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泥上铺着石板的小道两边是一排垂杨柳,往前走一百米看见了一堵白色的围墙,一扇铁门在围墙中央显得高大了许多。铁门前有一条从泥土里伸出的水管,水管上按着一个水龙头,生锈了没漏水。
穿过铁门是院子,铺着水泥,不过质量似乎很一般,开裂了。一栋漆了红漆的木楼正对着大门。屋顶上的烟囱里冒出浓浓的青烟。粗壮的三根梁柱间穿着横木,横木上挂着被单和红色的裙子。
吱嘎嘎地一声,门开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走出来,她的脸有些黝黑,脸颊乏红。一条又粗又长的鞭子顺在背脊骨上的鸿沟里。她穿一件黑底白边的彝人连衣裙,宽松的袖子里露出一条不太白,但很结实的手臂,手臂上戴着一只手工制没有图案的银手镯。
“远方来的客人,”她挪到门的一侧,好让客人进屋,“欢迎,欢迎——”那口带着彝族口音的普通话真是动听极了。一双乌黑的眼睛闪动着乌黑的光泽,她一点都不腼腆。
屋子很大,往上离木壁只有一步之遥的位置,烧着一堆大火,照在人的脸上红彤彤的,暖烘烘的。火堆上的三角铁架上支着一个黑漆漆的土锅,里头炖着一只土鸡。地板是木板做的,似乎悬空着,人走在上面有弹性。
火塘边铺着羊皮,沈图和陈可人在上面席地而坐。
先喝了一杯苦茶,再喝了一杯自烤酒,然后吃了土鸡肉,接着不停地喝自烤酒。
“我老了,”老人说,“早退下了,阿依妞妞继承了我的衣钵,放心吧,她可是青出于蓝啊。”
阿依妞妞单手端碗,大口大口地喝酒,看得出她千杯不醉。吉克毕摩打了一辈子光棍,阿依妞妞是他家族里的人,按辈分算是他的孙女。从小她便能看见一些不寻常的东西,还为此大受困扰,吉克毕摩瞧了之后深知这姑娘有阴阳眼。
他思量再三后用古秘术封住了阿依妞妞的阴阳眼,告诉她长大后若想做驱魔人就来找他。
“现在时代变了,”阿依妞妞放下酒碗,“我爷爷一辈子从没收过别人的一分钱,人们尊敬他,到哪里都有他一双筷子,一只酒杯。现在不同了,驱魔人越来越不受待见。你们明白的,说到底驱魔人还是人,也得吃饭喝水不是!”
沈图笑了笑,“五毛的打火机,两块的大米,一百块的西瓜,我喜欢明码标价。”
“干你们这行,你收多少?”阿依妞妞端着酒碗没喝,一双眼睛更黑了也更有光泽了。
“说不好,有时候给一百万也不干,有时候倒贴钱也干,”沈图摸出一根雪茄点燃。
“我不信,”她喝了一口酒,没放下酒碗,“一百万你还不收?”
“你就当我吹了牛,在你面前做了一回小丑,”沈图顿了顿,“你开个价吧,不管是不是一百万我都答应了。”
“你有一百万?”
“没有。”
“那你凭什么答应?”
“我自认为还有一身的力气和一个不错的头脑,放心好了,我保证不会去抢银行的。”
阿依妞妞张大了嘴巴笑,真神奇,居然没有声音。过了很久,她终于不笑了,“你真幽默,我不讨厌你。”
这句话应该不是在说她喜欢沈图。路边有只花猫,蜻蜓看见了也不讨厌;天上有两只燕子,白云看见了也不讨厌;书桌上有一只钢笔,苍蝇看见了也不讨厌。
“为了不让你在餐厅里举起玩具左轮枪,吓唬无知妇女;为了不让你趁夜偷偷潜进没有狼犬看家的无人别墅,放心好了,我不会跟你要一百万的。”
“真他妈好笑,”陈可人抽出一支烟咬着,没点燃,“打情骂俏也选个对的时间吧,别忘了,你他妈是来干什么的。”
“一百万你有吗?”阿依妞妞瞪着陈可人,要是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她俩会打起来的。
老人坐在旁边抽着烟斗里的烟,他喝了一瓶五十六度的“大麦酒”,黑黑的脸上透着红,应该有些晕了,但他还想再喝一碗自烤酒,伸手往酒坛里舀酒。阿依妞妞从陈可人脸上收回目光,瞪上了老人。那目光似毒箭,老人乖乖地缩回了手,舔着了舔嘴唇,低着头猛抽烟,不再打自烤酒的主意了。
“听着,陈可人是吧?”阿依妞妞向前倾了倾,“要是为你,你给再多的钱,我也不会管你的死活。”她扭头看着沈图,“你说话真有一套,我不讨厌你,原本我不想收你钱的,但是我已经半年没生意了,你知道的,爷爷爱喝酒。”
“了解,”沈图说,“五万怎么样?”
阿依妞妞皱了皱鼻子,“你有五万?”
“一个西装革履的大叔,坐在一间隔音效果很好的茶室包间里,跟前的茶几上有个皮包,里头塞着鲜红的十万。我坐在他对面,他的女儿,那个胸前插着根鹰羽的漂亮姑娘在不远处的别墅里,在一个银质冰棺里躺着。而我只要答应替他去寻找鹰羽的主人就能拿走茶几上的皮包。”
“没出什么力气就拿走你血拼出来的一半,会不会不合适。”
“抓到鹰羽的主人我还有另外的十万可以拿。”
阿依妞妞吸了一口气,空气穿梭在牙缝里嘶嘶地响,“这样看来了,一切都变得合情合理了。”
“当然,钱我已经准备好了,在车里。”
“我信得过你,”阿依妞妞推了推柴火,火堆里冒出一股滋滋作响的星火,“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怨灵,”沈图指间的雪茄留有一截长长的烟灰,看得出只要受到轻微的外力就会断了,“他找到了适合他的躯壳,并且已经杀了三个人。”
“怨灵的生命就是执念,他的执念是什么?”
“复仇。”
阿依妞妞瞥了一眼陈可人,随即看着沈图,“这也是你带她来的原因?”
“怨灵要杀的总共是四个人,她是最后一个。”
“杀完了他想杀的人,怨气就消了,到时他就轮回去了,不会在人世间徘徊。”
沈图吸了一口烟,长长的烟灰掉下去了,“可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阿依妞妞打断沈图的话,“放心,我不会因为不喜欢她而眼睁睁看着她被怨灵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