历告诉墨迟,不久前发生的那件事是一个坑,一个无底深渊。深渊往往有一种魔力,你越看着它,越有跳下去一探究竟的冲动。
墨迟极力沉浸到习以为常的两点一线生活中,不去思索那起绑架案,好让时间顺其自然地将它冲刷干净。
然而不得不承认,这两天里,他犹豫过是否要和她联系。两人一同经历了这场惊心动魄的事故,作为一个男人,若是装傻充愣把对方当陌生人就显得太没格局了。可是一旦联系,他总觉得会和那事继续挂上钩。
不过该来的还是来了,第三天,警方打来电话,要求墨迟依照规定前去录口供。看来邱雪已经报警了。
又过了一天,她的电话也来了。
犹豫片刻,墨迟还是接通了电话。他知道,即使挂断,对方也会打第二遍、第三遍,直到他接通为止。
冥冥之中,他感觉自己和这个姑娘的命运已经纠缠在一起。他不知道的是,他们的命运已经跟一件神秘到骇人听闻的事情纠缠在一起。
“有人想见你,说是熟人。”邱雪开门见山地说。
“谁?”
墨迟猜测着,自己在京城的熟人不是同学就是同事,而这些人应该没有一个和邱雪认识。可笑的是,两人共同的熟人,说白了只有那三个绑匪。
莫非真是他们?
他心中一寒,压低声音问:“他们什么意思?”
“什么他们?是他,就一个人。”
“一个人?”
墨迟寻思,难道只派了一个代表?转念一想,邱雪的语气里似乎没有任何的惊恐,只是听出了一丝焦急。他觉得自己可能想错了,便问道:“不是那三个绑匪吗?”
“不是,但这人说要谈的事情跟他们有关。详情也不跟我说,只告诉我要等你来了一块儿说。”
墨迟恍惚地从工位上站起来。硕大的落地窗外,夜幕正在降临,夕阳投来最后一抹红光,西边的几片淡云被染成醉人的晚霞,东边的天空则是一片沉沉的蓝青色。天光尚未完全消散,城市却已然灯火辉煌,一幢幢高耸入云的建筑被点燃了。车辆川流不息地从一条条辅路汇入主路,让主路变成了光的河流,尔后又消散于各条辅路,向着家的方向前进。
墨迟突然羡慕起那些车辆,它们对自己将奔向何方是那样的清晰明了。
顺着邱雪提供的地址,墨迟来到了那个公园。公园小的几乎只有一片草坪,以及那个一眼可见的凉亭。凉亭的主结构是坚实的胡桃木打造的,倒V字型屋顶厚实有力,四盏马灯悬在四个角落,发出温暖的黄光。亭子里有两个单人沙发和两个双人沙发,都是用竹藤编织而成。
借着黄光,墨迟远远看到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其中一个透过身形便知是邱雪,另一个看着很普通。
邱雪朝他招招手,让他在自己身旁坐下。身前的竹藤茶几上放着三杯咖啡,还冒着热气,也不知道他们打哪弄来的。
墨迟看看对面,是一个长相极为普通的男人。此刻他同样在打量着自己,脸上笑盈盈的。
“怎么,不认识了?”那男人依旧保持着商务的笑容。
墨迟眉头一皱,海底捞针一般在脑中搜索着,也始终没能从记忆的海洋里捞出个一鳞半爪。他有点讶异地摇摇头:“抱歉,咱们……认识吗?”
那人轻叹一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摇摇头,声音中似乎有些微的凄凉:“哎,我果然不负众忘,连大学同学都不认识我了。”
一旁的邱雪立刻揶揄:“才毕业几年,大学同学都忘了?你的记忆太可怕了吧?”
“不可能!”墨迟斩钉截铁地说,“大学同学就那么三十来号人,一起厮混了四年,不说每个人的生辰八字我都记得明明白白,但每张脸我可记得一清二楚的。”
“问题在我,可能我没有脸吧。”那人自嘲,又叹了一声才接着说,“还记不记得大二那年,你在高等数学课上闹的一个笑话?”
墨迟是那种中庸的学生,大学期间既不像某些人那样出类拔萃,也不像另外那些人那样漏洞百出。课堂上他不喜欢聒噪,他没有足够的知识资本,也没有足够的胆量基础,平日里就静静地听课学习,基本没闹过什么笑话。
唯独那么一次。
他们高数老师有点名的习惯,有一次碰到一个姓郗的同学他拿不准,念也不是不念也不是,在讲台上尴尬了好久,还是那同学体谅的自己站了起来说,老师我到了,我就是那个姓“郗”的同学。
此后高数老师不再自己点名,毕竟墨迟他们班确实有好几个同学姓名中夹带生僻字,保不准尴尬的事情会再次发生,所以每次点名的工作都随机交给了第一排的某位同学。
那一次正好轮到墨迟。虽然他很清楚某两个甚至三个名字的应答声都是同一个声音伪装出来的,而且他很清楚他们高数老师也很清楚,不过总体而言,点名的工作进展很顺利,直到一个名字把他卡住。
倒不是这个名字里夹杂了多么生僻的汉字。相反,这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名字。
“李强?”墨迟念完,小声问身旁的哥们,“咱班有这么个人吗?”
那哥们愣了一下,接着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就是李强。”
往事如同老坛酸菜,直到开封的时刻,那浓郁的陈年气息才从脑海中钻出来,让人猝不及防。墨迟不可思议地盯着那人看了好久,终于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李强?真的是你?”
李强耸耸肩:“我说过,不怪你,毕竟你不是第一个忘掉我的人。我自己反思过,是我普通的太极端了,极端到让人觉得人类的记忆还不如金鱼。”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地为这个事实哈哈大笑起来。
正如他自己所说,李强的长相和姓名一样普通,被遗忘真的不能责怪他人,他就是那种生来被用来遗忘的人。
大二的那一段插曲,也只是让墨迟知道了有这么一个同学,往后的日子里,两人也没有任何交集。今日突如其来的相遇,中间还夹杂着邱雪这么个敏感人物,墨迟感觉事情不太简单。
收敛笑意后,没有过多的寒暄,李强拿起身旁的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三张照片,推到二人面前:“说正事,这几个人,二位应该认识吧?”
那是三张放大了的证件照,墨迟一眼便看出,其中那张刀疤脸就是绑架案中的老大,另外一张脸型宽大的是老三,最后一张应该是始终没露脸的老二。
他暗暗一惊,和邱雪对视了一眼,两人心中同时升起一串硕大的问号,他知道这事儿了?他是怎么知道这事的?他到底又是什么人?
李强立马猜透了他们的心思,什么也没说,只是从身上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了他们。
那是一张印制极其精良的工作证,融合了无线射频识别技术,简单来说就是能开门禁,上面印有李强的半身照、姓名和一个类似工号的编号。墨迟把工作证翻过来,上面赫然印着:中华人民共和国特殊安全局。
“我目前服务于特安局,也就是证件上提到的国家特殊安全局的一名办事人员。特安局是一个绝密机构,专门处理关系到国家安全的各类特殊案件。所以我的身份,二位知道便好,切勿外泄,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墨迟第一感觉是想笑,但他看到李强的脸却笑不出来。此刻他庄严的神情跟刚才判若两人,绝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这让墨迟不由心中一沉。
如果真是这样,那三张照片就可以解释了。李强只要动用政府的某些高级机构的关系网,短时间内将几个绑匪找出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同时,他很快意识到另一个问题,这个问题邱雪也察觉到了。她问:“照你刚才的说法,特安局专门负责关系到国家安全的案件,可是这件绑架案,跟国家安全有什么关系,你又为何会关注这起案件呢?”
邱雪刚说完,墨迟心中却有了一些想法。他一直怀疑邱雪的身份,李强的出现,无疑加重了他的猜测:如果绑架的是某政府高官的女儿,性质是不是可以上升到国家安全层面?
邱雪发现墨迟正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这让她心中发毛,很快一副举手投降的样子:“我发誓,我真的就是一遵纪守法的普通老百姓。”
这个猜测没有确凿的证据,墨迟也无话可说,只能转向李强,看他如何回答邱雪的问题。
他们没等到任何回答,李强只是默不作声地将另外几张照片递给他们。最上面那张,是那三个绑匪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从姿势不难看出,三人已经死了。后面几张,则是三人伤口的近照,都是直径一公分左右的圆形贯穿伤,贯穿的是三人的心脏。
墨迟的脸色变得苍白,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尸体,但这样近距离的冲击还是让握着照片的双手微微颤抖着。邱雪更甚,看完前两张便没敢继续看下去,此时脸上更是毫无血色。
他们的反应早在李强的意料当中,他收起照片,说道:“三人的尸体,是昨天发现的。不瞒你们说,这样神秘的贯穿伤,以前也发现过几例,都是出现在绑匪身上。一开始,我们以为是某些打着替天行道的名号的民间组织干的。后来经过长时间的侦查,发现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三个绑匪的死状并不算惨,墨迟相信,那或许是类似于科幻片里的激光枪造成的,三人肯定是瞬间毙命,死亡来的毫无痛楚。他看了一眼邱雪,她仍旧没能从照片的打击中脱离出来。
“凶手是谁?”墨迟问。
“还不清楚。”李强回答。
“对了,你还是没回答刚才这个问题,这和国家安全有什么关系?”
李强深吸了一口气,那一口气很长。尔后又停了很久,才将身体前倾过来,紧紧盯着二人的眼睛:
“不是跟国家安全有关,是跟这个世界的安危有关。太过细节的东西,恕我无法透露。今天请二位过来,主要是为了提醒二位,尤其是邱雪女士,您已经被某个强大的组织盯上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这件事情,警方管不了!”
墨迟看到,邱雪的嘴唇哆嗦了一下,脸上一片惨灰。
“那……那你们呢?”墨迟问。
“特安局会尽力保护你们的人身安全。但是,我要申明的是,特安局的主要任务是收集信息和调查案情。而且,就我们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对方真的很强,我们给不出任何承诺。”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咖啡杯里的热气还是那样悠悠地上升着,似乎眼前什么事也没发生。
“哦,对了。”李强又从资料袋里翻出一张照片,是老二的尸体的近照,“这个绑匪,右胸上有一处淤青,法医检查过,断了三根肋骨,肺部也有一些损伤。我猜,应该不是凶手留下的吧?”
墨迟瞥了一眼照片:“是我留下的。”
“你留下的?”李强看他一眼,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上的胡茬,说了句让墨迟后悔不已的话,“那你得跟我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