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已是黄昏,来到公主坊时,月亮已经代替了太阳。
坊里并不安静,公主们下了课正往回走,连少钦不发一言的看着公主们络绎进坊,唯独没有那个白白胖胖的年画娃娃。
“常一。”连少钦阖了眼。
尽管只是叫了叫他的名字,常一却已经明白了九千岁的意思,连忙回道:“报九千岁,小公主因身份关系,估计是不上课的,要直接去……”
“回去吧。”连少钦望一眼苍茫大雪,这深宫里有太多人,他为那女孩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是。”轿子外的侍从们应了一声,就要走了。
松月是没想到连少钦的心这么冷,你说你来都来了,进来看一下能费多少时间?居然只等了几分钟就要走人,她这一个月又挨冻,又挨揍的功夫可不能白费了。
毕竟为妖,松月又没有大耗法力,老远就听到连少钦冷漠清越的嗓音,也不洗漱打扮了,从床上爬起来就往外冲,边冲还边喊着:“好看哥哥!好看哥哥等等月儿!”
这可苦了侍从们,刚抬起的轿子,就要踌躇在原地,等九千岁的吩咐。
“那便等等吧。”依旧简短的几个字,让松月如蒙大赦,又跑得快了些。
“好……看,好看哥哥!你终于,来看月儿啦。”松月抚着胸口,大喘着气,跑的急了,身上还出了层薄汗,细密的热气在寒冷凝固的空气里缓缓散发着。
常一注意到松月的脸不正常的潮红,白皙的皮肤上有些地方青紫了,而连少钦又不说话,也不掀帘子看看松月,只好硬着头皮问道:“公主可是受了伤,或者生病了?”同时也算给主子透露一些讯息。
松月心里赞叹这位个高体瘦的兄弟问得好,却下意识地把手藏到背后,低着头犹豫道:“月儿在雪里站的久了,便有些风寒,不碍事的。”
“为何日日去等我?”连少钦靠着盖着裘皮的软榻,懒懒出声。
“月儿想天天都能见到好看哥哥!”
“是九千岁。”连少钦皱了皱眉。
“月儿想天天见到九千岁哥哥……”
“进来。”连少钦纳闷这孩子每句话后头都要加个哥哥,却没再纠正。
“报九千岁,小公主染了风寒,望九千岁大人注意身体。”常一自然是担心主子也染上风寒,主子身体近来一向虚弱,若是染上风寒,免不了会惹上些不必要的麻烦。
“无妨,进来。”
松月还真担心自己把连少钦传染了,不过再想想,区区风寒,她还是能治好的,便掀开轿帘子,坐了进去。
其实从连少钦和其侍从的言行举止,就能看出他的权利大到何种地步,俨然有取代皇帝的趋势,不过松月对皇家并没什么眷恋之情,对连少钦这样的态度她也没什么不愿意的。
“你倒是特别。”连少钦还穿着暗红色的朝服,衣服上彩丝加金线绣着一只如凤凰一样高傲的孔雀,富丽华贵,料子是上好的云锦。
“嗯?”松月茫然地看向连少钦。
“皇家的人总是看不起我的,不论得不得势,你却异常想和我亲近。”连少钦眸如深潭,淡淡说道。
松月却从这‘异常’二字中嗅出了怀疑的味道,天真地睁大眼睛回道:“我虽为公主,可其他人也从未因这层身份对我另眼相待过。”
“我会命人给你送药,下去吧。”连少钦恼她这种故作天真的样子,冷了声音。
松月屁股还没坐热,就要被赶下去,心里不是没有失望,不过人她已经见到了,也不曾遗憾。
她伸手去掀帘子,不经意间露出了一截皓腕,以及白皙皮肤上的青紫伤痕。
连少钦看见那醒目的伤痕才想起松月先前回答问题时只说了风寒,并未提及受伤。
“那伤是?”
松月觉得好笑,连少钦的声音明明如深山泉水一样的冷彻,可话的内容却分明含着暖意,不知是只对她如此,还是原本人就是这样。
“伤是公主姐姐们掐的。”她冷静自若。
原因嘛,不说连少钦也能猜到,无非是看她明明身为公主,却屈尊卑膝的去讨好一个阉党,心里不满又见她母家无权无势,私下里就打她来泄愤。
连少钦眸如深潭结冰,哂笑一声,冷淡地吩咐道:“常一,把公主们一个不落的找过来。”
“是。”轿子落了地,抬轿的侍从们也去了公主坊抓人,松月心底暗笑,又不动声色的坐回了原位。
轿子里暖炉香气缥缈,却有一股清冷醒神的冷香从连少钦那里传来,松月正在疑惑什么样子的香炉能发出这样好闻的冷香,门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看来是常一他们把人带来了。
地上跪着的公主们妆发散乱,眼神怨恨,常一视若无睹,一字一句地问道:“听说有人枉顾血缘亲情,欺凌小公主,可确有其事?”
公主们互相对视一眼,都不发一言,常一乐了,他最讨厌这些做事不认账,给脸全不要的人。
他吊起嘴角,眼睛危险的眯起,又一句一顿道:“承认打了小公主的留下,没打的回坊里,要是没人承认,那就先给我在雪地里跪上个三天,再不承认的,咱们例竟门挨个招呼一遍如何?”
“呸!”有公主出来说话了,她大声叱骂道:“你们这些阉党走狗,别忘了,这天下还是刘家的,区区连少钦?谁给你的胆子,连皇室都敢处置?”
“那小贱人忙着攀附阉党,连自己什么身份都给忘了,难道不该打吗?本公主不仅要打!还要打死她!”
这个公主骂得很激烈,可惜没什么人响应,且她每说一句,常一的神色就冷一分,轿子里连少钦脸上挂着浅然无痕的轻笑,无动于衷地靠着软塌,观察着松月的表情。
松月心里冷笑,是,这天下还姓刘,可真正掌权的是谁你不知道吗?这公主说好听点叫‘有骨气’,说难听点就是‘没脑子’,她这一骂,自己是爽快了,可接下来遭殃的就不仅是她了。
连少钦神色莫测的开口,纤长的睫毛在在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他说:“你看,不论多有权有势,总免不了被人家骂一声‘阉党’。”
“她没有资格!”松月斩钉截铁地说道,直视着连少钦,语气铿锵:“全天下都没有这个资格!”
如同平静的湖面落下一雨滴,短暂涟漪后又了无痕迹,连少钦阖了眼问道:“帘外是哪位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