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子华淡淡地说：“这事我听说过，说是一个妇女在街上被人打断了腿。但这与邢书记并有什么关系呀，外面是谣传罢了。”
邹家虎说话毫不遮挡，嘿嘿笑道：“如果被打的不是朱大保老婆，那可能是一般的抢劫案，但打的是她，大家都说是邢老大指使的呢。”
郁远达心里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想到朱大保疯了，他老婆现在又被打断了腿，一家人落得如此悲惨的地步，心里越发难过和愤慨。郁远达怕邹家虎他们看出来，故意说：“现在地下组织部和宣传部多的很，谁也搞不清是真是假了。”
邹家虎担心郁远达认为是他在乱传谣言，连忙说：“不是我以讹传讹呢。今天上午，朱大保老婆的外家人跑到邢书记家里去闹，邢书记一怒之下，叫公安将朱大保老婆的弟弟抓了起来。因为处理这事，邢书记上班就晚了，正好青楼古街的居民围着大院大门，邢书记也进不去了，他就下乡去了。”
邹家虎嗓门大，郁远达怕被别人听到他跟邹家虎在一起，就说：“咱们不说这些事了，将杯中酒喝完，吃点饭吧。”
莫小琪明白郁远达意思，连忙对服务员说：“赶紧上点米饭，我们领导吃了饭还要赶回县城开会。”
邹家虎见郁远达要吃饭了，赶紧敬酒。酒杯一端，他的意图也说出来了：“郁县长，在所有的县领导中，您对我最了解，我在乡镇已工作十多年了，想调到县城里来，请郁县长您多关心。”
郁远达早就料到邹家虎这顿饭不是白请的，就说：“在乡镇工作确实辛苦，但也是锻炼人的地方。上次我听说大部分乡镇干部都在基层工作了十年以上，都想往县城调。你这种心情我是理解的，但也有找机会，要有合适的地方安排下去。”
郁远达不说不帮他，也不说帮他，邹家虎便说：“只要郁县长关心，肯定会有机会的。”
这虽是一句奉承话，但听起来却像是说如果没有机会，那就是郁远达不肯帮忙。郁远达假装不往心里去想，随口就答道：“你的事，我肯定会关心的。”
听郁远达这么说，邹家虎便感恩戴德起来，又要敬酒。郁远达借口晚上还要研究青楼古街的事，推辞不喝，莫小琪趁机给他端上一碗饭。吴子华见郁远达不喝了，他就说要开车不能多喝，也开始吃饭。邹家虎只好作罢，将酒瓶收了起来。
回到县城，郁远达叫吴子华先将莫小琪送回家，然后他回办公室坐了半个多小时后，给莫小琪打了一个电话，说他就过来。莫小琪便打趣道：“不会是刚才吃了那东西，就立竿见影了？”
郁远达哈哈笑道：“等一下你就当一回检验员，好好验证一下功效如何。”
十九
青楼古街修复工程进展速度很快，不到半年，整个工程都已完工。但工程留下了两大问题：一是古街搬迁的两百多户居民还没有得到安置。大宇房地产公司拿着政府划拨的土地，迟迟不建安置房，青楼古街的搬迁户只好四处租房；二是县财政出现赤字，已欠了大宇房地产公司千多万元。这两大问题弄得郁远达和罗海鸥日夜不安，郁远达是古街修复工程领导小组副组长，搬迁户一闹事，邢贺华就叫郁远达去处理。罗海鸥日子比郁远达更难过，大宇房地产公司为了拿回这一千多万元，想尽各种办法向罗海鸥要钱，罗海鸥被逼得有段日子手机都不敢开。
邢贺华却全然不顾这些，他要财政再拿出三百万元，隆重举办一个青楼古街开街仪式。财政局一时拿不出钱，最后以县财政作担保，从工商银行贷了三百万元。
邢贺华将举办青楼古街开街仪式的具体工作交给了郁远达和杨庆祝。按照邢贺华的意思，开街仪式要大造声势，具体就是要办好“三个一活动”，即举办一场高标准的选美大赛、一场汇集全省名家的现场书画展和一场高水准的文艺晚会。
杨庆祝办事没有章法，领到任务后急得四处乱窜，动不动就打郁远达的电话，要郁远达与他一起去办这办那的。郁远达不理他这一套，总以各种理由拒绝与他同去，任他去折腾。
开街仪式举行前一天，郁远达主动给杨庆祝打电话：“杨部长，明天就要正式开街了。不知现场准备得怎么样，今天我陪你去看看？”
杨庆祝满腹牢骚：“郁县长，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我多么辛苦呢，几乎每天吃住在古街。弄得我老婆都生气了，她要我长住青楼算了。”
郁远达哈哈笑道：“到时你真的住到青楼里了，嫂子更不干了。”
“她不干拉倒，到时换了她。”杨庆祝怕老婆在南溪县是出了名的，每天都要给老婆打不下十个电话，随时汇报自己在哪里干什么，只是老婆不在面前时，他嘴里图个痛快，说要换老婆罢了。
杨庆祝继续抱怨道：“我这个宣传部长倒还真不想干了呢，什么宣传部，简直是会务部，县里只要开会，我这个宣传部长就有做不完的事。”
杨庆祝这话倒也没有说错，县委宣传部的工作太虚，布置会议呀、机关报党刊发行呀、理论学习呀等等，都是一些别人看不起的事。有一个段子说：跟着组织部，年年有进步；跟着宣传部，天天搞会务。有的则说，跟着宣传部，越搞越糊涂。无论哪种说法，反正都是说宣传部工作太虚，宣传部的干部没有奔头，甚至宣传部长在常委中的地位也是最低的。
郁远达和杨庆祝赶到青楼古街，文化局长何德智正在指挥文管站的工作人员布置会场。何德智见郁远达他们来了，迎了上去。杨庆祝却没有理他，径直走向主席台，去试麦克风。试了几下，都没有声音。何德智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杨部长，文化局太穷了，就只有这一套旧音响，等会儿让音响师调一下你再试吧。”
何德智原本是一句调侃的话，但不知怎么却惹毛了杨庆祝。杨庆祝当即大发雷霆：“你怎么搞的，到了现在音响竟还没有声音？如此不称职，你这个文化局长别当算了，我现在就撤了你！”
郁远达都觉得听不下去了，心里说你杨庆祝怎么动不动就要撤别人职，人家听了心里也难受呢。果然，何德智也被惹火了，他指着杨庆祝眼睛一瞪：“杨庆祝，你别以为了不起。在我面前耍派头，你还嫩了。你刚才说撤了我，我今天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文化局是宣传部的下属单位，杨庆祝当然认为他可以对何德智指手划脚。但何德智资历很老，他当过乡镇书记，在文化局长这个位置上也已经干了八年。文化局是个清水衙门，单位穷得连一台旧桑塔纳轿车都养不起，局长用车都要四处去借。别人都说文化局长虽说是正科级，但却抵不上教育局的一个人事股长。何德智对他这个文化局长的位置，早就腻了。
杨庆祝没有料到何德智竟敢当面冲撞他，心里有些虚了，但嘴巴却仍硬着：“我一个宣传部长，撤手下一个文化局长，小菜一碟。”
何德智毫不示弱，大声嚷道：“你一个养猪的，有什么能耐，不就是钱送得多一点，弄到了一个宣传部长罢了。”
杨庆祝被气得脸色发青，咆哮道：“你他妈的何德智，竟敢诋诽老子，老子不撤了你，就不是人。”
何德智毫不畏惧：“杨庆祝你听好，你如果撤不下我，你是我儿子；如果撤下了我，我是你儿子。”
郁远达觉得两人再争下去，都会面子失尽了，便劝道：“大家都不要说气话，都为了工作，何必弄成这样呢。”
何德智仍然怒火中烧，不依不饶：“郁县长，今天请你做证，他杨庆祝凭什么说要撤我？我再怎么大小也是一个局长，要撤我也要通过常委会研究，他说撤就撤呀？他以为他是谁呀，他连卵毛都算不上。我现在就给邢书记打电话，请他来评评理。”
郁远达以为何德智气头上说说罢了，没料到何德智真的拨通了邢贺华的电话：“邢书记，有件事要向您汇报一下。为了明天的开街仪式，我这两天带着文化局的干部职工们守在青楼古街，没日没夜地在做准备工作。刚才杨庆祝到这里，试了一下音响，发现音响不叫，就大叫着撤我的职。我想请问邢书记，我这个文化局长，是他杨庆祝赐与的，还是组织任命的？”
邢贺华在电话里安慰了何德智几句，何德智口气慢慢软了下来，但仍然一腔怨气：“邢书记，文化局穷您是知道的，现在这套音响，已用了多年，早就该报废了。为了买一套新音响，我不知给县财政、罗县长和您分别打了多少次报告，但购买音响所需要的一万多元钱一直没有批下来，我有什么办法？”
杨庆祝见何德智直接给邢贺华打电话，始料未及，只有干瞪着眼。等到何德智打完电话，杨庆祝气冲冲地说：“何德智，你这个文化局长当得不合格，我这个宣传部长也当得不称职，等下我们回去都写一个辞职报告递给邢书记。”
杨庆祝说这话已经是给何德智台阶下了，但何德智却不买账，仍然气鼓鼓地说：“我辞什么职？我等着你来撤职。”
郁远达听了，觉得杨庆祝和何德智两人像小孩在赌气似的，心里有些好笑，便说：“俩位都是领导干部，别再说气话了，免得别人听见了笑话。”
听郁远达这么一说，杨庆祝和何德智才不再斗嘴。何德智安排手下继续检测音响，杨庆祝则气哼哼地检查其他的准备工作去了。
到第二天开街仪式正式开幕时，郁远达注意到那个破话筒和破音响不见了，换上的是一套新设备，也不知何德智从哪里弄来的。整个开街活动安排得很紧凑，先是一个隆重的开街仪式，紧接着一批书画名家在古街现场献艺。邢贺华在一群大小官员的簇拥下，沿着书画摊跟那些书画家逐个握手，不时停在画作前，显得很有艺术修养地欣赏起来。
邢贺华对那些书法作品，大都只是很快地扫一眼，就往前走，很少停留。有人看出了名堂，便故意说给邢贺华说：“我看这些名家的书法，还远远抵不上邢书记的书法，邢书记的字比这些名家要强许多倍。”邢贺华装作没有听见，面带微笑一路看过去。
经过一个画摊时，邢贺华停了下来。画家是一个中年男子，满脸胡须，脑后扎着一束长头发。见邢贺华等人来了，他头也不抬一下，自顾自地在作画。这个画家作画工具与众不同，他是用自己的长头发作画。所作之画钱条刚劲，犹如一根根铁丝。跟在邢贺华后面的杨庆祝赶紧走向前，提醒道：“这位画家老师，我们县委书记来看您了。”
中年画家这才抬头，咧嘴笑了一下，算是跟邢贺华等人打了招呼。杨庆祝又说：“我们邢书记很喜欢您的画，要不请您当场给咱们书记画一副。”
中年画家点了一下头，展开宣纸，将头发解开，分出一半用橡皮筋扎了两圈，用右手拿着，然后醮墨作画，刷刷几下，就画出了一树盘结错根的梅枝。他将头发上的墨汁洗了洗，用一块小毛巾将那头发包扎好，接着又将另一半头发醮上红色颜料，在梅枝上一顿飞快地乱点，不一会儿，一副梅花图就出来了。画家继续用头发做画，又在梅花丛中画了一个鸟窝，鸟窝里几颗鸟蛋若隐若现，煞是有趣。
大家都围过来欣赏，赞叹梅花画得好。杨庆祝横竖看了几下，有些奇怪地问道：“这梅树怎么像是倒在地上呢？而且，梅花丛中怎么还有鸟蛋呀？”
不等中年画家开口，邢贺华解释起来：“历来画家画梅，都是以怪异盘曲为美。如果画一株端端正正的梅花，哪来的艺术之美？艺术之美，要源于生活，更要高于生活的。这就需要悟性，悟性是艺术家创作的源泉。梅花丛中有鸟蛋，说明有小鸟出没其中。梅花是静的，小鸟是动的，整个画在想象中便动了起来。”
邢贺华说完这番话，面带得意地望着中年画家。中年画家微微一笑，也不做声，举起手“啪、啪、啪”地拍了三下，算是赞同邢贺华所说。邢贺华后面的随同人员也跟着鼓起掌来，都说邢书记真是知识渊博，无所不通。
杨庆祝借机奉承道：“邢书记，这幅梅花画得很好。您的字也是众所公认的好字，您何不在这幅画上题几个字。好画配好字，那才叫好上加好，锦上添花呢。”大家都说这个主意好，便请邢贺华在画上题字。
邢贺华一路看过来，手早已痒痒，只是自己不好意思提出现场挥毫罢了。杨庆祝这个马屁正好拍到位了，邢贺华吟哦了一下，故意显得有些众意难却的样子：“既然这幅画送给我了，我就在上面写几个字玩玩。自娱自乐一下，也算不上丢丑吧。”
这时，早有人递上了笔墨。邢贺华将毛笔握在手里，手一抬，就龙飞凤舞地在画作留白处写下了两句诗：“神清和月写，香远隔烟知。”大家又是一阵鼓掌，都说邢书记不仅字写得好，而且这诗也题得好，很切题。能下笔成诗，真是才高八斗。郁远达却知道这句诗并非邢贺华自己想出来的，原是出自宋代张道洽，全诗是：“村墅苔为径，茅檐竹作篱。神清和月写，香远隔烟知。老树有余韵，别花无此姿。诗人风味似，梦寐也应思。”张道洽的诗一般人很少读，因此别人不知道也算是正常。
邢贺华也不做解释，仿佛认同了此诗是自己写的一样，双手抱拳，嘿嘿两声笑道：“献丑。”
杨庆祝赶紧将那幅拿到手里：“邢书记，我将这幅画装裱好后给您送去。”
中年画家站在那里，仍然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郁远达总觉得他的微笑中有几分诡谲。
下午的选美活动，邢贺华是总评委，他兴致非常地高。原本罗海鸥也被安排为副总评委，罗海鸥不愿当评委，说当选美评委成什么体统，谁愿意当就让谁当去。但这样的活动他又不能缺席，于是一脸严肃地坐在第一排领导席上，显得很是苦闷。
选美活动刚开始，莫小琪给郁远达发来了一条短信：“这次选美冠军肯定是宋巧巧。”莫小琪也被安排到现场做接待工作，但人太多，大家又都在各忙各的，郁远达一直没碰见她。
郁远达对这种选美原本也不感兴趣，莫小琪的短信却引起了他的好奇：“你怎么知道呀？难道你是整个选美活动幕后推手？”
“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如果有，我早就给那些明星们当经纪人去了，呵呵。”莫小琪调侃道。
“那你怎么认得那个宋巧巧？”郁远达有些奇怪。
“不认识。”莫小琪在短信里遮遮挡挡地地说，“我也刚才听别人说的，说她跟邢关系暧昧……”
郁远达又追问道：“她是邢的情人？”
“以后再告诉你。也许用不着我告诉你，你很快就会知道。”见莫小琪这样说，郁远达便不再发短信追问。选美结果果然如同莫小琪所说，宋巧巧获得了冠军。郁远达便盯着台上的宋巧巧仔细地看了几眼，只见宋巧巧肤色极好，身材高挑。长得很丰满，随便一走动，胸前就波涛汹涌。但细看五官，却并不显得精致。
更令郁远达惊奇的是，过了几天，他发现宋巧巧竟然在大院里上班了。那天郁远达准备下乡，小李去加油车没回来，郁远达便在大院前坪等着。迎面走来一个女子，高昂着头，目不斜视，高跟鞋在水泥路面上踩得咯咯咯地作响，像一只刚下蛋的母鸡一路叫着。郁远达觉得有点面熟，但一时记不起是谁。这时听见有人跟那个女子打招呼：“巧巧，在忙什么呀？”郁远达才突然记起原来是宋巧巧。郁远达便扭过头又看了宋巧巧一下，只见宋巧巧像个大人物似，对于别人热情的招呼只是点点头，咯咯咯地踩着高跟鞋往县委办公室走去。
这时小李来了，郁远达上车后，小李问道：“郁县长，您认得刚才走过去的那个女子不？”
郁远达说：“我刚才听到有人跟她打招呼，叫她巧巧，才记起她就是那个选美冠军宋巧巧。”
“郁县长您还不知道她已到县委办上班了吧？”小李又问道。
郁远达感到非常吃惊：“她到县委办上班了？她以前的单位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