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保姆最早接触的音乐是奶奶唱的民间歌谣，词儿土到家。启蒙的音乐教育，使她有了那么一点儿唱歌的喜好，做保姆限制她的爱好，龙家别墅没人时，她才压低嗓音唱。今天见到山，她情不自禁，放开喉咙唱起来。有了这次进山，她更直观地知道挂毯的用途，他们在鱼塘边，草地铺上那块挂毯，人间最常见的故事发生。“她进山干什么？”刑警问。“会见老五。”
小保姆使用了会见一词，把一个暧昧的事说得阳光和好理解一些。“老五是做什么的？”“养鱼的，养鲇鱼。”
三江河里才有鲇鱼，养鱼的人不养鲇鱼，道理很简单，鲇鱼吃鱼，塘子里有了害鱼鲇鱼，别的鱼还想太平活着吗？老五这个人很古怪，养鲇鱼。“刑警有所不知，三江的一家鱼市上有个专卖鲇鱼的摊位，摊主就是老五。每天他高声叫卖：“鲇鱼！野生！”家有保姆，红十很少亲自买菜，那天她开车经过鱼市，突发奇想，进里边看看，大概与她经常说鱼市怎么热闹有关。进去，就听见了老五令雌性注意的声音，直接就走过去。“野生鲇鱼，绿色食品！”老五说。“野生？这年头哪里有什么野生。”
红十不相信。“绝对野生，你别不信。”
红十眼睛落到老五身上的一个部位，那地方倒有个鲇鱼头状的东西凸起，怦然心动了。以后的故事，和刑警即要撞见的场面都是从这一瞥开始。“老五养的鲇鱼是野生的。”
小保姆重复女主人的话，是什么目的不好确定。养鲇鱼的事有了，街上卖的鲇鱼都是养殖的，喂食料，鲇鱼长不出鲤鱼样，还叫鲇鱼。老五敢公然叫喊野生，除了小贩子的伎俩外，他养的鲇鱼的确沾了野生的边儿，鱼塘是天然的山中湖，鲇鱼吃的是湖中的鱼虾，老五还喂些什么肉类，不是我们这篇故事要讲的。“就在那儿！”小保姆往一片树林后指。！刑警见到鱼塘，或者说不太大的湖，见到的一幕作为故事可以，作为活生生的事件，让目睹者觉得不雅，这种事情还是避人眼目做好些，邙起码符合文明。老五覆盖一个人，山野间人回归了动物。瞬间生死危情时刻穷凶极恶的龙宝润扬言起爆，和现场的人同归于尽。公安局长努力劝说他没有任何效果。楼外，警察寻找龙宝润的妻子、情人，能够劝说他的人，这样做能化险为夷吗？车子开出很远，红十的气儿才喘匀，鱼塘边的劳作强度有些大，需要休息一下。脸皮这东西在乎了它就薄，反之它比坦克的钢板厚，不信你穿透试试。“我家宝润怎么啦？”她问。先前在鱼塘边，等她走过来，见面刑警就讲了来意，所以她才上了警车，将自己的车留在那儿。警察征求了她的意见，是自己开车跟着赘察走，还是直接坐警车，她说坐警车。警察又耐性道：“他要起爆，和现场的人同归于尽。”
红十仍然是初听到消息那样，没太惊讶，吸下牙龈，发出声“啧”，说：“他干不出来。”
“什么？”“起爆炸药自己也跑不掉，他不傻。”
她说。刑瞀有些云里雾里，奇怪龙宝润的妻子在震惊消息面前，保持如此平静。丝毫没有慌张，说明什么？冷漠！他们夫妻间大概有座冰山，大难时刻，她似乎不太关注他的生死。最有说服力的例子，跑到山里来，跟养鲇鱼的老五……“他很惜命。”
红十的一个行为细节，让警察更为不解，她从手包里拿出化妆盒，照下自己，唇膏被破坏了，她重新补了补，像是去某公众场合，去应酬什么的，“你们不必慌张，他轻易不会死，”收起化妆用的邙门东西，“他活得很滋润，为什么去死呢！”女人阴阳怪气，令警察不好理解。值得宽慰的是，她说龙宝润惜命不会轻易去死，妻子应该是最了解丈夫的人。龙宝润怕死是天大的好事，他因此不会轻易摁下起爆的按钮。小保姆坐在女主人身边，红十问她：“大龙睡到几点？”“八点四十二分。”
小保姆答。“提前三分。”
红十说，大龙每天八点四十五分起床，今天提前了三分钟，“早餐怎么样？”“胃口不太好，没吃香肠。”
“香肠一定是里脊肉那种，别的大龙不爱吃。”
刑聱以为主仆二人谈一个男孩，口气像是龙家少爷。其实她们在谈一只狗，叫大龙的宠物。生在富豪家的动物养尊处优，功能早已退化，因为退化主人才喜欢，猫要是抓耗子，狗要是……“现场还有谁？”红十问，思维向即将到达的现场靠拢，“我得弄清他虎拉巴儿（突然〉搞爆炸的原因，好劝他。”
“郭宇，和我们的明局长，他们三人。”
刑警说。“那他冲着谁？你们局长怎么会在那儿？”红十问。膂察讲了一遍郭宇身绑炸药要炸龙宝润的过程，然后说：“谈判专家没说服得了郭宇，我们局长去和郭宇谈，没想到，龙宝润的危险解除了，他反倒要……”
红十庄重起来，是一个轻浮的人庄重那种。她的眉头还皱着，能部分明白这起突发事件。她说：“郭宇身绑炸药，肯定是他们争风吃醋。”
一个办公室主任和老总争风吃醋？不太现实。“他们都是男人。”
红十狠出这么一句话来。刑警本来有疑问，车巳到了龙飞大厦。警戒线以外不少人围观，车子靠近很难，聱察只好带着红十，分开人群往里走，不停地说：“请让—让，快请让一让。”
警察分头找的人，红十他们是最先到达的，小二叶紫还未找到。另—路警察来到天歌酒店，问：“请问你们的叶经理在吗？”“对不起，叶总不在。”
大堂经理说。“能联系上她吗？”警察问。大堂经理寻思一下，说：“您稍等。”
警察等在一边，大堂经理打电话，拨了几次，说：“对不起，叶总的手机无法接通。”
“还有什么方法能联系上她？”察问。大堂经理摇摇头。平常不怎么出去的叶紫，昨晚出去一夜未归，她去拜访一个朋友，晚上住在朋友处。“王嫱，你要独身一辈子？”叶紫问。朋友王嫱笑笑，她们俩关系超出一般朋友，很特殊。由一个男人连缀而成，通常称为情敌，她们确是要好的朋友。王雁书同所有男人一样，每升髙人生一步台阶，都要面临一次考验，很多人都是在这一时刻摔倒的，甚至是毁灭。辉煌的光亮引来益长：篇：原：创：小：说虫，也引来害虫。升为国土局一把手时，王嫱走过来，成为王雁书局长的情人。当王雁书成为市长助理、市国资委主任时，叶紫成为他的情人。这里边有个大家不去想的问题，官做大了，是他找美女，还是美女找上门来？别人不好推测，我们故事中的两个美女，都是某种阴谋的组成部分，王嫱与本故事无关不讲她，我们只说叶紫。情人可以兼职，一生如果专注一个男人，恐怕就不是情人了。叶紫是龙宝润的情人，她是作为一种贿赂跑到王雁书床上的，龙宝润派逍她去做，转手情人大概不是个案。王嫱和叶紫之所以成为朋友而没成为情敌，是她们都不是因情走到同一个男人身边的，两人还有时间差差不多六年，就是说王嫱离开王雁书六年后，叶紫才成为王雁书的情人。六年里，一个春风得意的男人，直白地说权力渐大的人，不缺少女人。她们建立在都能理解对方，生存的需要基础上。“我不后悔，真的。”
王嫱说起跟王雁书的日子，“开始我很天真，盼着他老婆早点儿死掉，我好和他结婚。慢慢我明白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使他老婆死掉，我也成不了他的妻子。唉！我俩都是旗子，一面彩旗。”
王雁书的原则：家里红旗不倒，外边彩旗飘飘。跟他的女人都成为彩旗，因此王嫱才这样说，叶紫赞同飘的说法。“我这次为旗杆来找你。”
叶紫根据自己是面旗子，把他诙谐成旗杆，贴不贴切莫论，王嫱能听明白。乂“你们不是还飘着吗？”“我不是为飘来找你，和向你倾诉什么的。”
叶紫抚然的样子，“我来打听他的情况。”
“哦，他怎么啦？”王嫱刚从外地出差回来，尚不知三江发生的事情，她仍往男女情感方面上想，“你们怎么啦？风停啦？”是啊！没有风旗子无法飘扬。“上周他被双规了，没有他的消息……你的朋友在反贪局，你给问问情况。”
“嗯，好吧！”王嫱答应，她的心里没有王雁书的位置，总有他的影子，别人提到，或者无意中想到，他就出现。影子也是感情的一部分。她打了一个电话，了解到一些情况，她说：“正式逮捕，押在省城监狱。”
处级以上干部犯法都关押在省城专门羁押够级别的嫌疑人的监狱，王雁书去了那儿很自然。叶紫心里的惋惜像是五荤[佛教指大蒜、韭菜、薤、葱、兴渠（像萝卜，气味像蒜）五种气味蔬菜]很辣很辣……她在朋友处睡了一夜，王嫱次日休息，她们睡得很晚，避免打扰，关掉手机。警察到处找叶紫时，她还在梦乡里行走，一个雨天里的男女故事。因此警察没有找到她。“我上楼去。”
红十说。警察在想是让她在楼下喊话，还是直接上楼，当然直接上楼近距离地劝说效果更好，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考虑，如果劝说失败，她还要搭上性命，郭宇身绑的炸药炸毁整座大楼没问题。“一且劝说不成功，你很危险。”
聱察提醒道。红十是没考虑，还是来的路上已经考虑好了，她坚持上楼去，面对面地劝说丈夫。警察需要考虑一下，最后同意她到现场。不过上楼之前，还是问她一句：“你没把握，就在楼下喊话，现场很危险。”
“他不至于炸死我。”
红十说。一名女刑警陪她上楼去，乘坐电梯时，红十身靠在轿厢壁上，看得出来她在思考如何去说服丈夫。直到这时，她才想到自己去干什么，去阻止一场惨剧发生，真的起爆，炸毁的不仅是一座大楼，死掉的也不只龙宝润一人，还有郭宇和公安局长，楼里还有随时准备冲进去的警察。他为什么呀？早晨从家里走时没有任何异常，走时他说：“髙粱晒米蟹儿肥，正是吃海鲜的季节。”
“琵琶虾有黄吗？”红十问，她爱吃带黄的琵琶虾。“有，现在最肥。”
“我叫保姆去买，你回来吃吧。”
她说。“看情况，我尽量。”
龙宝润坐车离开，红十想了一会儿海鲜，从大海想回到白狼山，仍然是水族，野生鲇鱼。长：篇：原创小：说）门乂眷“鲇鱼叫声，像人的语声。”
“是嘛！我怎么没听见？”“晚上，月亮出来它才叫。”
红十从来没听过鲇鱼会叫，老五不仅身上长的东西特别，连养的鱼也特别，会叫。她说：“又是野生。”
“当然，人工养殖的鲇鱼肯定不会叫唤。”
“多亏是野生，要是人生的准会唱歌。”
她嘲笑道。决定去山里和老五幽会，与鲇鱼没多大关系，与情感也不贴边，纯粹满足一种需要，概括两个字：舒服。警察来叫她实在不是时候，老五今天特别行，她说：“你比上回还行，怎么回事？”“吃鲇鱼胆。”
“呲！没听说站鱼胆壮阳。”
“野生……”
“一定是条臊鱼！”鲇鱼胆有毒，老五实在找不到很行的原因。其实他什么都没吃，完全是功能，旺盛的精力自己都惊讶。一想到干净的皮肤就兴奋，尤其听到她粗秽的话，受到莫大的鼓励。红十有了老五后，经常跟龙宝润比较，老五强龙宝润十几倍。年轻时龙宝润恨载（超量装货、发达后，不再恨载，而且是卸载了，因为身边有了貌美的女子，叶紫、温暖……郭宇身绑炸药，还不是为争夺女人，动物为争夺交配权大开杀戒，在性面前人比动物还动物。他俩争哪一个，红十想想，肯定是温暖。“我要是男人也争温暖。”
红十背地里想过。她见过温暖，听说过温暖，同她有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怎么说是推心置腹呢？夏天的一次邀请，温暖战战兢兢地走进咖啡馆。红十亲自到公司来，面邀她喝咖啡。换一个人，温暖什么都不会多想欣然去喝咖啡。自己是小三，承不承认龙宝润也叫了，也答应了。老总妻子，排序又是老大，这次喝咖啡意义非凡。“夫人！”温暖低声叫道。“喔，你来了，坐吧！”“夫人……”
红十嘴唇闭得紧紧地笑，面部有表情没声音那种。说了句耐人寻味的话：“我们平起平坐，客气什么。”
有文化的人想事情就复杂，咬文嚼字，温暖想平起平坐所指，自然是与老大，小二，小三有关。“温暖，你想我找你要说什么？”红十把自己当成猫，叶紫、温暖不过是只小老鼠，自己愿意怎么把玩就怎么把玩，“你说说。”
“我不知道，夫人。”
“其实我这样问没别的意思，打消你的胡思乱想。”
红十说，这一点上说，她像一个通透的房间，“你和老龙的事，我不是耳闻，而是什么都知道。可这又有什么呢？”温暖紧绷的神经一点儿都没放松，她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呢？真假一时难辨。“时下这种事还算事吗？有权人有钱人，什么都有了，人还干什么？”红十不是临场发挥，她有一套理论，问，“你今年有多大年纪？”“二十八岁。”
“哦，那你肯定不知道车轱辘菜。”
温暖有些迷瞪，车轱辘菜，乡间的一种野菜她听说过。老总妻子突然说起它，不是随口说的吧。“车轱辘菜歌谣你听过就好啦。”
红十说的歌谣如下：车轱辘莱并角开，大娘喝酒二娘筛。三娘过来打奴才，奴才不是白来的，花红小轿娶来的。四两金四两雀艮，四个鼓乐把大门。开开匣，花针扎，开开拒，红緩被。开开箱，小靴子小鞋一百双。温暖没听谁说过这个歌谣，却看过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初中长：篇：原：创：小：说门乂眷口生无法理解妻妾成群，如今自己已在这个行列里。“我想我们和平相处多好。”
红十说出理想，她希望妻妾一道生活，龙宝润有钱，养得起女人。温暖对这种乌托邦似的妻妾生活不认同，管她叫妾叫小几都行，最终她有自己的想法，不过她不能对红十说，也不能对龙宝润说。小咖啡馆里，红十反复表述她的观点，希望他们和平相处。“楼层到啦！”女警察提醒她道。如果不是警察提醒，红十定然坐过站。她从往事中走回来，走出电梯轿厢，走到空旷的走廊上。说空旷不尽然，几名全副武装的防爆警察，藏在总经理室门外两侧，伺机冲进去。“你过去吧！”陪她的女警察说，“我不能往前走，敞开的门是……”
红十熟悉这扇门。此次与以前来的心情不同，头再也昂不起来，危险两字猛然跳出脑海，龙宝润能不能连自己也一同炸喽？迟疑在门口，阻挡了埋伏的警察视线，有人推她一下，她理解是一种鼓励，大步走进去，当头听道断喝：“你别过来！”“老龙。”
红十尽量平静，声音还是发颤。“听见没，不准过来！”龙宝润激动起来道。红十面对发狂的丈夫，会怎么说？她一定学过心理学，瞧她这样：“中午你回去吃海鲜吗？”龙宝润高举的起爆器未放下，情绪稍稍平静些。趁此明天罡说：“龙总，跟你爱人回家吃海鲜吧。”
他像似跟人唠家常，“这个季节蟹最肥呦！”红十瞥眼郭宇，看到他身上的炸药。这种场面只在影视剧里见过，最后都是警察英勇排爆，剪断红绿电线什么的。眼前的情形有所不同，起爆器握在龙宝润手里，他决定在场人的生死。“老龙……”
红十哀求道。丝毫未动摇龙宝润的起爆决心，现场气氛再次紧张起来。龙宝润声嘶力竭喊道：“你走！你快走！”危情时刻“老龙！”红十掉下眼泪来。“走，不走我起爆了。”
龙宝润喊叫道。为不激怒绑匪，明天罡对红十说：“听他的，你走吧！”红十一生头一次感受簾撼，是来自公安局长镇定自若的神情，他在生命攸关时刻是那样的凜然和无畏。“走吧，快走吧！”公安局长说。泪水淌过红十的脸颊，这里边有为素不相识公安局长流的。丈夫按下起爆器，这位公安局长还能存在吗？心越揪越紧的郭宇，看到一颗歹毒的黑心跳动，龙宝润不想活啦。他临死拉上自己垫背，为爱情，为尊严而战，与他同归于尽没什么遗憾的，只是公安局长他不该死，没道理死。英雄，郭宇和温暖谈过一次这个话题，是在秋季河边。河水颜色深了，整个夏天昼夜流泻，沧桑而疲惫，成长的标志是颜色变深。“你还没有长大。”
她叹道。郭宇明白他指什么，仍然固执道：“我觉得我没有错。”
“可是，我们必须面对现实，现实无法改变。”
他深信任何事情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故事历来都不是一种讲法，看情节发展。“我们没有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