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拐角处,罗海鸥突然停住,悄悄地对郁远达说:“远达,有人想加害我,这时候我肯定会遭到他疯狂报复的。”
郁远达这时也不能装糊涂了:“公安那边会给一个公正结果的,而且,如果李秀凤抢救了过来,一切都会说清楚了。”
罗海鸥点点头:“希望如你所说。但他那种人,你知道的,就算是明摆的事实,他也不一定认可,他只认他自己的理。”
郁远达明白罗海鸥是说邢贺华,便问道:“他目前有什么反应?”
“听说事情发生后,他破口大骂,说我背后指使李秀凤,让她到他办公室门口喝农药自杀,以此将他拉下马,从而达到抢他位置的目的。”罗海鸥一脸无奈地说,“我也真弄不明白,李秀凤的手机上为何输入我的号码。”
郁远达安慰道:“有些事实,只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说也无用,恼更无益,由他去吧。”这时有人朝这边走过来,两人便立即分开了。
李秀凤最终被抢救了过来,但由于中毒太深,她的内脏器官受到了很大的损害。医生说,像她这样的情况,只能靠药物维持生命了,能活几年,完全看她的造化。
得到这个消息,郁远达虽然有些难过,但还是松了一口气,因为毕竟人还是活了下来。罗海鸥心情也好了一些,李秀凤亲自向办案民警说,她没有拨罗海鸥的电话。至于电话号码到底是谁弄上去,便成了一个谜。
尽管李秀凤自杀未遂,但邢贺华还是被有关部门带走了。一时间,南溪县四处都在传播邢贺华被抓的消息,有的还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说在他家里搜出的现金就有三千多万元。有的市民甚至准备了大横幅,上面写着“打倒贪官,全民欢喜”,准备上街游行庆祝。但被公安部门察觉了,队伍还没上街就被劝止了。
几天后,邢贺华却回来了,照样当他的县委书记。邢贺华回来的第一件事,就通知杨庆祝安排电视台记者采访他,随后在县电视台上播出。那几天晚上,南溪县电视台的新闻节目几乎成了邢贺华的专题报道,每篇新闻都是围绕邢贺华开展的,什么“县委书记深入田间地头促生产”呀,什么“好书记三访贫困户”呀,等等。但邢贺华不满足,他要求杨庆祝将这些电视新闻弄到省市电视台播出。这下又让杨庆祝为难了,因为这样的新闻,在市电视台找找关系,马马虎虎还可以播出一两条来,但要想在省电视台上播出来,却是比登天还难。
杨庆祝便又跑来找郁远达,请求他帮忙。郁远达本不想帮这个忙,想了想说:“我们县里摄影设备太落后,就算是绝好的新闻题材,通过我们县电视台弄出来,单单这影像就过不了关。省里的卫视是上星的,他们怎么会用这样的镜头?”
杨庆祝像遇到了知音,连连说:“是呀是呀,还是郁县长理解我们。但这些客观条件我又不好跟邢书记解释,要不请省电视台记者下来一次?”
郁远达觉得杨庆祝这个宣传部长太不懂业务了,他嘿嘿笑道:“省电视台的记者很牛呢,哪里是你想叫他们下来就能下来的?就算你通过关系请动了他们,他们下来拍一条新闻,吃、住、行、玩,外加红包,你没有十万元钱对付得了吗?”
杨庆祝傻了眼:“这么说就无法在省电视台上新闻了?”
郁远达说:“为什么一定要在省电视台呢?书记指定要在省台上,还不就是为了进一步扩大南溪在全省的知名度嘛,那不如争取在《西岭日报》上发一条新闻,效果也一样呀,都是省级的。”
“这样也行呀,《西岭日报》那边我虽然认识一些记者,但真正要靠他们帮忙时却使不上,就拜托你帮这个忙吧,我知道你跟《西岭日报》关系很好。”
郁远达装作有些为难地说:“上次托《西岭日报》的朋友帮忙后,我一直还没感谢他呢,这次我都不好意思开口了。”
“这个,这个,确实是我没处理好。”杨庆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样吧,我从部里先拿出一万元钱,你用来一方面感谢一下《西岭日报》,另一方面还是拜托他们在头条位置给南溪发篇稿件吧。”
郁远达说:“我努力去落实你这位大部长的指示,但头版头条肯定是发不了的,其他版面的头条也可能很困难,我们力争发篇大一点的稿件就行了。”
杨庆祝赶紧同意:“行,能发出稿件就非常好了。”
郁远达将这一万钱打给贺子墨,然后又准备了一些材料,用电子邮件给他发了过去。过了几天,《西岭日报》就发了一篇南溪的新闻,新闻中特意点到了邢贺华的名字,邢贺华看到后非常高兴。郁远达便打电话将此事告诉贺子墨,贺子墨笑着说:“这个邢贺华呀,就喜欢这样宣传自己,但他常常被人玩了却不知道。”
郁远达觉得贺子墨话中有话,好奇地问:“此话怎讲呢?你不会是说这一万元钱的事吧。”
贺子墨说:“当然不是,一万元钱对于一个县委书记来说算什么呢,何况又不是他私人的钱。我是突然记起前些日子看电视新闻,你们南溪县搞古街修复庆典活动,一位画家用头发做画,送了一副梅花给邢贺华。”
郁远达也记起了这事,记忆中那个画家送画时笑容有几分诡谲,于是就问:“这画怎么了呢?”
贺子墨笑道:“这个画家是在戏弄邢贺华呢。他画的梅花都倾倒在了地上,意为倒梅(倒霉),梅花丛中还有几颗鸟蛋,合起来即为倒霉蛋呀。你们那个邢书记却还不知情,以为别人送了一个宝给他呢。”
郁远达觉得有趣,哈哈大笑起来。他曾去过邢贺华办公室,那幅画被杨庆祝拿去装裱好后,一直就挂在邢贺华坐椅后面的那面墙上。倘若邢贺华得知了这幅画的寓意,不知道他会作如何感想。
邢贺华没有被查出什么问题,他在南溪越发骄横了。在一次常委会上,邢贺华拍着桌子大骂:“有些人背后耍阴谋搞诡计,想牺牲一个蠢妇人来扳倒我,真是幼稚之至、愚蠢之至。最后结果怎么样?大家都看清白了吧。跟我斗,还嫩着呢。实话跟你们说,像我这样的领导干部,至少三百年才出一个。组织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会轻易毁灭培养了多年的优秀人才吗?”
大家听得面面相觑,不知邢贺华为何这样自信,自信得竟张狂自大忘乎所以起来。罗海鸥听了心里窝着火,但却又发作不得,脸就一直阴沉着。只有黄新威嘻嘻哈哈地插了一句话:“我觉得邢书记这样的优秀人才,不是三百年才出一个,而是三千年才出一个。”
有人跟着笑了起来。大家以为都笑场了,邢贺华应该不会再在那里破口大骂了,但邢贺华却不顾这些,继续在那里拍桌子摔椅子地大骂,甚至一些江湖话也出来:“我现在明白地告诉那些想整我的人,你们想跟我斗,无论哪条道,我都奉陪。到时,看谁死得更难堪!”
会议就在这句话中收场了。黄新威走出会议室时,故意说了一句:“以后开常委会,我们多叫些地痞流氓和泼妇们来吧。”其他的常委们听了,没有谁吭声,都面无表情地走散了。
尽管邢贺华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很张狂,但李秀凤在他办公室前喝农药自杀的事,一直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他不仅坚信背后有人指使,而且觉得这事坏了他的风水。
一天晚上,郁远达从莫小琪那里回来,已是凌晨两点。郁远达发现手机快没电了,于是就去办公室拿充电器。这时邢贺华的车也开进了大院,然后一直开到邢贺华的办公楼下面。郁远达办公室的窗户正对着邢贺华的办公楼,借着路灯光,可以看清楼下的一举一动。只见邢贺华先下车,然后亲自将后面车门打开,毕恭毕敬地请出了两位法师。两位法师在办公楼前设了一个简单的案台,然后烧香做法。随后又跟着邢贺华去了办公室,鼓捣了好一会儿才出来。郁远达注意到,邢贺华送两位法师下楼时,满面笑容,对两位法师合什相拜,十分虔诚。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郁远达还真有些不相信,堂堂县委书记竟请法师来办公室做法。
过了几天,大院里那组一男两女的雕像被拆除了。紧接着,大院正对面的十字路口被围起来施工了。再过了些日子,十字路口中间用大理石建起了一个高达数米的座基。正当大家猜测这里还要建什么时,一架旧军用机运来了,然后安放到了座基上。
正当大家议论纷纷时,有人透出消息说,邢贺华请了高人指点,高人认为大院前坪的雕塑男女手臂缠绕在一起,犯风水大忌,寓含着妇人犯主的凶数。邢贺华听后连连点头,说难怪自己婚姻不幸,而与宋巧巧的事又闹得满城风雨,李秀凤不断找自己麻烦且最后在自己办公室前喝农药自杀,更证明了高人所言。在高人的指点下,邢贺华便在大院大门正对着的十字路口上,用飞机重建了一个城标,寓意自己的提拔会像坐飞机一样快速,自己的前程像飞机一样飞得高,飞得远。
由于街道原本不是十分宽敞,一辆旧飞机架在路中间,整个街道被堵得满满的,车载稍高的车辆根本就开不过去,一不小心就会碰到飞机。市民怨声载道,都嚷着要炸掉这个城标。
市民骂归骂,南溪县的新城标就这样矗立起来了。为防止市民弄坏飞机,城建部门又在城标四周竖起了铁栅栏,这样整个街道显得更加狭窄了。郁远达每次经过这里,心想只要邢贺华不再担任南溪的县委书记,新任县委书记要干的第一件事,肯定就是拆除这个城标。
二十二
吴子华打来电话,约郁远达双休日去乡下看古董。自从吴子华得知郁远达在常委会上帮他讲话,让他升为公安局党委委员、刑侦大队长后,他跟郁远达走得越来越近了,不时就请郁远达到乡下走走,钓钓鱼,淘淘古董的。
郁远达因为想双休日回省城一趟,便推辞了。吴子华在电话又问道:“表哥,听说您又要高升了呢。”
郁远达反问道:“你听谁说的呀?”
吴子华说:“大家都这样说,说你要升为常务副县长了,邢贺华要调到市里当副市长。”
郁远达说:“我的事我自己都不知道呢,你们怎么会知道。邢书记是否要调走,不是一直在传吗?”
郁远达说的是实话,有关邢贺华要调走的消息,几乎是隔段日子就会出现一种传言,各种版本都有。郁远达开始也注意听一下,听多了,慢慢觉得无聊起来。事后证明这都是那些地下组织部长”干的好事,根本都是些无中生有的事。但这次,有关邢贺华要升为副市长的消息,却似乎是真的。
其实郁远达也没有跟吴子华说实话,他确实一直在计划竞争常务副县长这个位置,也在不断地四处想办法,而且事情基本上已经定下来了。但提拔的事,很难说,有的甚至组织上已经找他谈了话,但第二天又变卦了。因此,这位置的升迁,只有任命文件下发了,才算得了数。郁远达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他将消息捂得死死的,谁都没有告诉。
但不知道怎么消息还是传出去了,许多人纷份借故趁早赶来巴结。发改委主任伍明理有次特意跑到郁远达办公室来,说是汇报工作,弄了大半天,郁远达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伍明理一直还记得郁远达刚来南溪时,有次搭他便车回省城,他没有将郁远达送到家,因此担心郁远达在心里记了他一笔。郁远达心里暗暗好笑,这事他早就忘记了,现在伍明理自己提起来,反而证明他当时确实是有意不想送他回家。不过他将自己当年耍小心眼的事记了这么多年,而且时时担心郁远达高升后会给自己穿小鞋,这个自我惩罚也够重的了。郁远达心里就想,有人就是愚蠢,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如果做人厚道点,不耍那种小心眼,不就一点事也没有了嘛。
令郁远达高兴的是,莫小琪终于被选拔到了省农业厅,任综合处副处长。面试时,莫小琪获得了第一,这样笔试和面试的综合成绩一下子就冲到了第二名。组织考察第一名后,觉得不甚满意。这时孟纪文又出面打了招呼,莫小琪就顺理成章地被选拔了上去。一下子从副科级直升为副处级,莫小琪欢喜得抱着郁远达亲了又亲。
送莫小琪去省城上班的头天晚上,郁远达就睡在了莫小琪房里,第一次没有半夜溜回自己的房子。整个晚上,两人翻云覆雨,几乎没有停止。做累了,两人抱着聊聊天,然后接着又快活起来。两人似乎有使不完的劲,说不完的话。直到窗边开始慢慢地变白,两人才都觉得有点累了,互相拥抱着,晕沉沉地睡着了。
郁远达醒过来时看看手表,已是上午十点半了。他又看了一下手机,有几个未接电话,但都不是什么非常重要的电话,郁远达就起床洗漱。莫小琪这时也醒了,赶紧起床为郁远达蒸了一笼头天准备好的小笼包,又为他做了一碗甜酒冲蛋。郁远达吃完早餐,悄悄地溜了出去。下了楼,郁远达昂首挺胸地走着,但心里却有些紧张,生怕突然撞见熟人,直到走到了大街上,郁远达这才轻松自如起来。
郁远达借口要去省城办事,跟办公室请了个假。原办公室主任董至高解决了助理调研员的待遇,调到县政协去了,马博当上了政府办主任。小李头天已将车送到修理厂检修好了,早早地将车子停在了那里。郁远达拿了车钥匙,就将车子开到了莫小琪楼下。莫小琪早准备妥当,郁远达将她的几大袋行李提下来放到车上,他叫莫小琪坐在后座上,以免别人看见,然后开着车往省城奔去。
按理说,莫小琪被选拔到省城上班,县委接待处应安排人送她去,以示组织上的关心。但县委办主任向邢贺华汇报时,邢贺华却不同意安排人和车送,他振振有辞地说:“党中央国务院一直强调不要搞迎来送往,她运气好考到了省城,就要派车送?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考出去,都要安排送吗?”此话后来传到了莫小琪耳朵里,莫小琪淡淡一笑,什么话都没有说。
赶到省城时,贺子墨早已在“三棵树”酒家等待他们了。三人点了几个菜,边吃边聊起来。
贺子墨笑道:“远达从省城跑到南溪去,就遇到了小琪。现在小琪又从南溪跑到省城来,留下远达一个人在南溪。这情景就像胡适那首《蝴蝶》诗呀:一个忽飞还,留下另一个,孤单怪可怜。”
莫小琪笑嘻嘻地说:“他才不会孤单,南溪美女多着呢!我离开了南溪,他正好自由了,心里别提多高兴呢。”
郁远达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还担心你一到省城,就被别人给拐走了呢。子墨,你有时间帮我把琪琪看紧点。”
“你呀,真坏!”莫小琪撒娇道,伸手将郁远达轻轻掐了掐。莫小琪撒娇时风情万种的样子,贺子墨竟有些看呆了。
郁远达拍了贺子墨一下,感叹地说:“兄弟,我去南溪这几年,可以说除了得到了琪琪,其他的我一点收获也没有。不过,有了琪琪,我什么也都不想了。”
郁远达原本只是抒抒情罢了,贺子墨却挺认真地说:“也不能不想。以前我不同意你下去做官,你既然下去了,现在我倒要鼓励你把事做好,也要把官做好。到哪山唱哪歌,而且总要将歌唱得响亮才行嘛。”
郁远达叹了口气:“官场险恶呀,要上去谈何容易,难怪有人辞官不做呢。我看我大概也就在副县长这个级别上打止了。”
贺子墨说:“你在官场才开始呢。一个人步入官场,分为五个发展阶段:最先自己要行;其次要有人说你行;再次,说你行的人要行;然后,你说谁行谁就行;最终,谁敢说你不行?你要尽快发展到第四和第五阶段。”
郁远达又开玩笑道:“现在只有琪琪说我行。”
莫小琪脸腾地红了,伸手轻轻地掐了郁远达一把,嗔怪道:“好好地又拿我开涮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