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辰州府城城门关闭,不放得人进出,缘由是衙门怕那死囚同伙混进城来劫法场。
因昨日官府已贴了告示,今日要斩那江洋大盗龙头老大,城里百姓多来围观。
中有看热闹的,也有敬他或恨他的。
敬他的便在路边摆了香案上祭,恨他的则用石子泥块掷他。
看那囚车上的犯人,双手反绑,背上插着块斩字牌,披头散发,满脸肿胀,身上净是血污粪便,已看不出人样。
从监狱到菜市场约莫两里路,囚车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才到。
那菜市场搭了个台子,放了几张桌子与椅子,便是那监斩官与一干官府老爷的座位。
知府与通判大人居中坐了。
台子靠前中央立了根木桩,那是等会把犯人缚着在那用的。
台下空地站满了来看行刑的百姓,一百多名官兵手持长枪,腰挎钢刀把刑场围了,防止有同伙劫法场。
话说那谢恒的姘头名叫永娇,十六岁嫁了人,十九岁那年,丈夫与一外地来的客商偶然相识,一天晚上一起在城外对岸饭店喝酒,桌子上不知怎么起了口角,一板凳把人打晕死在地,以为杀了人就坐船逃跑,慌乱中掉到江里淹死了。
有人告到官府,衙门审理后判她丈夫畏罪自杀,连带赔偿苦主五十两银子作汤药费。
那谢恒出面帮忙,替她出了银子。
她死了丈夫,又感激谢恒,那谢恒乘虚勾搭上她,平日里隔三差五来与她幽会,做那事比对自己娘子还要勤快。
这妇人年轻貌美,对那男女之事比常人瘾大。自死了丈夫与这谢恒相好,情到深处常常用力搂住情郎说:“跟你在一起方才觉得自己是女人,怎地以前没遇到你。”
她却不知是那谢恒找人做的局,雇凶淹死她男人,目的就是为了霸占她。
这日,永娇清早起来就梳妆打扮,只等着心上人下了差就来相会。
前日晚上缠那情郎得了二百两银子,今日可要好好伺候他,只怕他说的长沙有大笔财产等着他是真的,以后还要好好粘着他享点福,自己可莫要让他给抛了。
左等右等不到,永娇心里突然发慌,以前他是一下差就先过来钻到老娘被窝快活一番才回家的,今日怎么这时都没来,莫非出什么事了?
这时听得门外有人互相招呼:“今日菜市场行刑,要斩江洋大盗,去看热闹喽。”
永娇一想:“莫非今日官府人手不够,怕是被抽调去了。”便想着到那刑场去寻情郎,顺便也看看热闹。
永娇来到菜市场,见一犯人双手反绑,背上插着长长的斩字牌,捆在那根木桩上动弹不得。
远远看去,那犯人衣裳腌臜,披头散发,头肿得像个猪头,脸上尽是血污,全没了人样。只有那双眼睛在不停转动,似是在人群中找人。
原来谢恒昨日被志顺打晕醒来见自己被镣铐锁了,身上又被换了囚衣,灌了哑药,便知他们想用掉包计救人。
初始他不害怕,觉得自己与龙头老大五官不像,就算自己不能说话,提刑官一来验身就会察觉,心中还道对方愚蠢。
没想到志顺他们对自己先是掌嘴打耳光,接着又是割舌头缝嘴巴,就知要糟。
这种手段以前自己对别人用过,知道被掌嘴打耳光,脸和嘴唇就会肿得像个馒头,尤其是割了舌头会出血不止,再把嘴巴缝上,淤血流不出去,人的头皮和面皮就会肿胀,五官就会变形,任是亲人都认不出。
果不然,就连提刑官都分辨不出来。
现今被绑在台上,便只希望有人能相认自己出来,方得能逃过一死,便打起精神,睁大眼睛在人群中找熟悉的人。
围观众人大多数是来看热闹的,一个个兴高采烈的。
谢恒见那中间有许多是自己认识的,便一一回想起来:那吴阿三,被自己讹过三十两银子;那杨小二,被自己打折过手;那谌老头,被自己给踢翻过货担;那陈秀才,被自己霸占了房子......
谢恒此时后悔极了!全都是自己祸害过的,莫说他们此时认不出自己,就算认得出,估计都会巴不得自己被砍头。
他有些心灰意冷,暗想:这真的是恶有恶报,今日才得报应吗?不,自己不甘心。
他重新抬起头,这时看到永娇那姘头站在人群外边,身边还围着几个男的。
他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喊不出声音,眼睛死死盯住永娇,身子拼命挣扎,恨不得扑过去抓住她,拖住她到知府大人面前,让她明明白白告诉大家,自己是谢恒,不是那个龙头老大。
永娇站在人群外边看着热闹,她刚才已经把台上的人看了一遍,没有发现自己的情郎,本想回家去,几个孟浪子却挤在她身边与她说话,言语里尽是挑逗之词。
她也不恼,只是咯咯轻笑。
这时一人夸道:“小娘子真是俊俏,你看,就连那将死之人都兀自盯着你看。”
永娇抬眼望去,果真那犯人直直望着自己。她“呸”了一声:“那腌臜货,死到临头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便不看他。
刚转过头,心里咯噔一下:“那眼睛怎地熟悉?”
就忍不住又去看,老天爷,那眼睛好像谢郎的眼睛,平时谢郎看自己就是这样子,就像是恨不得把自己整个给吃下去。
她想看清楚就慌忙往前面挤过去,可恨前面人太多,往前迈步都难。
这时候听得三通鼓声,有人喊道:“午时已到!”
提刑官把验身公文呈过:“已验明犯人正身,无误!”
有官兵把插在犯人身上的斩牌取下呈给知府,知府大人提起朱砂笔,在斩牌犯人姓名上打了一个红色的×。把斩牌往地上一扔,大声喝道:“斩!”
便有两个如狼似虎的官兵冲上前去把那捆在木桩上的死囚解开,拎了犯人拖到前台去跪。
那犯人用力挣扎不肯,膝弯被一踩跪了。两个官兵脸朝后压低身子一左一右抓着犯人肩膀和胳膊扭住不放。
一个刽子手右手扛刀在肩,左手端着碗酒走到犯人左侧身后。
全场瞬间安静。
只见他把碗里的酒一口喝了,把碗一摔,那两个扭着犯人的官兵往两旁一闪,“噗”一声,刽子手把口里的酒喷到犯人脖子上。
那犯人突然被酒一刺激,身子猛的一直,脖子挺起。
刽子手眼快,手起刀落,偌大一颗人头飞了出去,掉到地上滚了几圈。
那犯人身子兀自不倒,从断了的脖腔处一股血箭喷射向天。
刽子手一脚踹倒那无头身子,提刀离去。
先前那谢恒被踢跪在地,眼睛不离永娇那人,见她还在人群里往前挤。
突然众人皆不做声,俱踮起脚跟伸长脖子望向自己。
那永娇被人挡住,就欲伸头去望。
只觉脖子一凉,瞬间天地翻滚,他的脸已经挨着地了,他还想努力去找永娇,眼中余光最后看到的是一个无头身子还跪在台上。
一个官兵到地上捡了人头,跑到台上呈与知府:“大人,犯人斩讫,请验首级。”
知府只看了一眼,那人已死,眼睛还睁着,模样甚是吓人。便吩咐道:“着犯人亲属收敛尸体。”
提刑官禀告:“此为江洋大盗,不知犯人亲属何处。”
知府大人一摆手:“着人抬去城外乱葬岗埋了。”余下便具公文备讫。
且说那永娇被挤在人群不得动弹,又望不到前面,心中着急。
这时人群突地安静,她不知道前面怎么了,便也跟着众人踮起脚跟伸长脖子望。
突然只看见前面有个人头飞起,紧接着是一道血雾洒落。
她心里叫苦:“老天爷,那千万莫是我的谢郎哦!”
等到人群散去,她还站在那里,本想上前去细看又胆小不敢。
几个衙役在用草席卷那尸体,欲扛了去埋,那首级没放好,又从草席里滚了出来,一个衙役拾了提在手里。
那衙役认得她,便问:“怎地,你认得这龙头老大,要把他收尸?那好,省得我们哥几个费事。”便提了首级过来要给她。
永娇害怕得只后退,不敢去接。
她欲看不看,心慌中见那首级像个猪头,一双眼睛死鱼般睁着,便吓得撒腿就跑,只听见几个衙役在身后哈哈大笑。
跑出半里地,觉得上气不接下气,便停在一户人家屋檐下喘气歇息。
心神安定下来后自个在想:刚才那死人难看极了,那眼睛哪有谢郎的半点灵气,真是自己吓自己。我还是回家去,说不定谢郎已经在那里等着我,可莫要让他担心。
永娇自顾往家走去,她不知道,刚才她只要仔细瞧上一眼,就会发现那首级就是谢恒的,那么宋雷等人施的李代桃僵、瞒天过海就会真相大白,结局险些难料。
看来这谢恒作恶多端,注定命中劫数难逃。有道是:“做人休逞恶,自有天数定。待到报应时,天见犹不怜。”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