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其格恍惚之中听见妇人细细的啜泣,宫娥细碎的脚步,张开眼睛,秀殊正坐在榻前,红妆乱,珠泪洒。阿常在一旁不住的安慰。
“可怜的小阿婵…我早说教他填了那破池子,他偏是不肯,如今倒好!教我小幺再受这样的罪…”
北氓的规矩,孩子的小字由母亲取,秀殊时常思念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总是念着南晋的诗词“千里共婵娟”,这时她的眼里总是有浓的化不开的忧伤,巴日图会说,“你娘亲是想家了”,于是其其格就有了这么个南朝的小字,兄长父母都是叫她阿婵。
秀殊絮絮叨叨的说着,突然看见其其格醒来,颊上泪痕未干,慌慌张张的抓住其其格的手,
“你总算是醒了…感觉如何啊?可有不适?阿常,快去传方融进来,”秀殊说着,泪水又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流到被褥上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深色的痕迹。
其其格抓着秀殊的手放在自己脸上,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秀殊,尽显小女儿娇态,“阿娘,我没事了。”
不多时,方融就随着阿常嬷走进内殿,隔着珠帘,其其格看见方融黑白参半的胡须和他常年不离身的药箱,其其格照例伸出手来,方融附上锦帕,一会儿皱着眉,一会儿捋着须,仿佛是有什么疑难杂症。
秀殊和阿常倒是惶惶不安,也不敢问,就这样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阿常终于忍不住问,
“方上工,公主可还安好?”
“嗯……无碍,公主受惊受寒,不过好在公主年轻,待臣开几副药,调养旬余便可。”方融慢腾腾地收起锦帕,秀殊和阿常松了一口气,秀殊看了阿常一眼,阿常恭声道,
“方上工,请。”
其其格感觉有些好笑,每每方融来诊治,半刻的事他要拖上半日,总是搞的秀殊担忧不已,若非他是秀殊当年的陪嫁御医,又是上工,其其格早就想换个人。
“你阿爹正在议事,晚些再来看你,再睡一会儿,阿娘看着你睡。”秀殊拨开其其格额间青丝,此时的她就是一个温柔的母亲。
其其格乖巧地埋在被褥里,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其其格闻到淡淡的香气,北氓男子不着香料,可这个味道断然不是其其格宫里的苏眉香气,其其格开始寻找,可宫殿被浓浓的雾笼罩着,没有一个侍女,娜娅也不在。
她循着香气走啊走啊,走到了莲池,她不知怎的就掉进了池子里,池子里的香气真浓啊,其其格感觉身子里充满了冰冷的水,那样熟悉的痛感袭来,其其格很绝望,同样的噩梦,她做了一次又一次,可不同的是,他来了。
祁王,他抱着其其格,把她带了出去,哦,原来是他身上的香,是南朝人的香料。
其其格醒来的时候,秀殊早已离开,她的脸上是挂着泪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落泪,也许是因为这么多年终于有人带她逃出了梦魇而感动。
娜娅听到声音进来,“公主,你醒啦。”
“几时了?”其其格揉着眼睛。
“唔…已经申时了。”娜娅想了想。
其其格方梳洗完,走出长芳殿就听见假山后的声音。
“不会吧?可汗这么疼爱公主,怎么舍得把她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怎么不会?这次求亲的是南晋,我朝与南晋多有联姻,大长公主、长公主,哪个不是远嫁南晋?何况还是南朝皇子亲自迎亲,可汗就是再舍不得,恐怕也—”
“放肆!”娜娅厉声呵斥,“宫女私议政事,当贬至丈责二十,罚俸一年,尔等明知故犯,还不跪下!”
两个小宫娥颤巍巍的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认罪。
其其格却什么也听不见,脑海中只有联姻二字,娜娅搀住她,担忧道,
“公主,公主!别听她们胡说,我非要撕了她们的嘴!”
其其格却一把推开她,跌跌撞撞跑到金殿,金殿门口许多侍卫宫娥见到她都是惊讶惶然,其其格却分明看到了他们眼底的怜悯,众人方欲行礼,其其格立刻挥退了他们,其其格抚摸着殿门上繁琐恢弘的花纹,却听到了他的声音。
“本王此行,乃奉父皇旨意,求娶北氓嫡公主,愿结秦晋之好,缔万世之约。”霍惊鸿递上国书。
巴日图和秀殊交换了个眼神,心知此时祁王才言明来意,只怕心意已决。
巴日图沉吟片刻,
“北氓南晋结与姻亲,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只是昭烈皇后,我朝乌娅长公主崩逝不过三年,如今却要嫡公主嫁给嫡亲的姑丈,只怕要落人口舌。”巴日图滴水不露的说着,秀殊端起茶盏轻酌。
“两国交好百年,南晋皇后多是北氓公主,此番本王携诚而来,愿以炀州以北十城,另加十年岁贡为聘,迎娶嫡公主正位中宫,母仪天下。”霍惊鸿不卑不亢,分明强势,却偏有谦逊的样子。
巴日图面露为难,秀殊却狠狠瞪他一眼,巴日图只好敷衍道,
“此事…明日朕会给殿下一个答复。”巴日图挥了挥手,不再谈论此事,霍惊鸿也识趣,不再步步紧逼,反而话锋一转,谈论起南晋风土人情。
而门外,其其格脑中一片空白:自己要嫁给他的父亲,那个已是天命之年的南晋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