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平立即掏出手机给孙柳满电话,孙柳满的手机原本一直关机,这时不知道怎么竟打通了,王建平十分严肃地说:“孙总,你工厂里这么多人来大院上访,还冲击大院,你知不知道这是违法的?你该负什么责任?荀老书记都出面了,他叫你五分钟内立即将人叫回去,否则你的厂子也永远不要开了。”
王建平打完电话,想向荀青峰汇报一下,但荀青峰却在他打电话时一声没吭离开了。两分钟后,堵在大院门前的闹事者都自动散开走人了。
保安们议论一番后又大发感慨:“我们南溪县呀,还是荀老书记压得住阵。”另一位保安左右看了两眼,压低声音说:“组织上还不如让荀老书记重新出山,再当一届县委书记呢。”
郁远达不想听到保安这些议论,装作接打电话走开了,但心里对这位没有谋面的荀老书记充满了敬佩与期待,他甚至想哪天特意去拜访一下这位人人称颂的老书记。
回到办公室,郁远达担心蓝天冶炼厂的事会对全县的矿产业带来影响,于是便给刘大江挂了一个电话,想了解一下全县矿业最近的生产和安全情况。电话那头刘大江压低着声音说:“郁县长您好,我正在市局汇报工作,稍后再给您回电。”
“好的。”郁远达挂了电话,他心中就浮现出刘大江那副威风凛凛的样子来。郁远达有时在心里揣测,他这位分管矿业的副县长,在刘大江的心目中份量到底有多重呢?也许,刘大江只是表面上尊重他,实际上在他眼里自己还不及一位副局长。郁远达又想到刚才钱强对他的不敬,倘若自己是县长,钱强胆敢不听他的话吗?
想到这里,郁远达就觉得要想获得他人尊重,要想做出更多的事情,还是要努力进步到一个更重要的位置上去。人在仕途,就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然要发出去,那就要尽量使这支箭射得更远。因此,既然踏上了这条道路,那就只有一个劲地奔前行、往上走。到了一定的位置,别人自然会尊敬你、听从你、跟随你,你哪还用得着在别人面前像个小媳妇一样,畏手畏脚地不敢行事,小心翼翼地在乎别人对你的想法?到那个时候,自己就能够一展抱负,好好地做出一番事业来。
郁远达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自己在南溪的未来,或许,应该在这一两年尽快成为常委,然后再过一两年争取当上常务副县长,接着再干那么两三年,争取当上县长?
突然意识到自己有点像做白日梦,郁远达就笑了:哪有这么顺当的事情?想往上进步,就要得到上级领导的青睐。自己连邹家虎都不如,邹家虎一个乡镇干部竟敢跑到省委里去找关系、谈工作,就凭这种勇气,你郁远达相比之下就差远了。还想着如何进步,这世上有谁舒舒服服地坐在办公室里就进步了的呀?正这样胡思乱想着,有人敲门了,然后一个脑袋探了进来,竟是邹家虎。
“郁县长您好,正在忙吧,我想向您汇报一下工作。”不等郁远达回答,邹家虎已走了进来。
“原来是邹镇长呀,请坐。”郁远达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给邹家虎倒了一杯茶。邹家虎连忙接着,就势就坐在了郁远达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
郁远达想起自己正要了解全县的矿业生产情况,不等邹家虎开口,就问道:“邹镇长,你们镇里的矿业生产情况现在怎么样?”
邹家虎说:“矿山生产目前还算正常,只是大家都在说县里要对矿山开采进行整治和改革,所以矿主们现在心里都有些七上八下的。”
郁远达也听说县里在矿业管理上将有大动作,但他没有具体问过邢贺华和罗海鸥。官场上有些事不该问的,就不能主动去问。因为有些事,只能让某个级别的领导知道。你如果四处去打听,别人会觉得你政治上不成熟。郁远达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既然县里主要领导还没有召集他召开有关矿业整治与改革的会议,他就不会主动去问。
因此,郁远达也不好确实回答邹家虎,便含糊其辞地说:“整个县里的矿山管理,肯定会越来越有序。但无论怎么改革,目的还不就是为了更科学更持续地发展我县的矿产业。”
邹家虎嘿嘿笑着,他似乎对郁远达这种没有信息量的回答并不感兴趣,转移话题说:“刚才大院门口堵得好死呀,这个孙柳满也太厉害了,动不动就叫人来堵大院。”
郁远达听不出邹家虎这话到底是批评还是赞美,便开玩笑说:“所以呀,在你们乡镇府工作还好些,没人来堵门。”
“郁县长取笑了。”邹家虎笑着说,“不过这孙柳满也太霸道了,县里只要有油水的地方他都要插一手。他背景硬,拿他没办法。”
郁远达想起了一件事,问道:“东山锑矿孙柳满是不是也插了一手?”
邹家虎压低着嗓子说:“据说入的是干股,大家都说是拳头股,就是只要东山矿山发生任何纠纷,孙柳满负责摆平。汤大鹏不是本地人,他知道开采矿产各种纠纷是避免不了的,因而也乐意让孙柳满参这个股。”
郁远达故意说:“一个小小的冶炼厂长,会有什么背景呀?还四处插手的。”
邹家虎有些得意地说:“郁县长您对南溪还不太熟悉。这孙柳满原本是南溪县最大的流氓地痞头子,这几年不再打打杀杀了,开始借各种经济手段洗白。邢书记来南溪当县委书记后,与罗县长杠上了。罗县长是本地人,邢书记为了站稳脚跟,就借孙柳满的社会力量,帮他处理一些他不便出面的事。而孙柳满也借梯上楼,他让邢书记入了自己冶炼厂的干股。有邢书记关照,蓝天冶炼厂每年各种税费都得到了大幅度减免。更关键的是,有了邢书记这把保护伞,孙柳满就更加有恃无恐地插手全县各个行业和各个领域。据说县里的人事问题他都要关心一下。老百姓传说,每次调整干部时,孙柳满都要交给邢书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某某某解决副主任科员待遇,某某某解决主任科员待遇,某某某当某局局长等。据说孙柳满也不会太为难邢书记,每次在纸条上只写五个名单。但只要他提供的名单,一般都会出现在干部任命文件上,因此大家都戏称孙柳满为第二组织部长。这样南溪县就出现了一个怪现象,大大小小的干部都以认识孙柳满为荣,如果能够与孙柳满称兄道弟,那是十足有面子的,说明他在南溪这个小小的县城混开了,谁都不敢得罪他。当然,孙柳满对这些人也是有选择的,凡是跟他称兄道弟的,虽然不一定是单位的一把手,但都是手中握有各种实权的人物。”
郁远达听得心惊肉跳,他原以为孙柳满不过一个小混混罢了,没想到他在南溪县竟有这种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郁远达不想让邹家虎看出自己的惊讶,便淡淡地说:“也都是一些传言吧,照你这么说孙柳满可以横行南溪了?”
邹家虎见郁远达不相信自己所说,有些急了,说话的声音也高了起来:“哪里是传言,几乎是全县皆知的事。不然朱大保为何打了就白打了?蓝天冶炼厂为什么污染那么严重却能不接受整治?”
这下郁远达不吭声了,邹家虎接着又说道:“孙柳满在南溪县只怕一个人。”
“谁?”郁远达想都没想嘴里就蹦出了这个字,但说出来后又有点后悔,觉得自己这样急迫地询问显得太不持重了。
“荀青峰书记。”邹家虎说,“荀书记在位时,他就耳闻了孙柳满一些恶行,他叫公安部门暗地里搜集孙柳满犯罪证据,准备一举将他拿下。孙柳满闻风而逃,数年内都不敢回南溪开展任何活动。这样老老实实了几年。等到荀书记一下台,他就卷土重来了。但听说今天荀老书记又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不知以后情况会怎么样。”
荀青峰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对于这位神秘的原县委书记,郁远达心里竟有种一睹尊容的冲动。他甚至有些后悔当时拂袖离开,不然他就可以看到荀老书记了。郁远达又在心里问自己,这样渴望见荀青峰一眼,是不是也算一种不成熟的表现?
郁远达发现自己又走神了,便赶紧将思绪收了回来。他想起张仪说邹家虎去找他拉关系的事,便说:“省委组织部长张处长上次跟我说到你了,说你去过他那里。”
邹家虎没想到郁远达突然转移到这个话题上,他一时弄不明白郁远达的意思,便支支吾吾,不好意思地说:“上次去省委,顺道去拜访了一下他。”
郁远达半开玩笑地说:“邹镇长你很有能耐呀,有武警站岗、管理森严的省委机关,你竟能出入自由呢。你有什么好经验传授给我呀,下次我也好大模大样地进去。”
邹家虎的脸更红了,他嘿嘿笑道:“郁县长取笑了。第一次进省委大院,我不知道要事先登记,就大摇大摆地往里面走,刚到门口就被武警拦住了不让进。武警问我要出入证,我一急,便谎称出入证忘记带了。武警又问是哪个部门的,我就说是省委组织部的干部。武警又问我办公室电话是多少,碰巧那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一则省委组织部公开选拔副厅级领导干部的消息,消息后面公布了省委组织部一个电话,我当时无意中就记下来了,于是就随口将那个电话号码报了出来,没想到武警竟放行了。”
郁远达没想到邹家虎竟是这样混进省委大院的,他觉得这个武警有些好笑,怎么随便一个办公室电话就忽悠过去了呢?一般来说,进省委机关大院非常麻烦,先要拿着本人的身份证去大院门前的值班室登记,值班人员问你要找谁,对方座机是多少。如果你报的是省委机关的电话,他按照你说的电话先跟对方联系上了,才会给你一张临时通行证。有的人在报电话时,想忽悠值班人员,随便报一个号码,值班人员一看不是机关里的电话,就再也不会让你进去。
省委大院难进去,郁远达还听说过一件离奇的事。有天省政法委的一位干部进大院时忘记带出入证了,武警不让他进。他霸蛮要进,说:“我每天都从大门出入数次,你们早就应该认熟了,一次没带证还不让进呀!”
值班武警看都不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我们认证不认人。”
政法委干部见被武警拦着不准进,觉得一点面子都没有,便冲着要进去。值班武警一把扯住他,政法委干部就推了值班武警一把。值班武警大怒:“你还敢打人?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说着两下就把他扭住了,政法委干部想还击一下,另一个武警就冲了过去,两人将他摁得趴在地上,脸上蹭得血和灰土混在一起,手也被扭伤了,那样子别提多狼狈了。政法委干部休养了半个月才来上班,最后还被领导批评了一顿,说他不守规矩。
邹家虎当然不知道这个故事,如果他听说了这个故事,不知他为自己混进了省委机关大院感到后怕还是更为得意。郁远达心里这样揣想着,突然又记起自己在张仪面前曾承诺要说说邹家虎,于是他便装作随便聊天的样子说:“你这样冒然进去,弄不好张处长会受到牵连的。你以后去之前,最好先跟张处长联系一下,你有张处电话吧?”
郁远达估计邹家虎在张仪办公室呆了那么久,应该不会放过索要电话的机会。果然,邹家虎得意地说:“我有张处的手机号码,昨天我还与他通了短信。”
郁远达明白张仪是有意只告诉邹家虎手机号码,而不告诉他办公室电话,以免他打进办公室电话时,他无法说不在办公室。但邹家虎后面一句给张仪发了短信的话,让郁远达又想了许多:自己到南溪上任后,还没有主动给张仪打过一个问候电话或发过一条联络短信,邹家虎在某种意义上真是自己的一面镜子呀。
邹家虎离开后,郁远达决定向“镜子”学习。他掏出手机给张仪发了条短信:“张处,最近忙不?请抽空来南溪指导工作呀,顺道看看我,鼓励鼓励我呀。”
“呵呵,哪敢指导咱们郁县长,有时间一定来拜访。”张仪很快回了短信。
郁远达见张仪及时回了短信,估计他可能不是很忙,便又发了一条短信:“我是真诚相邀呢,要不这周双休日我来接您?”
“这周双休日没有空呀,要帮孟书记处理点事。”
看了这条短信,郁远达思考了几分钟,觉得应该借这机会向张仪提出见见孟书记,向他汇报一下南溪的工作。贺子墨曾答应叫孟纪文的秘书帮忙引荐自己,但一直还未行动。郁远达便考虑应该两条腿走路,也通过张仪这边去试试。于是他又给张仪去了一条短信:“张处您是孟书记身边的红人,哪天介绍我拜见一下他好不?我还一直没有机会拜见他呢。”
等到了许久,张仪还没回信,郁远达以为自己提出的要求让张仪为难了,正有些忐忑,张仪回信了:“行。但孟书记很忙,要找机会,我给你留意。”
“非常感谢张处,恭候佳音。”郁远达回了这条短信,心里充满了喜悦与期待。
十一
荀青峰出面弹压孙柳满的事情发生后,有人写了一条字幅——“荀老书记,南溪人民想念您!”半夜里偷偷地贴在了大院的围墙上。
郁远达上班时,发现有人围在一堆看,他有些好奇,也走过去一看,就看到了这条横幅。由于是上班时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的看后笑了笑走开了,有的三三两两交头接耳,有的掏出手机将横幅拍了下来。
郁远达想看看这条横幅最后到底如何处理,于是假装买东西,在大院旁边的商店里磨蹭着不走开。过了会儿,大院里两位保安走了过来,准备撕横幅。但他们也不急着动手,在那里嘻嘻哈哈地说:“大家看够了没有呀,再给你们两分钟免费观看和拍照留影,看完我们就要撕了。”
围观的人说:“撕什么呀,又不是反动标语。”
保安说:“没办法呀,刚才邢书记将王主任骂了一顿,王主任就立即要办公室通知我们来撕标语。”保安政治觉悟不高,说话大大咧咧的,只当好玩。
“这横幅是戳痛了邢贺华吧,我觉得应该搞个镜框,将这横幅框起来。”说话的是一个老头,估计退休了,说话就毫无忌惮。
保安最后还是将横幅撕了下来。郁远达在商店里买了一瓶矿泉水,装作啥都没看见的样子,往办公室走去。经过县委大楼时,只见邢贺华阴着脸从楼上走下来,别人跟他打招呼,他看都不看一眼,径直走到停在楼前的他那辆专用警车上,重重地关上车门,警车就开出了大院。
郁远达来到办公室,打开电脑,他突然想到好久没有看“南溪里的小鱼”的博客了。点开一看,最新的博客隐约其词地记载着荀青峰的事,只有短短的一句话:“真替荀伯伯担心!”郁远达有些疑惑不解:“荀青峰是莫小琪的伯伯?还是只不过是莫小琪对荀青峰的一种尊敬?”
自从那晚莫小琪离开后,郁远达一直没有与她单独联系过。偶尔在宾馆里遇到一次,莫小琪叫一声郁县长,然后有些不自然地走开了。郁远达突然很想与莫小琪说说话,但又觉得打电话不知说什么好,于是便决定给她发条短信。他拿出手机想了想,最后写了一条短信,却是几句宋词:“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国心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正准备发,想想又觉得不妥,便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