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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那天晚上,雨是斜着泼下来的。

在黑暗中,那水汽带着嗖嗖、哗哗的响声,一荡一荡地溅在窗纸上,在窗纸上润出了斑驳的、一湿一湿的图案,就像是带哨音的尖钉或是墨做的泪珠。

在一个孩子的幼小心灵里,关于雨的记忆,就是这些了。那就像是乌云般的黑花儿,一墨一墨地在窗纸上开放,很突兀。它一下子就种在了他的心里。在懵懵懂懂的时候,他也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那溅过来的水里,是裹着一股气的。那水也像是有凭借和依仗的,当水溅上窗棂时,就化成了“砰、砰”的声响。是啊,那不是雨。不过,还需要过段时间,他才明白,水是有牙的。

这是康悔文自睁开眼睛之后,上的第一课。

早晨,那是一个春风裂石头的早晨。母亲抱着他,站在屋门前。那时候他刚刚一周岁,头上戴着虎头风帽,身裹红绒布做的斗篷,穿着虎头棉鞋,露着一张冻红的小脸儿,这很像是一种展览。年轻的母亲就那么站着,一向笑吟吟的母亲脸上有了肃杀之气。于是他看见了水,不,那已经不是水了。泼在屋门前的水已长出牙齿来了。也是过了很久,他才知道,那叫冰。当水长出牙齿的时候,那就是冰。

也就是片刻,母亲的脸上又绽出了桃花。那一刻,他看到了很多人,人们从屋子里走出来,齐齐地立在堂屋门前,像是等待着什么。

在他最初的记忆里,女人的脸是一层一层的,就像是庙会上皮影戏里的人物。那些奶奶、婶婶、姑姑一个个走马灯似的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光那笑,就有十几种;那声音,也像是用斗量出来的,深深浅浅地埋着点什么;她们的声音像是碓臼里的石杵,带着一股辛辣的蒜味。

先是二房的奶奶荷摇着身子,一摆一摆地走过来,探身捏了捏他的小下巴说:这娃福相。

三房的奶奶颧骨上紧紧地抖出一丝笑,手指头在他的鼻子上轻轻点了一下,而后又把手伸到下边,扯了扯他的小鸡鸡,说:这娃多喜兴。看看,笑了,笑了。

二房的奶奶也跟着说:笑了。叫个啥,是叫悔文吧?

四房的奶奶眉头一挑,说:这名儿,是当家的起的吧?真格的……那啥。这娃夜里咋没听见哭啊?

二房奶奶说:不哭好。

三房奶奶也说:不哭好。

这时候,母亲的一只手慢慢下移,垫在了他的屁股下面,捏住了他屁股上的一小块肉。先是抚了一下,像是有些于心不忍,而后突然发力,在他的屁股上重重地拧了一把。可是,谁也料想不到,他竟然又尿了。

于是,二房的奶奶说:哎,尿了。

三房的奶奶说:尿了哎。

四房的奶奶说:这孩子,尿人一身。

母亲晃着他,摇着他,抱他的手不由得重了。母亲的手上戴着一个顶针,那个顶针凉凉地顶在他的屁股蛋子上,有点像冰做的烙铁。母亲把他紧紧地揽在怀里,就像是抱着一把尚方宝剑。母亲把他抱出来,是要向人们宣布:我是有儿子的。

可他却尿了母亲一身。

当天夜里,关上房门,母亲解开襁褓,把他浑身上下都捏了一遍,她心里一遍一遍战战兢兢地说:儿呀,儿呀,你不会是个呆子吧?

也就是当晚,当母亲重又开门的时候,只见院子里站着几位奶奶。还是二奶奶开口问道:悔文睡了吗?

母亲说:睡了。

当奶奶们扭身回屋时,四奶奶说:这孩子多好,不哭。

夜里,母亲哭了。她哭了整整一夜,因为她的儿子不会哭。

康悔文依稀还记得,当他到了五岁一个月零九天时,他终于说出了一个字。他指了指屁股,说:疼。

这个字使母亲泪流满面!周亭兰一把抱住他,说:我的儿呀,你终于会说话了!

当时周亭兰正激动呢,她似乎没有领会这个字的意思。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说:我的儿呀,天神哪,土地奶奶啊,你不是呆子,你会说话。我儿会说话了!

母亲周亭兰哪里知道,他的感觉和领悟力都是超常的。在这五年一个月零九天的时间里,他感受最深切的是一个字:疼。

这个“疼”字是笑惹下的。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笑,他的笑是天生的。那几乎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一种功能,每每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第一个表情就是笑。那时候,康家的老老少少,只要一见到他,就会发现,这孩子在笑。这仿佛是他独有的表情,那微笑是五官拼凑在一起的结果。他的笑容,曾让母亲常年处在怀疑之中,夜不能寐。母亲曾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傻儿。

这副笑模样,也曾让奶奶们起过疑心。她们甚至认为他就是他母亲的报应。她们纷纷用针做些试探,看他到底是不是真傻。

从他记事起,当他刚刚会走路时,康悔文就饱尝了针的滋味。二房的人用绣花针试他;三房的奶奶用留长的指甲试他;四房的奶奶更绝,把针在油灯上烧红,扎了不流血……她们欺他语迟,欺他不会说话,于是就更加肆无忌惮。她们把对他母亲的仇恨都用在了他的身上,一切都是私下里进行的。她们一次次地吓唬他说:你哭。你怎么不哭?扎你的嘴!

是的,他不哭。他笑。他在各式各样的目光里微笑。她们的眼睛像是药水里泡出来的,放射出各种各样的疑问。那恨也是一脉一脉的,就像是含着光线的毒针。于是,在很小的时候,他就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一个道理:母亲是犯了众怒了,而众怒是不能犯的。

在很多时候,他的头都是勾着的,他害怕那些眼睛。他只会笑,也只有笑。

母亲周亭兰是治家的女人,她用搜出来的银钱在镇上开了一家食宿饭店。生意慢慢红火了,她在家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于是,他就掉在了几个女人用仇恨做成的陷阱里,度日如年。

在很多个日子里,他的天空只有一角。母亲不在的时候,他常常被单独撂在柴房里,他就那么一个人在柴房的笸箩里坐着。后来他才知道,这里曾是他死去的父亲读书的地方。尔后,当他看见什么让他害怕的东西时,他就笑。这已成了一种习惯。

不过,幼小的康悔文是有朋友的。他的朋友不是人。最早,那是一双让他恐惧的眼睛。那带“吱溜”声的眼睛是红色的,就那么滴溜溜地看着他,把他吓坏了。他先是吓尿了,而后,他看见了那像旗杆一样直撅撅的尾巴,那尾巴也是红色的。最初,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它的头很小,身子毛茸茸的,就像是一团飞来的火焰。有时候,它仿佛就贴在墙上,像是一幅画,朦朦胧胧的,在墙上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形状……“黄大仙”的事,他多次听奶奶们和母亲说过。时间长了,他也就不怕了。他很想摸一摸它,可他不敢。他曾听哪位奶奶在院子里说起,“黄大仙”就是“黄公公”,会显灵报恩。那时候,康悔文还不知道什么是报恩,可他笑了。他们就这么互相望着、望着……恍恍惚惚地,他看见它的眼睛说:孩子,你冷吗?你若是冷,就靠近些,让我给你暖暖。开初,康悔文还是没敢靠得太近。不过,康悔文看见,它眼光很和善,没有伤他的意思。

有一段时间,他每天都盼着它来,它是他唯一的朋友。那天,他看见它是飞过来的。它飞到了墙上,先是一片蓝色,而后那蓝色里就像幻化出了一个羽人……他看见它的影子又幻化了,黄黄的一片,又幻化成了原来的样子,毛茸茸地贴在墙上,对他摇了摇尾巴。

就在这时,柴房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悄无声息地,“黄公公”不见了。

自从有了“黄公公”这个朋友之后,康悔文就不那么孤单了。有“黄公公”做伴,他心里渐渐生出了暖意。可是,在五月端午那天,他却挨了母亲的暴打。

也就是这天上午,当一家老小集中在上房祭祖的时候,突然发现供桌上摆的供品中有一个盘子空了——给先人上供的桃子不见了。立时,二奶奶沉下脸来:这是咋回事?太不像话了!

三奶奶说:我看见悔文“哧溜”钻进来了。——这孩子!

四奶奶也跟着说:就是,我也看见了。这可是祭祀先人的供品!

母亲有些诧异,说:不会吧?

就在这时,当着众人,四奶奶一把将他拖过来,把他的兜肚翻开。从他的衣兜里,掉出了三个桃核。他真的不知道谁把那桃核装在了他的小兜里……

几位奶奶都望着母亲,嘴里却说:小孩子不懂事,算了吧。母亲十分羞愧,盛怒之下,一把把他提溜到当院,一顿痛打。

就是在这一天,母亲才发现了他那些针扎出来的日子。这天晚上,母亲特意烧了一盆热水给他洗澡。在灯下,母亲发现了他身上的针眼。那针眼密密麻麻。母亲先是愣了一下,说你真脏啊,身上怎么这么多虱子?可她很快就发现,那不是虱子,那是一个一个的“疼”。

在母亲掉泪的时候,他又笑了。

第二天,他一个人待在柴房,昨天被母亲打过的屁股还很痛。迷迷糊糊地,他睡一会儿,醒一会儿。恍惚中,他又看见了“黄公公”,“黄公公”仿佛什么都知道。

隔天,三奶奶、四奶奶的嘴全烂了,肿得像烂桃,说话呜呜啦啦的,一个多月都没好。

这一次,康悔文又笑了。他笑得很不一般。

康悔文虽小,但心里已经知道,那恨是对着母亲的,他不过是母亲的替身。所以,他不说。这次,就在母亲给他洗澡的时候,他说了一串话。这些话又一次使母亲泪流满面。他说:娘,我会背《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母亲愣了。母亲说,你跟谁学的?他说:我没偷,拾的。

母亲说:拾的?

康悔文指了指天空,说:从墙那边拾的。

就是这句话,母亲一下子站起来了,她手里的毛巾“砰”一下掉进了水盆里。母亲抱住他,泪流满面地说:我的儿呀!

夜里,母亲一边摇着纺车,一边开始教他认字了。母亲用干树枝扎成一捆一捆的小棍棍,用那些小棍棍在地上给他摆成天、地、人、手、口……让他学着认。

他认得很快,每当母亲凝神沉思或叹气的时候,他就问:母亲,你是有什么难处吗?

母亲叹一声说:有。

他说:那怎样才能让你不愁呢?

母亲说:你能多识些字,我就不愁了。

他就在地上一个一个地把字摆出来,大声地把那些字念出来:天、地、人、手、口、大、小、上、下、左、右……

母亲听了,很难得地笑了。

正是那天上午发生的事情,使他的童年生活出现了转机。

邻家院落有家私塾,他常常听见有孩子在那里读书。“人之初”,就是他从那里听来的。那天上午,他偷偷溜出了院子。他很想看看那个地方,那读书声不知怎的,很有诱惑力。

可是,他刚溜出院子,就看见了三只大狗。一只黄的,一只黑的,一只灰的。那狗半人高,就在离他两丈开外的地方卧着。他刚一跑出来,三只狗忽一下就站起来了,一只只凶巴巴的,两眼泛着莹莹的绿光,就那么盯着他,不时发出呜呜的咆哮。

他对自己说:你别怕,走过去。你走过去。你只要走过去,狗们就退了。你喊一、二、三……

可是,当他在心里喊过一、二、三之后,他发现,他的裤子湿了——他又尿裤子了。他能感觉到尿水在裤裆里往下淌。他实在是吓坏了。尿水在他的裤裆里淌着,他的头发一点一点地竖起来。裤子湿了,他也不敢回去了,就慢慢退到了墙边,贴墙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有很长时间,他一直看着那狗,三只狗也看着他。他心里哀求说:狗啊,我想过去。你就让我过去吧。

黄狗的眼睛说:你有爹吗?

黑狗的眼睛说:你有爹吗?

灰狗的眼睛说:你有爹吗?

每当他动一动身子的时候,狗们就开始咆哮了。他很想有人走出来,把他带过去。可是,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他就站在那里,一直站在那里。他也不敢喊,他是偷偷溜出来的。有那么一会儿,他的神经就要绷断了。

突然,近处响起了脚步声,那三只恶狗呜呜咽咽地夹着尾巴跑远了。可是,他还站在那里,等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把裤子暖干。当晚,奶奶们告了他的状,说:悔文又尿裤子了。

这天夜里,他发烧了。母亲摸了摸他的头,久久地端详着他。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有些走神,像是望着久远的将来。而后,她叹口气说:儿呀,你的眼神不对。你眼里有寒气。

女人的心思可以在瞬间长成一棵大树。母亲像是有了什么主意。第二天早晨,她没去河洛口的饭铺,而是召来了一班匠人,说要重修家里的门楼。

重修门楼给康家长了脸面,她们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才几年的光景,康家所欠的债基本还上了。地里、家里,还有生意,一切都井井有条。现在她又要重修门楼。门楼剥蚀得不像样子了,这曾是康家唯一的体面。

周亭兰就站在大门处看着匠人们修门楼。她这一天格外郑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一手扇着手帕,一手牵着穿戴整齐的儿子,光鲜地在阳光下站着。

在河洛镇,有三大匠作,老蔡是其中一作的领头。听说是给康家修门楼,他亲自来了,指挥着徒弟们干活。他对这家的女主人十分恭敬,人家男人虽然不在了,可毕竟是做过“进士”的。他说:少奶奶,不瞒你说,这门楼是当年我师傅修的。基座还用青石吗?

周亭兰说:青石。

老蔡说:木雕还要吗?

周亭兰说:要。

老蔡说:还是青龙盘?

周亭兰说:青龙盘。

老蔡说:你放心,我得比师傅修得好。

周亭兰说:活儿要好。钱不用操心。

老蔡说:钱是你的事。活儿是我的事。

周亭兰说:我信你。蔡师傅,捎带着把上房屋也修了,那屋的房脊漏雨了。

这时候,二房奶奶跑出来说:兰哪,厢房的门也给修了吧,还有窗户。

周亭兰恭恭敬敬地说:好。

三房奶奶说:兰,我屋的床也该换了,打一张椿木的吧?

周亭兰说:好。

四房奶奶说:我屋里的柜子该漆了。

二房奶奶说:你看那门,破成啥了,要漆都漆。

周亭兰说:好,都漆。所有的门窗,全漆一遍。

她们从来没见过小媳妇说话这么顺从过,一个个都喜笑颜开的。二奶奶说:亏了兰儿,这家终于像个家了。

三奶奶说:可不,嘴一份儿,手一份儿。

四奶奶阴阴地说:那是,私房不都捐出来了吗?——虽然当初谁都不承认有私房钱。可现在日子好过了,家里有了盈余,那搜出来的银两,又都认为是自己的了。

周亭兰也不再翻旧账,只是笑着说:账面上都记着呢。

周亭兰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显得从容不迫。此时此刻,她的目光里有了一种很坚定的东西。她手牵着儿子,郑重地对三位婶娘说:从明天起,我要把他带到店里去。

二奶奶说:怎么了?

三奶奶说:你不是忙吗?那么一大摊子。

四奶奶说:咋,嫌我们待他不好?你问问他……

周亭兰说:不是。我跟人说好了,想让他学学算盘。

康家店就建在洛河边上,正对着仓署衙门。前边是两层临街的铺面,后边是一个供车马停歇的大院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位置好。

店铺一层是五开间的门脸,一拉溜的八仙方桌,这是客官们吃饭的地方;二楼是住宿的地方,有收拾整齐的客房。能来这里住店的,大多是一些押漕的官员和贩粮的商人。后边的院落,既能停放车马货物,也可让脚力们歇息。

院子两旁是车棚和马厩,后边有一孔一孔的窑洞。窑洞冬暖夏凉,那是大通铺。炕上铺着厚厚的麦草,这是给脚力们预备的。脚力分两种,一种是走河的纤夫,一种是推车的脚夫。

在河洛镇,来康家店的,也不光是做粮食生意的。因为这里有一道名菜是别处没有的,这就是“霜糖豆腐”。

这道名菜,是周亭兰从娘家借来的。

康家自周亭兰接手后,就用凑来的钱开了这么家店铺。虽然正对着仓署衙门,但店铺初开张时,生意并不算太好。仓署收粮是季节性的,一阵儿一阵儿的,有时生意好些,有时生意淡些,很愁人。本儿已扎下了,周亭兰盼着生意尽快好起来,日日红火。

那日,周亭兰回娘家去了。她对周广田说:爷爷,我想跟您老借样东西。老毒药看看孙女,说:你是康家的人了。周亭兰说:我知道。老毒药斜她一眼,说:周氏霜糖的秘方传男不传女,是不对外的。周亭兰说:我知道。老毒药又看了看孙女,说:你要借,就借钱吧。你要多少?钱,我可以借给你。先说好,利钱还是要算的。周亭兰却说:我是康家的人了,我不借周家的钱。老毒药一怔:那你要借啥?周亭兰说:上次我给你说过,康家店就在码头附近,运输方便,我想把咱周氏霜糖和柿饼全包了。别人给多少钱,我也给多少钱,一分不少。另外,不管淡季旺季,赔赚都归我。您老就好好管园子,不用再操心买卖了。老毒药账上精细,说:脚力呢?周亭兰说:脚力自然也归我。钱,我照付。老毒药想了想说:兰儿,你是说,你给家里办了事,要换点啥?周亭兰笑了,说:正是。爷爷,您教我一道菜吧。

这时,老毒药也笑了,说:霜糖豆腐?

周亭兰说:我就要这道霜糖豆腐。

老毒药不以为意,说:这不过是道家常菜,自家吃的。

周亭兰说:我就要这道菜。你亲自下厨做,让我看一遍就是。

于是,老毒药就亲自下厨,一一给周亭兰演示了这道霜糖豆腐的做法。

自从康家店新添了这道霜糖豆腐,店里的生意就越来越好了。一些客商就是冲着霜糖豆腐来住店的。这道霜糖豆腐初看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就是一盘奶嫩水白的豆腐,上边是一些网状紫红泛蓝的细沫沫。可吃到嘴里就不一样了,它刚入口是绵的、嫩的、甜的,入口即化;但顷刻味就变了,那是麻的、辣的,直蹿鼻,忽一下七窍生烟,只觉麻辣顶喉,一肚子的火苗乱窜;到了这时,你只要慢慢吸上一口气,立时就会觉得口、眼、鼻一片冰凉,壶玉满怀,全身通泰,打上一个大大的喷嚏,好舒服!

周亭兰开店不光靠这道霜糖豆腐,她生意也做得活。对那些脚力,她仅做了一件事,就把他们的心给拢住了。比如那些推鸿车往陈州府运柿饼的,那些柿饼在陈州上船直接运往南方。以前他们都是单趟结账,现在是来回有进项。去时推柿饼,回来推粮食。她是拿柿饼换成粮食,而后再通过河洛仓的仓爷卖出去。这一来一回,不光挣了差价,住店的脚力们就挣了双份钱。对那些吃河饭的,周亭兰只是把以往洗脚的铜盆换成南方那种半腿深的木桶,这叫“木桶泡脚”。烧上大锅热水,一人一个木桶用滚烫的热水泡脚。木桶的热水里再滴上几滴柿子醋,能把那些船老大、那些纤夫给泡醉了——得劲哪!

那些船老大、纤夫喝上二两小酒,喜欢说些粗话、闹一闹。母亲里外张罗生意,太忙了,顾不上照顾悔文。这时候,他就会依在窑洞门旁,听他们讲一些神神鬼鬼的故事。他听见一个脚夫说:……“黄大仙”既报恩也记仇,它要对谁好,谁就管发大财。谁要惹了它,它会把人的魂儿吸走……这些话,康悔文听得半懂不懂。不过,他倒是不怕,他觉得“黄公公”是他的朋友。

一天下来,等到再晚些时候,周亭兰就出现了。她站在窑洞门口,一手牵上儿子,羽毛般地轻声说:各位爷,累了一天了,歇吧。于是,那闹声就住了。仿佛人们就是等着她出现呢,好暄一暄眼。

当地人都说,康家店的生意好,多亏了一个人,那是仓爷。

河洛仓原是明代建的官仓。到了清代,这里成了灾年的备用仓,也是“南粮北调”的中转站。河洛仓依岭而建,是一茓一茓的窑洞式廒仓。为防水淹,廒仓建在岭半腰处,地基是三合土夯筑,然后铺上白灰,再用临清大砖做地面,上加棱木,再铺松板,上有气孔,外有水道,每廒都有编号。一层一层的廒仓,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顺序排列,十分壮观。

廒仓下边,是仓署的官衙。官衙正门进去,有官厅、科房、量房、签房,四角有警钟哨楼,那是库兵们住的地方。离官衙不远,还有专用的晒场、马厩。走过晒场,就是供漕运专用的码头了。

在河洛镇,没有人不知道仓爷的。

仓爷姓颜,名守志,是河洛仓的仓书。他因有一绺眉毛是白的,早年有人叫他“颜白眉”,再后就没人敢叫了,都叫他“仓爷”。人们更知道仓爷袖筒里有一只袖珍仓鼠,约半寸长,脊灰肚白,不时会把头探出来,“哧溜”又缩回去。这是仓爷的心爱之物,叫“白公公”。

仓爷虽只是河洛仓的仓书,算不上要员,但在仓署衙门里,却是一言九鼎的人物。仓爷有一绰号,人称“颜神算”。仓爷的两只手能同时打十二架算盘。一账算下来,从东到西十二架算盘噼里啪啦一阵脆响,声音圆润、节奏分明,就像是一支乐队。上边凡有查询,仓爷就是活账本。

仓爷早年曾做过铺廒,他的师傅是前任仓书。师傅在世时,把一手好算一笔好字留给了他。常年,他在仓房里跟老鼠斗法,一斗斗了很多年。鼠们一听见仓爷的脚步声,就会从“气眼”逃亡,可仓爷把“气眼”设计成了翻斗状,内附鼠夹,夹得鼠们叽叽乱叫。后来鼠们改走地沟,仓爷又在地沟里设了机关。就这么斗着斗着,斗出感情来了。而后,他就专门托人从南边买了这么一只“白公公”。

仓爷喜欢吃霜糖豆腐,连“白公公”也喜欢这一口。每天傍晚,仓爷都会到仓署斜对面的康家饭铺来,找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要上二两好酒,一碟花生,一碟瓜子,一盘霜糖豆腐。小酌,慢慢品。另外,店家再送上一个小碟,碟里放两小片霜糖,那是专门给“白公公”的。菜齐了,少顷,“白公公”就从他的袖口里探出头来了,这时候仓爷就把一块霜糖弄成碎末,喂给“白公公”。

仓爷来这里吃酒,却从不付账。每次来,他都会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小二已得过老板娘的吩咐,每次都是老三样外加二两好酒。仓爷并无酒量,只喝二两,喝到脸微红时,他会说:哼,一窝老鼠。

说谁呢?没人知道。说了就了,而后扬长而去。

也有人说,仓爷天天来,是看老板娘的。老板娘虽素素淡淡,但也才二十多岁,一脸春风,的确是秀色可餐。可仓爷不像那些粗人,并不缠着打情骂俏,很自重的。碰上了,老板娘会恭恭敬敬地说:仓爷来了?请。

仓爷会说:有霜糖吗?

老板娘说:给你留着呢。

仓爷说:你家的霜糖真好。

老板娘说:要带吗?

仓爷说:好东西不可贪多,品品就行。

老板娘说:仓爷是懂的。小二,快给仓爷上茶。

仓爷就说:你忙,你忙。

也有客官借酒打俏皮,拍拍摸摸的,想吃老板娘的“豆腐”。这时仓爷会重重地“哼?!”一声,于是就没人敢造次了。即便仓爷不在,大约是碍着仓爷的面子,众人也只是说些酒话,并不敢胡来。有人私下猜测,这女子,莫非仓爷包了?

在河洛镇,一般人是不惹仓爷的。仓署里,连仓监大人都让他三分,因为仓爷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平日收粮时,仓爷动动嘴,秤高秤低、收与不收,就凭他一句话了。

康家饭铺开初是专对漕运的,车马食宿全管。所以,无论是漕运的官员,还是贩粮食的大户,大多认得仓爷。仓爷也常介绍些客商来住店。当然,有一桩事情是别人无从知晓的,仓爷在这里悄悄入了股。

自从仓爷喜欢上了这里的霜糖豆腐,周亭兰就格外看顾他。仓爷每次来,都是她亲自下厨去做这道菜。日子长了,成了习惯,仓爷天天都来。一天晚上,快打烊的时候,仓爷迟迟没走。等老板娘闲下来时,仓爷说:老板娘,有些日子了,该结账了。

周亭兰说:仓爷能来,就是关照小店了。

仓爷说:我吃了这么久,你从没收过钱,为什么?

周亭兰说:仓署的官爷,都是记账。

仓爷说:他们?哼。你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官仓老鼠大如斗吗?

周亭兰笑了。

仓爷说:我虽养着“白公公”,可我不是。

周亭兰说:我知道仓爷的为人。

仓爷说:我吃了这么多天,该多少钱,你算算。

周亭兰说:仓爷可是要入股?

仓爷说:入股?

周亭兰说:你要是入股的话,你就是本店的股东了。等你告老时,会有一笔足够养老的钱。

仓爷眼里一湿,说:难为你还想着我告老的时候,谢了。这,我不就成吃白食的了?

周亭兰说:也不是。仓爷,你是有名的神算盘。得闲时,你能否为小儿悔文指点一二?

仓爷正因为太孤了,才养了这么一个“白公公”,他当然是喜欢孩子的,所以痛快道:好吧,一口换一手,公平。我答应了。

于是,周亭兰把儿子叫出来,给仓爷磕了头,就算认下了。

临走时,仓爷从袖筒里顺出一张银票,说:难得你有这份心,我就入上一股吧。可有一样,这入股的事……

周亭兰很机灵,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仓爷说:很好。接着,仓爷又说了一句醉话:虽说我不是仓鼠,可要不沾一点荤腥儿,就没法在仓署里待了。醉了醉了……说完,站起就走,走得有些踉跄。

仓爷走后,周亭兰走到桌前拿起银票看了,竟是五百两银子的大票。

此后,仓爷再来时,就设了专座。那是店里最好的位置,可以临窗看河。每每坐在这里,仓爷都会用一个木制小勺一小口一小口地品着霜糖豆腐。这时候,小悔文就会蹒蹒跚跚地走过来,趴在凳子上,眼睛亮亮地说:老师,我想看看你的“白公公”。

这时候,仓爷的脸像开了花一样,说:小哥,我教你的“小九九”会了吗?

小儿嘴甜,说:会了。一下五去四,二下五去三,三下五去二,四下五去一,五去五进一,六去四进一,七去三进一,八去二进一,九去一进一……

仓爷说:好。而后,仓爷用碟里放的小篾片铲起一些霜糖末,放在桌面上,那“白公公”就慢慢从袖筒里钻出来了。

小儿喊:“白公公”——“白公公”——

仓爷说:“白公公”,小哥叫你呢。

那“白公公”就抬起前肢来,作一揖,小儿就笑了。仓爷就说:记住,下次我还要考你。

小儿说:我能跟“白公公”玩吗?

仓爷说:跟我来吧。

于是,这一老一少就走出店面,到对面的仓署衙门里去了。

这年,夏粮入仓的时候,康家店的生意十分红火,简直有些应接不暇。从码头过来的鸿车在仓署里卸了粮后,一辆接一辆地歇进院来。那些从船上下来的船夫、纤夫,一帮帮地赶过来,在店后的大窑里住下,就等着吃那道霜糖豆腐了。

当然,店里还有好几道拿手菜,都是周亭兰琢磨出来的。比如那道清蒸鲫鱼,蒸时用苇叶铺底,鱼先在清淡盐、姜水里泡上半天,而后才上笼。上笼前,摘去内脏,鱼肚子用一竹节撑着,竹节里封有偏方做的作料,先大火圆气,而后改小火。做这道菜,把握火候最要紧。端出来鱼眼像是活的,清香无比。

还有一道红烧鲤鱼。将鱼剖洗干净后,先煎得两面焦黄,兑入事先勾好的调料,酱汁、香醋,还有自家用糜子酿的米酒。待入了味,再撒上辣椒碎、香葱叶、芫荽段,出锅。黄河鲤鱼肥大,肉质鲜美,红烧汁浓味厚,一条鱼吃完,食客连呼过瘾。

那些监漕的押运官、领运官,喜欢清淡的,有清蒸鲫鱼;口味重一些的,红烧鲤鱼正对他们的脾胃。待他们吃好喝足,已给他们一个个安排下了二楼的客房,再送上茶水、点心、霜糖……这一切,周亭兰都一一亲自过问。

这天晚间,忙乱过后,等一切安排妥帖,周亭兰才突然发现,儿子康悔文不见了。

最初,周亭兰并不着急。她以为孩子又到仓爷那里玩去了,也许是仓爷把他留下了也说不定。可是,当她打发人去仓署问了之后,马上就有了不祥之感。仓爷回话说,那边事忙,小哥早就回来了。

可是,人呢?

周亭兰以为孩子贪玩,又差人到镇街上、码头上去找。四处找遍了,仍是不见人。一直到午夜时分,店里打烊了,收拾铺面的小二发现,一张条凳的背后,粘着一张“帖子”,那帖子上写着:肉票一张,借银千两,一天之内,送上花家寨,人货两讫。

周亭兰一下子慌了。这年头,道上土匪很多,各有名头,谁知道是哪一伙呢?再说了,花家寨紧贴黄河滩里的四间房,是个土匪出没的地方。孩子还小,别吓出什么毛病来。

周亭兰有些后悔。她想,早知这样,还不如把孩子留在家里呢。这可怎么办哪!

就在这时,仓爷来了。仓爷一进门就问:听说悔文不见了?找着了吗?

周亭兰摇了摇头,默默地把那张帖子递了过去。仓爷凑到灯前看了很久,说:这花押我认得。此人断了一个指头,名号“断指乔”。凡他的帖子,后边都有一个断指摁的红印。

周亭兰惊恐地望着仓爷,说:他……会不会撕票?

仓爷说:此人干黑道时间不长,但心狠手辣。他喜欢给人送指头,如果到时不把钱送上,他就剁去肉票的一指。而后每拖后一天,再剁一指,一直到你把钱送上为止。

周亭兰听了,脸立时白了。

这时,旁边小二说:少奶奶,咱赶紧报官吧?

仓爷说:不可。若想收拾这股土匪,仓署的库兵就能把他们办了。可孩子的性命要紧,还是先把银钱预备下吧。

周亭兰愁上眉梢,喃喃说:店里的流水,满打满算只有几百两银子。他张口就要一千两,我只有回娘家去借了。

仓爷说:二更了吧?天到这般时候,怕是来不及了。这样吧,我那里放有仓署的银子,咱先暂借一下,回头还上就是。

周亭兰感激地说:仓爷,这叫我怎么谢你呢?

仓爷说:悔文是给我磕了头的,也算是门生了,我该管。明天谁去花家寨?

周亭兰说:我亲自去。孩子在他们手上,就是死也得去。

仓爷说:也好。这样吧,明日,我陪少奶奶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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