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说“自古江南多才俊,秀山青水育红颜”。
松月静静地看着窗前那个执笔沉思的小少年,感叹传言非虚,那少年一双多情桃花眼,眼角晕着浅淡的红色,俊眉高长,微微上斜,绯唇贝齿,清秀可爱。
这是那位日后会在京城里冠绝天下的清倌——苏瑄,号为河东君,当然此时十一岁的他家道尚未中落,依然是苏员外家的公子。
而她?
她坐落在一方小小的石桌上,在被拔除了杂草的瓷盆里,一片泥土芳香中,扁平的长长茎叶轻轻摇曳。
她是一株昙花,花苞是顶尖一点紫红的深绿色,平凡无奇,还未开放,不能言,不能舞,终日只是在这里看少年读书作诗,偶尔会同他的妹妹苏甜嬉戏,自然,他也会常常专注地盯着她瞧个不停,那双乌黑的瞳仁里是她其貌不扬的花蕾,松月猜想他大抵是在估算,她什么时候才会开花,谁让她未开花前的样子着实不怎么好看。
松月没想到,自己这个梦妖在苏瑄的梦里变成了一只花妖,还是生命短暂的昙花,不过,做人有做人的好处,做花也有做花的妙处,安安静静和自然对眠,松月很满意,毕竟大自然才是妖的归宿,尽管她这个梦妖总是以人的爱恨嗔痴为食物。
“瑄哥哥,这朵昙花什么时候开放呀!?”苏甜梳着小小的,包子一样的双髻,撑着脸看她。
“嗯……大约再有几天吧。”苏瑄搁好笔,总觉得画上的昙花不够惊艳。
松月是准确的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放的,可这两个小娃娃能不能熬夜到那个时候就不一定了。
夜深了,蝉还在鸣叫,苏瑄日常观察着昙花,似乎要透过花瓣上的脉络来推断她的开花之期。
“花儿呀,花儿,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开啊,本少爷都等不急啦!”的确很难置信,无论是白日里那个知书懂礼的小公子,还是往后名震京华的河东君,都和现在这个稚气依然,甚至会撒娇的小孩子搭不上边。
松月逗他,摆弄花枝摇了几下,眼前的男孩就被吓得睁大了眼睛:“你你你你,你刚才是不是动了?”
松月像点头一样动了动花苞。
“啪!”是椅子倒地的声音,男孩摔倒在地上,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能听懂我说话?”
松月继续点头。
然后就是尴尬的沉默,男孩紧张地双手撑地,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家的昙花好像成精……哦不,是有灵性了。
“那你什么时候会开花?”他还坐在原地,不敢过来。
松月发愁了,这让她怎么比划?即使知道也只好摇摇花苞示意自己不知道。
“额……”苏瑄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他绞尽脑汁地想下一句话该说什么。
“那那,你还认识其他妖精吗?”话刚出口,他就懊悔,怎么能随便就说人家是妖精呢,是有灵性,灵性!
松月还是摇头,浮生香构建的梦里,她是除了梦主以外唯一的特殊。
两个人真正意义上的初识初遇就这么没头没尾的结束了。
翌日清晨,松月被一声尖叫吵醒,花瓣微微颤动几下,垂立的花苞直了起来。
向来声方向看去,原来是苏瑄不知怎的大叫一声起身了。
“你怎么了?”自然是松月法力恢复的差不多了,她就来逗逗苏瑄,看他被吓倒是十分有趣。
“我昨夜梦见昙花成精了。”苏瑄反射性的回答完,忽觉不对,这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那另一个人是?
“你你你不是不会说话吗?”他坐在床上,惊魂未定。
“现在会了呀,你昨夜问我何时开花,如今可还想知道?”松月动了几下。
“自是想的,你开花那日我定会守着你。”少年惊了几回,也平静下来,穿好鞋袜走到松月跟前。
“我会在七日后晚上开花,届时,房间里必须只有你一个人。”
苏瑄还在感叹一株昙花声调都这样婉转清绝,忽而听到这句话,便问:“为何?”
“因为我只会一人开花,一生只开花两次,化为人形一次,身死魂销又一次。”松月颇为认真地回答道,她还按下一句话没有说,以六载为期,她会再一次开花。
“原是这样,那你是只为我开放吗?”
“对呀。”松月心道:我不但只为你开放,还只为你存在。
这话听起来倒想有情男女在私定终生,苏瑄暗想。
“那你可有名字?”
“我叫松月。”
苏瑄心里划过淡淡的失望,他还想帮忙取个名字来着。
“哥哥哥哥哥哥哥!你怎么还不起床!”苏甜也是个开朗的姑娘,此刻大呼小叫着在外面敲门。
“甜甜,你先去爹娘那里吧,不用等我了。”苏瑄还想再和松月聊一会,可是苏甜任性,也不敲门了,直接想推门进来。
幸好有下人拦住了,苏瑄只好喊道:“甜甜,你等我一会,哥哥马上出去。”
松月看着苏瑄跟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找衣服,手忙脚乱的洗漱,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苏瑄立起一根手指比在唇前,嘘声道:“别说话。”
松月在内室,隔着帘子也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只听得开门关门的声音,还有苏甜的质问:“刚刚你房里怎么有女人的声音?”
“啊?你听岔了吧?”苏瑄装作吃惊的样子道:“我房间里怎会藏个女人?”
苏甜甜想想也确实是这样,她的哥哥素来清高,不爱和他们这些小孩子玩,藏个女人不像是他会干出来的事,便没再追究。
松月感觉苏瑄显然是把自己当成了她的解语花,每日这位人前聪慧有礼的小少爷和她独处时也是一个小孩子,有喜有怒,常常跟她说那些孩子有多无理,淘气,那些大人有多市侩,讨厌,这其中,最让他心烦的就是他自己总被当成女孩子,是个人都想摸他的脸,令他厌恶。
一来二去,苏瑄竟然觉得只有这朵昙花是他最好的朋友,伙伴,她会耐心的听他发牢骚,还会和他一起说笑,甚至诗书歌词也无所不通,虽然长得不是很好看,但是可爱,他喜欢。
“松月,今日就是你开花的时间了,需要我准备些什么吗?”苏瑄轻轻地抚摸着松月的花蕾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