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爆发后,山东境内的很多原国民政府和国军要员都纷纷倒向日本人,有些明目张胆地做起了汉奸,有些则打着“曲线救国”的旗号,暗中干着投降卖国的勾当,王孝维曾经的不少朋友和同僚也投入了日伪的怀抱,有不少人还曾先后秘密联络和游说过他,日本华北方面军司令部甚至许诺如果他归顺,可以让他出任伪“山东自治军”的副总司令兼第三师的师长。面对高官厚禄,王孝维也曾经动过心,不过,一想到真的要卖国求荣,他又感到有些愧对列祖列宗,愧对家乡父老,更愧对自己半生戎马的诸多荣耀,终于还是没能狠下心来迈出那一步。
“叔叔,当前的形势您一定比我更清楚,如今山东除了鲁西,几乎已经完全落入日本人之手,其它省份也是如此,南京都丢了,武汉也打败了,国民政府偏居一隅,跑到了重庆那样的山旮旯里,而且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可以卷土重来的机会。您是军事家,当然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如此下去,鲁西也是朝夕不保,况且现在王金祥已经公开和共产党翻了脸,范筑先夹在沈鸿烈和共产党中间,日子也不好过。至于您,恕我说句不敬的话,不管第六游击区将来姓范,还是姓沈,您都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难道您就真的心甘情愿一直这样下去吗?古人说,‘宁为鸡首不为牛后’,您难道就没有一点别的想法?”
王孝维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位堂侄媳妇竟然这般大胆,这般直截了当,他惊愕地盯着宇垣琴音,眼前的这个两眼灼灼地放着光的年轻女人,无论如何也让他觉得不像是一个小城士绅家的媳妇那么简单。
“静宜,你,到底是什么人?难道说这些话不怕招来杀身之祸吗?”
宇垣琴音忽然很灿烂地笑了。
“叔叔,瞧您说的,一家人关起门来说点体己话难道也会有什么麻烦吗?”
宇垣琴音的话让王孝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心里却愈发地勘不透他的这个堂侄媳妇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了。
“短短一年,中国的国土已经大半沦陷,再打下去,恐怕要不了半年,就会完全被日本人所占领,到那个时候,您这个副总司令还会有什么出路和前程?恐怕除去到战俘营受罪就别无出路了,与其那样,为什么不早做打算,连汪精卫那样的国民党元老都倒向了日本人,何况您呢?”
王孝维很惊愕,惊愕的不仅仅是宇垣琴音这一番赤裸裸的劝降之谈,还有他自己竟然可以泰然地听之任之,隐约间王孝维明白了,其实在他内心深处怕是早就动了这个念头,只是先前自己不甘也不敢承认罢了,今天是宇垣琴音捅破了那层原本已经薄到不能再薄的窗户纸。
土造的防毒面具投入批量生产后,淑娟这个刚刚被任命的聊城被服厂总技师忙得不亦乐乎,没日没夜地加班加点地带领着工人们赶制防毒面具,而他们制作的第一批防毒面具已经配备到前线战士的手中,且立刻发挥了作用,在不久前东阿一线的战斗中,有效地抵御了日军投放的瓦斯弹的攻击,部队也因此获得了战斗的胜利。敌人万万也没有想到,第六游击区的部队竟然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装备了连国军正规部队都很少配备的防毒面具,令他们的瓦斯弹彻底失去了作用。
瑞年一方面为淑娟和她的工人们取得的成绩感到高兴,一方面又有些失落,看着淑娟整天忙碌的样子,重新回到作战处的瑞年觉得自己简直是无所事事。
“现在我才知道什么叫做‘英雄无用武之地’!”
难得的与淑娟见面的时候,瑞年总是会发几句牢骚,让淑娟捂着嘴窃笑:
“你这个人哪,真的是什么时候都那么骄傲,哪儿有人自夸是‘英雄’的?”
淑娟的话让瑞年较起真来。
“难道我自认为‘狗熊’你才高兴?你想做‘狗熊’的老婆?那最少得先变成一只母狗熊!”
淑娟气得不依不饶地捶打瑞年,两个人笑着闹着,倒让瑞年暂时忘掉了烦恼和不快。可惜,这种欢乐的时光现在是越来越少了,尤其是当瑞年参加了参谋长王金祥召开的战情分析会议之后,他的心情就变得更加烦闷不堪了。
在王金祥召开的第六游击区战情分析会上,参谋们对目前敌我双方态势各抒己见,但结论却是空前一致,那就是鲁西抗日根据地正面临着空前的压力,如果不能采取相应的动作,恐怕会被日益逼近的日伪军分割包围,所辖各县将难免被敌人蚕食和各个击破。因此,很多人提出应该收缩防线,将重兵集结于聊城一线,适当放弃周边的一些县城和据点,和日军在聊城展开一场决战式的的战役,彻底击溃日伪军对鲁西抗日根据地的进犯,巩固第六游击区。
同僚们各抒己见的时候,瑞年并没有插话,只是在心里默默地盘算着,想不到参谋长王金祥此时却点了他的将,无奈之下,尽管因“鄄城事件”对王金祥有诸多不满,瑞年还是以战事为重,谈了自己对未来战争的看法。
“不久前我读了毛泽东的《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一文,觉得很受启发。”话一出口王金祥就蹙起了眉头,但瑞年却并不理会,“毛泽东指出:中国是一个处于进步时代的大而弱的国家,而日本是一个小而强的野蛮的帝国主义国家。在这样的情况下,敌人占地甚广和战争的长期性发生了。但日本是小国,兵力不足,必然在其占领区中有许多空虚的地方,因此,游击战争就主要地不是在内线、在战役战斗上配合正规军作战,而是在外线即在敌后单独作战,在战略上配合正面友军的正规战。并且由于有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军队和广大群众的广泛参加,因而游击战争就不是小规模的,而是大规模的,于是战略防御和进攻一整套东西发生了。这样,就要求把游击战争的问题放在战略的观点上加以考察。”
王金祥终于有些忍不住了,打断了瑞年的话:
“于参谋,我们现在是在讨论目前鲁西的军事态势,你不要把话扯远了。”
瑞年愣怔了以下,看看王金祥,努力克制着内心的不满。
“参座,请您听我把话说完,我现在所说的一切都是关乎我们鲁西根据地,关乎第六游击区未来抗战方向的问题。”
王金祥看看瑞年,眼里满是不满,却不好发作,长长地出了口气,很勉强地点点头。
“那你接着说吧,拣重要的说。”
瑞年向王金祥点点头,走到墙上悬挂着的鲁西地区地图前,指点着讲了起来。
瑞年认为,目前敌我对比力量悬殊,即使将第六游击区现有的部队都集中到聊城一线,恐怕也很难阻止日军的正面进攻,与其那样,不如主动将部队撤往山区和丘陵地带,依托山地,展开游击战。
“战争永远不该争一城一地之得失,而应该具有全局性的战略眼光,暂时的退却,是为了未来更有力地打击敌人,如果我军撤到山区,日军的空军和炮兵、装甲部队,乃至骑兵就都无从发挥作用,以步兵对步兵,我相信我们第六游击区的部队还是完全可以和鬼子抗衡的,更何况我们是在自己的国土上作战,所谓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了,完全有能力给敌人以重大的打击。”
一番侃侃而谈之后,许多与会的同僚对瑞年报以热烈的掌声,瑞年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踌躇满志。
“于参谋,想不到你一个堂堂日本陆士的高才生,竟然也开始信奉起八路军那一套土得掉渣的战术来了,这可真是新鲜啊!”
王金祥嘴角透出一片嘲弄,乜斜着眼睛看看瑞年,不住地摇头,他的话引得几个平素就对孤傲的瑞年有些看不顺眼的军官们一阵哄笑。
瑞年的脸上有些发烫,狠狠地瞪了那几个嘲笑自己的军官们一眼,正色地转向王金祥。
“参座,我觉得所谓战略战术从来都没有什么土洋之分,只要是能指导军队打胜仗的战略战术就是好的,用不着管它是谁发明的,更不能因为这种战略战术出自共产党就因噎废食,弃之不顾。‘武汉保卫战’失利后,就连咱们山东省主席沈鸿烈也开始学习共产党的战略战术,命令省保安司令部下属各部队在鲁南和鲁东南区组织部队打起了游击战,克复三十余县,甚至因此被称之为‘游击主席’,我想这总该具有一定的说服力了吧?”
瑞年的话让王金祥颇为尴尬,心中暗骂这个永远自视甚高,永远特立独行的呆子贝勒,脸上却显出一片赞赏的样子。
“嗯,说得不错,有理、有力、有节,想不到于参谋的口才如此这么出众,有点雄辩家的意思啊!”
王金祥打个哈哈,巧妙地把瑞年刚才的提议给岔过去了,直到会议结束也没人再抻瑞年这个茬了,气得瑞年回到宿舍生了好长时间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