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亲队伍自北氓皇宫南下,借道额吉河,过北梁关、长风口,直指北氓南晋交界之处—苻梁,南晋的人会在那里等候,接走南朝的皇后。
“殿下,公主身子不适,能否停下休整片刻?”娜娅急匆匆地跑到阿努斯马前,胸脯随着她的大口喘息而起伏。
阿努斯皱着眉心,抬头看了看血红的夕阳,随即沉声道,“不可,必须要在日落前赶到驿站,此处不可久留,阿婵…且忍一忍吧。”
阿努斯狠了狠心,不再去看娜娅的眼睛,沉声催马,娜娅只好回到舆车旁。
“公主…马上就到长风口了,到了驿站就好了,公主再坚持一下。”娜娅低低的安慰着其其格,只听到舆车里其其格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其其格眼前发白,眩晕头痛,此刻方觉长芳殿里的日子恍若仙境一般。
最后一缕夕阳被收走时,送亲队伍已经到了长风口官驿。
其其格被阿努斯勉强灌下半碗白粥,便再也吃不下去,在粗陋的干草麻布之上沉沉睡去,阿努斯轻抚妹妹苍白虚弱的侧脸,飞扬的长眉之间难掩关怀心疼,终于长叹一声,替其其格掩好被褥,起身离去。
次日,送亲队伍早早启程,行进神速,三日后便到了苻梁。
风沙腐蚀的石碑残缺不全,却屹立不倒,朴拙的石碑北面刻着隶书写的北氓,南面是金文所做的南晋,一浓墨重彩,一纤巧精致,正如两国民风。
阿努斯持缰勒马,手微微抬起,示意停下,早早等候在苻梁的黄门一扬拂尘,
“北氓嫡公主到—”
霍惊鸿走上前,笑看马上的阿努斯,阿努斯下了马,亦走上前去,二人相互躬身,颇有默契的看向舆车。
其其格纨扇掩面,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下舆车,三执之礼后,其其格放下纨扇,面向正北方三跪六拜九叩,礼毕后,侍女再奉纨扇后退下,南朝的黄门走上前搀着其其格走近石碑,阿努斯将手中金节交与霍惊鸿,彼时,其其格被黄门引着跨过以石碑为界的边境线,走进南朝的疆域。
如此,就算把她交到了南晋,其其格已经是南晋人了。
其其格能感受到一路上哥哥的不舍,而她,又何尝不是辗转煎熬?其其格忍不住挣脱黄门回身跪下,阿努斯显然没料到,手甫一伸出,却又僵在半空,不知要扶起的是妹妹,还是南朝皇后,也不知要不要、该不该扶。
“哥哥,阿婵次去,怕是此生再难相见…”其其格抬头看他,墨色眸子里蓄满晶莹的泪水,
“哥哥…保重。”
“阿婵…”阿努斯开口,到底是自小看着长大的妹妹,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南朝使臣尚在,阿努斯的不舍如何说得出口?他摸了摸身上,连个像样的信物也没有,只得作罢。
其其格没有回答,急促的起身,仿佛是怕再次流露出脆弱,她不再回头。
霍惊鸿跪下,携众人迎接嫡母,迎接南晋皇后。
“儿臣惊鸿,叩见母后,母后长乐无极。”
“皇后娘娘千岁。”众人伏地垂首。
隔了六个月再次相对,竟是这般境地,嫡母与庶子,诡异而滑稽可笑的关系,其其格的少女心思,只能埋在北氓皇宫里,埋在莲池边,屏风后,只能说给那个风流的三皇子听。
听着他的声音,其其格心头一窒,稳了心神,“平身。”
风声苍劲,霍惊鸿却感受到她的平静声音之下的细细颤抖,是在害怕吗?不是告诉过你我会亲自迎亲,让你不要担心吗?
其其格身边的黄门退下,不知何时身边没了人,其其格有些慌,不料霍惊鸿起身,走到其其格身边,稳稳托住其其格的手臂,袍袖之下两人指尖擦过,其其格突然战栗,猛的缩回了手握成拳,而他,仿佛不曾在意,笑意仍如春风般和煦。
其其格随他走上凤舆,俯身进去时,将将坐定,其其格这才看见层层广袖被车里的镂空花雕勾住,其其格有些着急,广袖宽大,不易发觉,其其格只盼他没看出来,待垂下帷裳之后自己慢慢解开。
哪知霍惊鸿握住其其格的手腕,其其格牟足了劲不肯挪动,瞪大了眼睛防备的看着他,霍惊鸿觉得有些好笑,“母后,请宽心。”
修长的手指灵巧翻转,广袖被释放,花雕完好,其其格为自己方才对他的误会感到有些尴尬,垂下眼帘,闷声道,
“皇儿有心了。”
霍惊鸿抿唇,亲自放下帘子,走下凤舆,阿努斯和他再次行礼,长号响起,北氓的送亲队伍陆续撤离,打道回府,南晋的迎亲队伍即时启程,五日之内即可到达王城。
峪河边,其其格看着水中明显瘦了一圈的自己有些出神,曾经丰润的脸蛋变成了瓜子小脸,娜娅拿着水壶在他身边接水。
马蹄得得,其其格敏感的抬起头,是那个跟在他身边的,姓宋的人。
宋弗桢快马疾驰,连夜赶到这里,下了马竟顾不得行礼,径直走到霍惊鸿面前。
“陛下昨日晨起驾崩于宣世殿。”宋弗桢沉声道。
“什么?”霍惊鸿震惊道,“父皇…太子竟这般心急。”霍惊鸿眉心高颦,思索片刻,走到其其格身边,顿首跪下,
“母后节哀,父皇驾崩,请母后着素服随儿臣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