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世纪后半叶到20世纪前期，欧美一些经济发达国家经历了由自由资本主义向垄断资本主义的过渡。社会的激变、自然科学的发展和社会矛盾的复杂化，使得这个时期各种哲学思潮十分活跃。法国哲学家、文艺学家泰纳（1828—1893年）的著作《艺术哲学》对当时许多欧洲国家的文化思潮产生过重要影响，但他提出的“种族、环境和时代”决定论也引起了人们的争议。法国哲学家柏格森（1859—1941年）的直觉认识论是一种反理性的神秘主义，但他的理论，特别是“心理时间”说和对外界直觉认识的强调，对后来的艺术家影响很大。德国哲学家叔本华（1788—1860年）宣称世界是由盲目的、非理性的的意志统治着，他的“唯意志论”助长了19世纪末期的悲观主义思潮的泛滥。德国哲学家尼采（1844—1900年）蔑视资产阶级市侩，宣扬超人哲学。对欧洲这一时期思想界产生影响的另一种学说是奥地利医生弗洛伊德（1856—1939年）的精神分析学说，他认为人的“下意识”，特别是“性的本能”，决定了人的意识及一切社会活动。
这是欧美文学史上一个重要的转折期，除了原先已经存在的现实主义、浪漫主义文学流派，还先后出现了自然主义、唯美主义、象征主义、表现主义等诸多新的流派，它们被总称为现代主义。这些流派，主张不同，风格各异，同时并存或频繁更替，互相影响渗透或排斥，构成一个极为多元化的艺术世界。它们共同举起反传统的旗帜，大胆探索，表现了强烈的挑战意识和先锋精神。它们的探索成败不一，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也不尽相同，但总体而言，扩大了文学的视野，丰富了文学的观念，拓展了文学把握世界和表现世界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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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音乐与文学的关系上，这个时期的欧洲音乐，既有弗兰克、圣桑、丹第、福列等作曲家们继承和发扬欧洲古典音乐传统的创作，也有德彪西、拉威尔等较为年轻的作曲家从当时的诗歌、戏剧、绘画的最新成果中得到启发从而打破陈规、拓宽眼界的锐意创新。德彪西在与印象派画家以及象征派诗人的交往中受到他们美学观念的影响，这个时期创作的音乐由于特征与印象派绘画不无相似之处而被人们称为印象派音乐。20世纪50年代以后，如文学和美术一样，在音乐方面，新颖与变化也一直受到强调，现代音乐具有更多的实验性，整体序列音乐和偶然音乐为这些实验音乐的代表。
自然主义文学受实证哲学和进化论等自然科学成果的启发，于19世纪中期在法国萌动，是对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继承、变异和发展，左拉（1840—1902年）是这个流派重要的小说家和理论家。他主张文学应以科学为指导，保持绝对的客观与中立，实录现实世界的真相，其代表作品包括20部长篇小说的社会史诗《卢贡·马卡尔家族——第二帝国时代一个家族的自然史和社会史》。这部作品以卢贡·马卡尔家族前后五代人的人生轨迹为线索，既互相联系，又自成一体，几乎涉及当时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莫泊桑（1850—1893年）的创作基本属于现实主义范畴，但也深受自然主义的影响。他的短篇小说题材丰富，形式多样，构成一幅当时法国社会生活的风俗画，代表作有《羊脂球》、《菲菲小姐》等。他的长篇小说代表作是《漂亮朋友》，描写一个下层军官不择手段向上爬的故事，在刻画男主角的同时，也暴露了当时社会的黑暗。
与自然主义和现实主义的反映论相对立、具有强烈叛逆色彩和创新意识的文学流派是发源于法国的唯美主义和象征主义。
唯美主义发端于19世纪30年代的法国，产生于对激烈的阶级斗争的恐惧和厌恶，也产生于对功利主义和虚伪道德的愤慨。基于对艺术“非功利性”和“非现实性”的追求，唯美主义强调美应是纯粹的、绝对的、奇特的、形式的，而创作则是自由的、想象的、虚构的。因此他们的作品大多轻巧考究，空灵飘逸，新颖雕琢有余，思想深度不足。法国作家戈蒂耶（1811—1872年）是从浪漫主义转向唯美主义的代表作家，是“为艺术而艺术”思潮的奠基人，其小说《莫班小姐》通过美丽的主人公女扮男装引起一对情人共同迷恋的故事，表达了形式美至高无上的观念。诗集《珐琅与雕玉》是他文学理论的实践，主张用雕琢的文字来赞美自然、人体和艺术之美，“对形式反复雕琢，才能产生出佳作，大理石、玛瑙、珐琅和诗歌”（《诗艺》）。《白色大调交响曲》中，诗人用各种白色来描写传说中的天鹅，如色彩不同的绘画，又似高低不同的音符谱成的乐曲，将视觉、听觉和语言美妙地结合起来。
英国唯美主义代表作家是王尔德（1854—1900年），其小说代表作是《道连·格雷的画像》。美男子道连·格雷希望自己能够青春永驻，让他的画像代替他承担衰老的厄运。不料奇想竟然成为现实：他在永恒的青春中过着浮华、颓废的生活，而他的每一个恶行都在画像上留下痕迹。最后，当他看到因衰老、凶残而变得丑陋不堪的画像时，心里充满恐惧和悔恨。他拿出匕首刺破了画像，结果刺杀的却是他自己，在荒诞不经的故事下隐藏的是作者对人生与社会痛苦而真切的思考。王尔德的剧作大多结构精巧，对话机智幽默，且有一定的道德寓意，其中风格最独特的是用法文写的独幕剧《莎乐美》，主要表现无节制的激情。剧中的女主角莎乐美是《圣经·新约》里记载的古巴比伦国王希律王与其兄弟腓力的妻子所生的女儿。先知约翰曾指责莎乐美的母亲不道德，也曾拒绝莎乐美对他的爱情，所以莎乐美及其母亲都对约翰怀恨在心。在母亲的挑唆下，莎乐美要求以其无与伦比的美貌及舞姿与希律王交换约翰的头颅。希律王满足了莎乐美的要求。理查·施特劳斯以之为题材创作了独幕歌剧。
19世纪后半叶兴起的新古典主义是另一个重要的艺术潮流，与其说这是一种艺术风格，不如说是一种艺术态度，是对浪漫主义和印象主义的一种反拨。现代派诗人艾略特曾宣称自己在文学上是古典主义者，他强调要把欧洲作为一个整体来研究，强调作家的创作不能脱离传统，经常会引述古希腊神话或《圣经》中的典故来表达自己的思想。但艾略特的古典主义带有强烈的现代性，认为作家的个人才能可以像催化剂那样促使传统发生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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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古典主义音乐就总体而言是作曲家根据个人的爱好和特点，与现代人的思想情感相结合，在遵循古典精神的同时，也大量使用各种现代作曲技法。早期的代表作有拉威尔的钢琴组曲《库普兰之墓》、普罗科菲耶夫的《古典交响曲》等。斯特拉文斯基一生创作涉及多种风格，他也是新古典主义的核心人物，古希腊神话题材的歌剧——清唱剧《俄狄浦斯王》是表现其新古典主义音乐风格的重要作品。神迹油画家马蒂斯和天文学家开普勒是文艺复兴时期两位巨匠，新古典主义中坚力量兴德米特借这两部歌剧探讨“为艺术而艺术”和“为人生而艺术”的对立，也借古典题材表达他对现实的思考。
意识流文学是由一批具有创新意识的作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不约而同地（其中不乏相互影响）以与传统迥异的方法创作出的一些颇具特色的小说，它难以算作严格意义上的文学流派。然而，意识流文学的出现并不是一个偶然现象，也不意味着它只是一种艺术技巧，而是代表着一种新的文学观念。
“意识流”原为心理学术语。美国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1842—1910年）认为人的意识是一片无法切割的“川”或“流”，可称之为“意识流”或“主观生命流”。柏格森的“生命哲学”认为“真实”存在于“意识的不可分割的波动之中”。弗洛伊德（1865—1936年）的精神分析学，将人的意识分为“本我”、“自我”和“超我”三个层次：“本我”属于潜意识，后二者属于意识领域。弗洛伊德的学说开拓了潜意识领域，帮助人们更进一步认识自身，丰富了文学对于人的精神世界的探索，也从理论上给予意识流小说以支持。在信奉意识流理论的作家们看来，人的内在心灵世界是真实的，也是无限丰富和复杂的，他们在创作中淡化情节因素，扬弃全知型的叙述角度，努力让人物的意识和潜意识得以充分自由地呈现。受此观念影响的作家相继创作出与传统文学观念不同的小说，表达他们对文学真实的现代理解。
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1882—1941年）的长篇小说《尤利西斯》被认为是西方现代派文学的经典作品，是意识流小说的集大成之作。小说以时间为顺序，描述了三个主人公于1904年6月16日一昼夜之内在都柏林的种种经历。斯蒂芬是年轻的历史教师和诗人，布卢姆是个中年的广告推销员，摩莉是布卢姆的妻子，一位歌唱家。小说在结构上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写斯蒂芬的行动和意识；第二部分（小说主体）写布卢姆一天的经历，随着布卢姆一天的行程，小说每一章写一个主要场景，通过这些场景的展现，小说涉及了都柏林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第三部分写布卢姆与斯蒂芬的相遇和交流以及摩莉的联想。小说以尤利西斯（《荷马史诗》中的英雄）为书名，乔伊斯试图在小说主人公布卢姆和尤利西斯之间建立某种联系，借助《荷马史诗》的结构从总体上来把握现代文明，尽管这是丧失了生命力的无序的文明。
作为一部意识流小说的集大成之作，《尤利西斯》几乎穷尽了所有的意识流技巧：自由联想、内心独白、时空跳跃、蒙太奇、旁白、幻觉、梦境等，构建了一个交错凌乱的时空，语言上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风格。意识流小说经常使用内心独白的手法来充分展示人物的内心活动，《尤利西斯》的最后一章通篇都是摩莉的内心独白，这也是迄今为止意识流小说中最著名的长篇内心独白，在中文译本中长达57页，行文中没有一个标点符号，描写摩莉夜半躺在床上试图让自己入睡时天马行空般的意识流动：“几点过一刻了可真不是个时候我猜想在中国人们这会儿准正在起来梳辫子哪好开始当天生活喏修女们快要敲晨祷钟啦没有人会进去吵醒她们除非有个把修士去做夜课啦要么就是隔壁人家的闹钟就像鸡叫似的咔哒咔哒地响都快把自个儿的脑子震出来啦看看能不能打个盹儿。”
英国的弗吉尼亚·伍尔芙（1882—1941年）被誉为20世纪现代主义与女性主义的先锋，她最知名的小说包括《到灯塔去》、《达洛威夫人》等。《到灯塔去》写拉姆齐一家前后十年两度在苏格兰一座海岛上度假，终于在第二次度假期间完成到灯塔去的夙愿的故事。小说在叙事技巧上频繁转换视角，借助于这种转换，作者使不同人物的意识得以交互穿插，形成多视角的叙述格局。这种多视角的叙述格局在小说《海浪》中表现为六个人物各自的内心独白。伍尔芙将一天从日出到日落切割成九个时间段，每段都以太阳在天空的变化以及海浪的起伏等自然景观作为内心独白的先导，使之与人物意识的流动甚至生命流程之间构成潜在的类比关系，最后烘托出小说人物反复追问的关于“自我”、“生命”、“死亡”等具有存在主义哲学意味的命题。《达洛威夫人》在结构的营造上体现出意识流小说的共同特征，将故事的主线集中在一天的十几个小时中。小说的外在线索是达洛威夫人从清晨上街买花到晚宴招待客人的一系列活动，内在线索则是她意识的流动，涵容了她几十年的心理时空。《时时刻刻》是一部关于伍尔芙及其小说《达洛威夫人》的电影，叙述了三个女人的一天，编织成关于人的失落、希望、恐惧、爱和生活的作品。
威廉·福克纳一生创作了大量小说，被誉为既是美国南方伟大的史诗作家，也是20世纪小说家中的实验主义者。“实验主义者”表现为福克纳进行过丰富的意识流小说文体实验，他的小说很少使用雷同的技巧，“史诗作家”则表现为他创造了一个想象的王国——约克纳帕塔法，他的绝大部分作品的故事发生在这个地方。《喧嚣与骚动》写的是康普生家族的没落历史，这是福克纳的代表作，它既是发生在约克纳帕塔法的故事，也是意识流小说的经典。康普生家族曾经是声名显赫的望族，如今已衰落，小说通过家族的第四代四个子女的生活集中反映出这种没落。小说的名称来自莎士比亚的悲剧《麦克白》：“人生就是一篇荒唐的故事，由白痴讲述，充满着喧哗与骚动，却没有任何意义。”
法国作家马塞尔·普鲁斯特（1871—1922年）的长篇小说《追忆似水年华》力图通过回忆去“追寻逝去的时间”，深入探讨了人类所固有的“回忆”这一心理和意识机制。小说由几个不同的主题相互交织，主线是一个人对自己青春的无限怀恋与追念，构成20世纪初期巴黎上层社会广阔的画面。这部小说的故事没有连贯性，主人公的回忆具有无序性、非逻辑性和偶发性特征，中间经常插入各种感想、议论、倒叙甚至离题的叙述，结构有如一株枝丫交错的大树。构成小说细部的是无意识的联想，支撑小说时间观念的是伯格森意义上的心理时间，这对后来的小说家探索人物的心理和意识特征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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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选段 马塞尔·普鲁斯特
多少年来，除了我临睡前的那些戏剧性场景以外，孔布雷（作者度过少年时代假期的小镇）对我已经不存在了，但有一天，那是在冬季，我回家的时候，母亲见我冷，建议我破例喝一点茶。我拒绝了，随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又改变了主意。母亲让人端上一块叫作小玛德兰的、圆鼓鼓的小点心，那模样，仿佛是在带凹槽的圣雅克（圣雅克是西班牙朝圣名地，朝圣者胸前或帽上佩挂一种梳形大贝壳）贝壳里焙制出来的。我对着那阴郁的白天和即将来临的烦恼的明天正愁眉不展，立刻机械地舀了一勺茶，里面有泡着的点心，一起送到唇边。当这口带着点心屑的茶一碰到我的上颚，我便猛然一惊，注意到在我身上发生了奇妙的事情。一种美妙的快感侵袭了我，使我超脱了周围的一切，而我却不知道快感由何而来。它立即使我对人世的沧桑感到淡漠，对人生的挫折泰然处之，将生命的短暂看作过眼烟云，如同爱情，它使我充满一种宝贵的本质；或者说，这种本质不是在我身上，它就是我。我不再感到自己庸庸碌碌，可有可无，生命有限。这种强烈的欢乐是从哪里来的？
……相似的瞬间唤醒了深埋在我心灵深处的遥远的往日的瞬间，召唤它，摇晃它，激励它；这个回忆，这个往日的瞬间，能不能上升到我清醒的意识上来呢？我不知道。现在我什么也感觉不到，它停住了，也许又落下去了；谁知道它会不会再从黑暗里升起呢？我重复向它俯身十次。但是，怯懦使人们在一切艰难任务，一切重大努力面前畏缩不前，怯懦每次都劝我放弃这种追求，劝我只管喝我的茶，只去想我今日的烦恼和毫不费劲地反复思索明日的欲望。可是，突然间，回忆出现了。这个味道正是那一块小玛德兰点心的味道，在孔布雷，每个礼拜天早上（礼拜天，在做弥撒的钟点以前，我是不出门的），我到莱奥妮姑姑的睡房里向她问好的时候，她总把一小块玛德兰点心在茶或药茶里浸一下给我吃。小玛德兰点心，在我没尝到它以前，并没有勾起我任何回忆；也许是因为我后来经常在糕点铺的货架上看到它，却再没有尝过，它的形象便和孔布雷的那些日子分离，却与另一些更近的时光联系起来；也许是因为在如此长久地被记忆力遗忘的往事中，什么也没有残存下来，一切都解体了；形状——包括糕点铺卖的那种外壳纹路严肃而富有虔诚的宗教意味，但内容却富于肉感的小蛤蚌——消失了，或者处于冬眠状态，丧失了使自己进入意识境界的扩张力量。然而，当人亡物丧，昔日的一切荡然无存的时候，只有气味和滋味长久存在，它们比较脆弱，但却更强韧，更无形，更持久，更忠实，好比是灵魂，它们等待人们去回忆，去期待，去盼望，当其他一切都化为废墟时，它们那几乎是无形的小点滴却傲然负载着宏伟的回忆大厦。
象征主义文学起源于19世纪中叶的法国，20世纪初期扩展至欧美各国。当时，一群对社会现实极度不满但又找不到精神支柱的年轻人组成了许多文学团体，出版各种文艺刊物，在文学创作中寻找情绪的宣泄口。他们才华横溢，也愤世嫉俗，但他们并不热衷于针砭时弊，而是向心灵内在的世界寻求真实，在内外统一中求得平衡。1886年，莫雷阿发表《象征主义宣言》，主张用“象征主义者”来称呼这些前卫诗人。作家们主张发掘隐匿在自然界背后的理念世界，凭借个人的敏感和想象力来创造超自然的艺术。在题材上他们侧重描写个人幻影和内心感受；在艺术方法上强调用有质感的形象，运用暗示、烘托、对比、联想的方法来创作，多重视音乐性和韵律感。朦胧美和神秘色彩，是象征主义作品的显著特色。象征主义诗歌的兴起是诗歌领域的一次革命，它对现代主义诗歌（英美的意象派诗歌、意大利的未来派诗歌等）的出现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波德莱尔、魏尔伦、兰波等被称为象征派诗歌的先驱。
夏尔·波德莱尔（1821—1867年）是法国19世纪中期最有影响的诗人，他承前启后，汲取了浪漫主义的精华，开启了象征主义的先河，并充满着现实主义精神。诗集《恶之花》是波德莱尔最重要的作品，这是一个孤独、忧郁、贫困、颓废、病态的诗人追求光明、幸福和理想的失败记录，是诗人对现实的观感和内心的写照。“当天空像盖子般沉重而低垂，/压在久已厌倦的呻吟的心上，/当它把整个地平线全部包围，/泻下比夜更惨的黑暗的昼光；当大地变成一座潮湿的牢房，/在那里，‘希望’就像是一只蝙蝠，/用怯弱的翅膀不断拍打牢墙，/又向朽烂的天花板一头撞去……”这是诗集第一部分《忧郁与理想》中的《忧郁》，诗句概括的不仅是这部分的主旨，也在相当程度上体现了整部诗集的精神——忧郁是沉重的，理想是虚幻的，人生就是穿行在沉重的忧郁中，寻找着难寻的希望。以诗歌表现现代都市的丑恶、现代文明的虚伪以及现代人精神世界的贫乏空虚，是《恶之花》对诗坛的独特贡献，也是波德莱尔对日后的现代主义提供的有益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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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和》波德莱尔
自然是一庙堂，那里活的柱石，
不时地传出模糊隐约的语音……
人穿过象征的林从那里经行，
树林望着他，投以熟稔的凝视。
正如悠长的回声遥遥地合并，
归入一个幽黑而渊深的和协。
广大有如光明，浩曼有如黑夜，
香味，颜色和声音都互相呼应。
有的香味新鲜如儿童的肌肤，
柔和有如洞箫，翠绿有如草场，
——别的香味呢，腐烂，轩昂而丰富。
具有着无极限的品物的扩张，
如琥珀香、麝香、安息香、篆烟香，
那样歌唱性灵和官感的欢狂。
保尔·魏尔伦（1844—1896年）的诗歌注重直觉和想象，善于捕捉瞬间的感觉和印象，常用形象和暗示来传达一种气氛，表现内心的真实感受。他主张诗歌应该首先具有音乐性，发扬了象征主义者强调诗歌音乐性的一面。在欣赏卢浮宫所藏的18世纪夏尔丹、华托、布歇等绘画大师的杰作后，魏尔伦从中发现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心灵世界及其诗意，他创作了优美而充满梦幻色彩的诗集《佳节良辰》，这些诗篇试图以短歌的形式、简单通俗的语言、富于音乐性的节奏还原图画中的陶醉与梦幻，使图画、音乐与诗歌达到巧妙的连接。魏尔伦的诗作充满唯美情调，然而由于性情摇摆不定，他的生活始终混乱不堪。他为天才诗人兰波抛弃妻子，又因与兰波争执开枪打伤兰波后入狱。中年后的魏尔伦声誉逐渐上升，但他生活颓废，嗜酒成性，还因酒后虐待母亲而被监禁过，终在穷困潦倒中去世。魏尔伦在监狱中写过不少虔诚的宗教诗歌，表现了他对宁静心灵的神往，“天空的钟/缓缓地敲响/树枝上的小鸟/一声声地哀鸣/主啊，主啊，生活就在眼前/单纯而恬静/这温和的喧哗/是尘世的声音/啊，他作了什么？待在这儿/不停地哭泣/说，你作了什么？待在这儿/虚度你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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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彪西为波德莱尔的诗歌谱写的歌曲最有名的是选自《恶之花》的五首（《阳台》、《冥想》等），除此之外，波德莱尔翻译的美国诗人爱伦·坡的诗作也引起德彪西以及法国文艺界的好奇。
德彪西为魏尔伦的诗歌谱写过十九首歌曲，歌词出自《佳节良辰》等诗集，这些吟咏树林、微雨、夜影、水波、愁闷的意象被德彪西转化为音符。福列的代表作《雅歌》歌词也出自魏尔伦手笔。
阿蒂尔·兰波（1854—1891年）是法国诗坛怪杰，他的代表作《醉舟》描绘了一只没有舵也没有舵手的船从美洲的大河驶向海洋，远离生活与现实，迷失在无边无际的宇宙中。这部作品既象征一个孩子要脱离平凡的现实的内心向往，也象征着他面对前途未卜的精神探险所产生的矛盾与苦闷。兰波以强劲的笔触、丰富的想象融汇了他广泛阅读过的作品所留下的记忆，描绘出气象万千的绚丽图画。魏尔伦与兰波曾结下爱怨交加的友情。早在中学时代，兰波因欣赏魏尔伦的诗篇而给他写信，并附上自己的诗歌。魏尔伦惊讶于兰波的天才，邀请他前来巴黎，两位诗人开始了共同的流浪生活。然而，由于穷困、滥饮及疾病，友谊变成争吵乃至不可挽回的仇恨。这段痛苦的经历在他们的诗篇中都留下记录，兰波写成了他著名的散文诗《地狱中的一季》，魏尔伦创作了深受兰波影响的诗集《无词浪漫曲》以及颂扬兰波的诗歌《爱之罪》。在《无词浪漫曲·他在我心中哭泣》一诗中，魏尔伦如此表达他对兰波的追忆：“他在我心中哭泣/好像城里飘落的雨/这是什么颓丧的感情/深深地穿透了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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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艺》魏尔伦
音乐，至高无上，
奇数倍受青睐，
没有什么能比在曲调中，
更朦胧也更晓畅。
对字词也要精选，
切不可轻率随便；
灰色的歌曲最为珍贵，
其间模糊与精确相连。
这是薄纱后面的明眸，
这是正午抖动的日照，
这是清秋的夜空里，
璀璨的蓝色星群的辉耀！
我们还追求色调，
不要色彩，只要色调！
噢，只有色调才能使梦与梦相连，
使笛子与号角协调！
……
音乐，永远至高无上！
让你的诗句插翅翱翔，
让人感到它从灵魂逸出，
却飞向另一种情爱、另一个天堂。
晨风吹开了薄荷花、千里香，
让你的诗句是一次奇遇
在难忍的晨风中飘散，
而文学就在其间徜徉。
象征主义在戏剧领域的代表作家是比利时的梅特林克（1862—1949年）。多幕剧《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取材自中世纪的骑士故事，古代阿莱蒙德国的戈洛爱上了美丽的姑娘梅丽桑德，但梅丽桑德却与戈洛的弟弟佩利亚斯深深相爱，最终酿成悲剧，全剧营造了一种凄凉而美丽的情调、一种怅惘无告的哀戚。作品以大森林为背景，女主人公来历不明，一切情感的发生都是不自觉的。作者用词语的重复、人物之间的回应、休止或沉默等方式烘托人生无常、命运难测的神秘气氛。梅特林克在剧中以表现人物内心和精神世界的形象符号代替了生活的表象，使这些形象符号成为了联结形象与抽象、瞬息与永恒之间的链条。海洋、森林、喷泉、深渊是具有深远意义的剧中“人物”，是表现真实人物最有力的象征，因此，《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不具备传统戏剧里的人物活动背景，情节似乎是以人物的心理为核心展开，由此创造了一种戏剧真空，这一真空状态只能由观赏者的想象去填补，透过观众的个人经验为戏剧添加情感深度。
马拉美（1842—1898年）是象征主义发展历程中的关键人物。青少年时代的马拉美深受浪漫主义、象征主义诗歌的影响，对艺术怀有崇高的理想。他提出“纯诗”理论，认为诗是从无到有、超越经验的独立存在；诗是一种魔术，运用咒语来创造不同于现实世界的绝对理念世界。在创作方法上，马拉美十分强调暗示性的重要，创作上也追求使视觉形象与听觉形象产生通感。他是第一个将象征主义理论系统化的诗人，写有《音乐与文学》等论著。19世纪80年代中期，马拉美的声望逐年上升，成为一代青年诗人及作家们推崇的大师。他位于巴黎罗马街的住宅，长达10年之久，每逢星期二，便会聚集瓦雷里、纪德、克罗尔、王尔德、维尔哈伦等已有名气或初出茅庐的艺术家，这一聚会在19世纪90年代中的解体，标志着象征主义运动的实际衰亡。马拉美终其一生都在从事与诗歌有关的活动，去世的前一年，他还发表了他所谓的“疯狂之举”——长达20多页的散文诗篇《骰子一掷永远消除不了偶然》。全诗分为四个部分，分别为“骰子一掷”、“永远”、“消除不了”、“偶然”，以大小不同的字体排列，取消标点符号。诗歌的最后一段好像小船航行在满天星斗的太空下，直到它停泊，最后一句是“任何思想皆是投掷了一只骰子”。这是马拉美对他自己的思想在混乱的宇宙中为识破其中的奥秘并获取其中的法则而奋斗所作的描绘。
诗篇《牧神午后》集中表现了马拉美的美学思想。随着在诗歌创作上的要求越来越高，他在语言表达上的可能性不断拓展，为了达到尽可能精微细致的表现，他将与主题直接有关的联系隐去，而用表达印象的光与声参入各种感觉和心智的活动，将现实世界升华为一种空灵的世界，朦胧美和神秘色彩是这部诗作的主要特色。诗人对音乐性的追求，意在使诗歌能与音乐一样对观念世界做出暗示。内在韵律的丰富，更增添了诗歌梦幻般的诗意和多意性，因而也显得晦涩难解。这部作品经过马拉美多年的修改以及润色，体现出他对诗艺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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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神午后》选段 马拉美
山林水泽的仙女，我愿她们永生。
她们轻柔的肤色，
如此鲜亮，在空中轻轻飞翔
沉睡于浓密的梦乡。
我爱过一个梦？
我的疑虑，旧夜的堆积，消失于
密密细枝，那儿是一片真正的丛林
证明我啊，唯一所能献给胜利的
只有玫瑰色的理想的过错。
让我们思索
……
仙女，让我们再度沉入回忆。
“我的目光穿透藤杖，射向每根喉管，
看那光焰在波涛里永生，
空中传来森林疯狂的吼叫；
沐浴金辉的长发
融进了光辉、战栗和璀璨的宝石！
我跑来，当我双脚勾起（领略两者
的痛苦而疲惫致死）
女神们睡在唯一大胆的手臂之间；
我使她们降落，不肯松开束缚，
飞向这片绿荫憎恨的花丛，
当阳光下的玫瑰即将散尽最后的余香，
我们的游戏并未改变。
我赞赏你，愤怒的少女，
神圣赤裸的重负滑过野蛮的乐趣
逃避着我吮吸烈焰的双唇，像一道
颤抖的闪电！肉体神秘的恐惧，
从女人无情的一脚，升入羞怯的心灵，
将天真和潮湿的泪水
以及忧郁的烟雾统统抛弃。
确凿的惩罚……
不，灵魂，
那空虚的话语和沉重的身躯的灵魂，
最终屈从于正午骄傲的宁静：
它该睡了，忘却自己曾经亵渎神明，
躺在褪色的沙滩上，我多想张着嘴，
面对星空中那美酒放射的灵光！
19世纪末20世纪初，象征主义发展成国际性文学思潮，并在20世纪20年代达到高潮。后期象征派作品视野更加开阔，思考更加深沉，作品更有气势和时代感。瓦雷里（1871—1945年）的代表作《海滨墓园》意象丰富，思想深邃，格律严谨，是以古典风格传达现代意识的名篇。里尔克（1875—1926年）的组诗《杜伊诺哀歌》包含着对生与死等人生哲理的痛苦思考，奠定了其在现代诗坛上大师的地位。庞德（1885—1973年）的长诗《诗章》纵论世界文化，气势恢宏，艰深难解。他的诗学理论以及他对乔伊斯和艾略特的扶持，使他在20世纪文学发展史上占据一个特殊的地位。
后期象征主义在英语世界的代表人物主要有叶芝（1865—1939年）和艾略特（1888—1965年）。叶芝是象征主义诗人中第一个建立了自己复杂的象征体系的诗人，其理论著作《灵视》大量涉及诗人自己的历史观、宇宙观，并包含了广泛的意象，代表作品包括《驶向拜占庭》、《丽达与天鹅》。托马斯·斯特恩斯·艾略特是英国20世纪影响最大的诗人，其代表作《荒原》是现代派诗歌的里程碑。诗人在一个复杂的象征框架中以极其强烈的暗示和多义的意象展示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西方人对现实的世界厌恶、普遍的失望情绪和幻灭感，表现了一代人的精神病态和精神危机，从而否定了现代西方文明。这首抒情长诗融合了象征主义、意象主义和玄学派的一些特点，表现手法不拘一格。诗人大量使用典故（引用36个作家、56部作品和6种外文），运用比喻、暗示、联想、对应等象征主义手法，运用意象叠加、时空交错等现代诗歌表现手段。不过，由于典故用得太多，且想象、联想和暗示都带有很大的随意性，造成诗歌晦涩难解，使一般读者望而却步。
音乐链接
艾略特广为人知的作品是其童话诗集《擅长装扮的老猫经》，诗歌描写了各种各样被赋予人性的猫类，英国作曲家韦伯将之谱写成音乐剧，是世界上票房最高的舞台剧之一，其中魅力猫所唱的《回忆》歌词选自艾略特诗作《风夜幻想曲》。
作品欣赏
◎《荒原》选段 艾略特
“是的，我自己亲眼看见古米的西比尔吊在一个笼子里。孩子们在问她：西比尔，你要什么的时候，她回答说，我要死。”
（献给艾兹拉·庞德，最卓越的匠人）
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荒地上
长着丁香，把回忆和欲望
参合在一起，又让春雨
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
冬天使我们温暖，大地
给助人遗忘的雪覆盖着，又叫
枯干的球根提供少许生命。
夏天来得出人意外，在下阵雨的时候
来到了斯丹卜基西；我们在柱廊下躲避，
等太阳出来又进了霍夫加登，
喝咖啡，闲谈了一个小时。
……
并无实体的城，在冬日破晓的黄雾下，
一群人鱼贯地流过伦敦桥，人数是那么多，
我没想到死亡毁坏了这许多人。
叹息，短促而稀少，吐了出来，
人人的眼睛都盯住在自己的脚前。
流上山，流下威廉王大街，
直到圣马利吴尔诺斯教堂，那里报时的钟声
敲着最后的第九下，阴沉的一声。
在那里我看见一个熟人，拦住他叫道：“斯代真！”
你从前在迈里的船上是和我在一起的！
去年你种在你花园里的尸首，
它发芽了吗？今年会开花吗？
还是忽来严霜捣坏了它的花床？
叫这狗熊星走远吧，它是人们的朋友，
不然它会用它的爪子再把它挖掘出来！
你！虚伪的读者！——我的同类——我的兄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