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流年看起来比前段时间他见到她的时候更瘦了,肩背很单薄,一只手便能握住,脸颊瘦削,没有多余的一点肉,她眉目清秀,琼鼻小巧,唇红似樱,是个很漂亮的女子,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落下,她纤细的手抚摸着妹妹的脸,“余年,姐姐对不起你,可我,已经实在无法忍受下去了,本来我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来停止掉这份痛苦,他们警告过我,若我自杀,便不会放过你,所以我试过多次想要意外死亡,也许那样他们便不会因为我的死而迁怒于你,可惜我连那样都做不到。
我忍了够久,今日只能先杀掉那五个人,可还有别的人姐姐没有能力一次杀掉,他们若活着,是不会放过我们的,姐姐是杀人者,若我的死可以平息其余人的报复,这便是最简单的事。
可是我知道他们不会,我若死了,便护不住你了,他们只会更疯狂的报复你,我不想我视作掌上明珠的人遭受和我一样的事情,我所承受的事,只有我一个人就够了,可是你要干干净净的,这样楚家的儿孙里至少还有人有颜面可以去见先祖,所以别怪姐姐,我知道你的手很冷,刚刚一定很疼对不对,别怕,姐姐这便来陪你”
她拿出放在床边柜子中的一把剪刀,又看了看烛架上的蜡烛,文墨轩知道她这是要求死了,他知道这次他无能为力去救她了,只是还有些话想要与她说,他掐了个诀现身出来。
楚流年乍一见,屋内突然冒出个人,即便文墨轩眉清目秀,是个书生模样,但楚流年依旧大惊失色,满眼防备。
文墨轩没有动,只道:“我是地府五殿勾魂使文墨轩,奉了批单来勾你之魂”
楚流年艰难的笑道:“连地府的使者都迫不及待的想要我去死,看来我这条烂命早该结束了”
她举起剪刀对准自己的心脏,文墨轩突喊了一句,“等等”
“怎么,地府使者是来拦我的吗?”
“你还有弟弟,当真不考虑他了吗?”
她苦涩的笑道:“他不是我的弟弟,他已经彻彻底底的被那个人给教坏了,认贼作父,变得和他一样人面兽心、鲜廉寡耻,看着一副人模人样的样子,实则做的都是些卑鄙龌龊、欺世盗名之事,他已经没救了”
“那你可有告知过他真相?”
“这种锦衣玉食的生活他怎么可能放弃,他可以对父亲的死因熟视无睹,可以对家里的财产被恶狼霸占而无动于衷,看到母亲与姐姐的遭遇而置若罔闻,我的死就是对他最好的报复,他们会把他赶出楚府,锦衣玉食的生活不再,又无一长身之技,待流落街头,受尽冷眼之时,他才会知道到底是在谁的保护下他才会有如此安富尊荣的生活”
“你真的决定好了吗,结束自己的生命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既然连死的勇气都有,难道没有办法把这勇气转换为活下去的勇气吗?”
她抖着肩膀笑道:“现在才跟我说活下去的勇气未免有些晚了,当我把我的手放在余年的脖子上,就注定没有退路了,我已经不配再活下去了,你不是我,自然可以堂而皇之的说出活着其实并不难,可是对我来说既然连死都不惧,活着该有多痛苦,你应该过得很幸福,所以既然你无法体会我的痛苦,便不要轻易的说出那些话”
文墨轩静默了良久,他的意识中第一次打破了他的认知,这世上还有很多生灵的苦是他不知道的。
“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他默默退了一步,把身子转了过去,要他亲眼看到一个生命消失在他眼前的场景还是有些艰难,而且他也没有勇气告诉她是他前几次阻挡了她的解脱,使她多在深渊中又多受了好些的苦。
“你没有错,他们在地府中会受到严酷的惩罚的”
“谢谢”
二人同时出言。
楚流年闻言又道:“请你帮我一个忙,我死后请打翻那个烛架,我不想我和妹妹的尸体落入那些恶人的手中”
“好”
身后很沉静,不一会儿听到了一声闷哼声,之后又安静了许久,文墨轩转过身,见楚流年倒在她妹妹的身上,还握着她的手,她们的生魂已经离体了。
他走到烛架边把烛台推到,烈烈火苗迅速蹿起,顺着帷幔、木制的家具很快的蔓延开来,不一会儿这里便变得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的火场了。
不一会儿谢必安带着那些五人的魂赶过来,楚余年的生魂也已经离体了,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为什么会被一直疼爱自己有加的姐姐杀死。
待见到那五人其中一人便是楚员外,更是不明所以。
文墨轩本想着这女孩见到那五人时会对她造成伤害,但谢必安似乎对他们施加了私刑,他们的眼睛已被弄瞎,舌头也被拔出,耳朵也被插了银针,如此他们的言语目光便不会弄污到他自己和楚家的两姐妹。
“你这是动了私刑”文墨轩道。
“是”
“勾魂使动私刑是要受罚的”
“我知道,但是,值”
楚余年见房屋里都是漫天的火光,自己和姐姐的尸体躺在火光里被烈火灼烧,而被自己视做亲父的楚员外竟然变成这般不人不鬼的样子,顿时大惊失色,哭了起来。
这些事情太复杂了,若是直接把她姐姐遭遇的事情告之于她,恐怕她更加难以承受,谢必安遂轻轻在她头顶敲了一下哭丧棒,她哭声渐止,慢慢昏了过去,谢必安在一旁用手托住她。
此时楚流年的生魂也已经离体了,只是离体之时突然产生了一团团厚厚的黑雾,谢必安惊道:“不好,她似乎是生前受的苦太多了,怨念太重,连死后的魂灵也没有了求生的意愿,怨气占据了主导,魂灵似乎有失控的危险”
谢必安和文墨轩想用安魂阵控制住她,可是这附近似乎有更为强大的力量,那失控的魂灵被一股力量引走,破窗而出,转眼不见。
谢必安想要带着手中束的魂追上去,可是手中的魂似乎也被西北方向的力量牵引一般,在朝着那个方向不安的躁动,他相信若是没有他手中的束魂绳,他们几个也一定也会被引去西北方向。
文墨轩道:“谢兄,你先带着这六个魂灵找最近的土地庙回到地府,叫罗前辈和白前辈前来帮忙,我追上去把楚小姐的魂灵截住,她已经够苦了,万不可再让她有什么闪失”
话毕,两个人兵分两头。
谢必安赶回地府的时候心想,他是不是疏忽了什么,善平国西北方向,好像......好像隔着妖界不远便是魔界的金蝉山,那里可是遍布着食魂树,这般,二人都会有危险啊,他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尽快赶回去找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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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举办完射蝉大会不久的金蝉山上,蝉鸣声少了很多,一轮满月高悬,月光斑驳,树影憧憧,交缠蜿蜒的藤枝随风飘扬,若不是食魂树是那般可怕的树种,这金蝉山上看起来还真是一幅春意盎然的景象,有人正在山上闲庭信步,似乎在欣赏山间美景。
这漫步金蝉山的人正是凌夜和熄颜,上次射蝉大会凌夜虽说是和战天比了个平手,但在魔界也是声名大显,虽然曾经是大闹过魔界之人,但实力在这摆着,那些魔虽嘴上碍于魔尊的面子,但暗地里还是心服口服的。
熄颜道:“上次都忘了问你,这射金蝉的弓箭都是特制的,你第一次用怎么会使用的这般熟练”
凌夜微微笑道:“对我来说不难,只要用过一次,便能掌握技巧,赤炎长老还是挺在乎炎魔山的荣誉的,给我试过他从前参加射蝉大会用过的弓箭”
“原来是父亲给你开了小灶”熄颜很开心父亲并没有排斥凌夜,相反还很认同他。
凌夜边走边听熄颜说,他手背在身后,指尖处凝出了一个小冰棱,弹了出去,射到了身后远处的一棵食魂树上。
他们继续在林中走着,凌夜抬头观天,今日金蝉山上既能见到挂在东空中的血月,也能见到挂在西空中的圆月,是阴气最重的时候,也是魔界的魔气极易产生波动的时候,动荡易生变,原本不存在的东西,也会因为某种原因而现世。
而根据星相的占卜、轮盘的运转,要出事的便是今天,而该了结的事也是在今天,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能够进入那里的时机也是今天。
熄颜见他似乎走神了,心里有些奇怪,最近他在同她讲话的时候总是会默默的走神,她不知道为何有种感觉,好像只有他们在与罗九遇见的时候,他都会对她格外的体贴,格外的好,可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她还在失落什么呢?
突然林中传来一阵震动,又一团黑气跌跌撞撞的朝着林中而来,被那附近的几棵食魂树缠绕起来。
食魂树张开树干上的嘴道:“这可真是难得的美味啊,心存如此深的怨念,多么绝望痛苦,连魂灵都失去了活下去的愿望,被我吃掉便是物尽其用”
另外一棵食魂树道:“明明是我先发现她的魂灵的,怎可让你抢到我的猎物”
又有一棵食魂树道:“这女子明明是我们合力将她的魂灵吸引到此处的,怎么可以让其中一个独享,要享用也应该是大家的”
楚流年的魂灵被众多藤枝缠上拉扯,可是她双目空洞,没有一丝想要挣扎的欲望,像她这种人连灵魂都不配得到救赎。
“楚小姐,楚小姐”不远处有传来呼喊她的声音。
文墨轩追着她消失的方向一路追来,虽然追到附近才发现这里是金蝉山,有众多的食魂树,可是见到楚小姐被食魂树缠上,他还是奋不顾身的赶来,他已经伤害过她一次,若非如此,她可以早些解脱,或许也不用亲手杀了自己的妹妹,所以无论如何,他不能再让她的魂灵遭受这种痛苦,也许现在她觉得自己无法得到救赎,但地府会惩罚那些恶人的,她也会拥有一份美好的来世。
他虽然着急,但也不算莽撞,他仔细聆听这附近的声音,寻找着蝉鸣的声音,这里刚刚经过一次射蝉大会,金蝉已经十分稀少了,然后在金蝉山的外围他还是隐约的听到了蝉鸣声,闻声而去,他快速从树干上捉了三只金蝉,然后远离了那棵食魂树。
他把金蝉系在一起,挥舞着金蝉硬闯进了楚流年被缠住的位置。
“楚小姐,楚小姐,快醒醒,别睡过去了”
楚流年迷茫的睁开双眼,“是你啊,文使者,你怎么也在这里?”
周围不时有藤蔓枝条在他身边挥舞,他手中的金蝉不多,不能四面八方的恫吓住那些食魂树,顾的了左臂便顾不了右臂,更何况还是要在食魂树的嘴里抢食物。
他身上不时有藤蔓枝条的割伤和洞穿伤。
“你知道魂灵是可以有很多世的,这只是你的其中一世,待你去了下一世这一世的一切便消散了,你不叫楚流年,没有遭遇过这些事,你会有个幸福的家庭,还会有真心爱你的人,为什么仅因为一世的苦难而放弃来世的美好呢”
“可我忘不了,我已经不干净了,他们怎么待我都打击不了我,可,是我亲手杀了我妹妹”
“真正不干净的人是他们,不要为了他们的错误惩罚自己,你到地府来还可以见你的妹妹,她从来没有怪过你,你不想再见见她吗?”
“我......”
楚流年动摇了,她,还有机会再见到自己的妹妹吗?
缠住她的食魂树道:“糟糕,她的心思动摇了,她不再是完全求死的念头了,臭小子,破坏了我们的美食,还这么自不量力的敢深入到金蝉山里来,我看你是找死”
文墨轩正用手中的金蝉放在缠住楚流年的枝条上,那枝条碍于金蝉已经开始瑟缩了,缠绕渐松,可是他没想到自己的背后有一根如手臂粗的枝条正袭击来贯穿自己的肩胛,他闷哼了一声,嘴角处有鲜血溢出,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被那藤蔓狠狠的缠绕挤压。
他脸上顿时冷汗淋漓,脸色惨白,浑身不住的颤抖,但是他依旧护住身下的楚流年,用手中的金蝉继续为她祛除缠在她身上的藤蔓。
楚流年也惊呆了,他的血迹滴在了她白皙的脸上,她眼中满是惊恐,她的脑海中重新有了生和死的概念。
而刚刚在林中另一侧的熄颜和凌夜也赶了过来,入目而见的便是文墨轩被众多藤蔓枝条缠在空中,一根枝条洞穿了他的心口处,正紧握着他的心脏折磨着他。
而他的身下还护着一个人魂,而那藤蔓丝毫没有减轻对文墨轩的折磨,他的脸已经被疼痛折磨的扭曲了,浑身不住的痉挛。
熄颜道:“那个不是地府的勾魂使者吗,先前见他时常跟在罗九身边的,叫......”
“文墨轩”凌夜道。
熄颜看了他一眼,“你要救他吗?”
他手掌垂在袖中,紧紧的捏了捏,神识在四周探了探,她,还没有来,若是再晚些,便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