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几天，黄瓯和铁牛又恢复了落水之前的生活。
起早上工，打完二十件星辰阁要求的件后，就收拾东西回家。这样的生活虽然很累，但是这世道，又有谁能轻松度日呢？两个人都十分满足。
黄瓯的打铁手艺，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自打复工第一天开始，他就发现完成每天的任务越来越轻松，一天比一天快。有一天甚至比铁牛还提前完成，让所有工坊里的孩子们都啧啧称奇。
不仅如此，每天做完自己的份额后，以往黄瓯要休息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如今却感觉不到明显的疲惫，只觉得四肢百骸里，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
他分不清这件事是好是坏，不过能轻松点总是好的。
铁牛每天下工回去都捏捏他的胳膊、腿，随后比一比自己明显粗了一圈的四肢，用怀疑人生的语气说：“不对啊，你这竹竿一样的身体，为啥打铁这么来劲儿呢？”
随后他摸了摸黄瓯的脑袋，摆出一副惊恐的表情：“你不会是被什么脏东西上了身吧？”
黄瓯哭笑不得，不过他知道铁牛并没有什么坏心思，大抵还是担心的他身体，于是便挥了挥胳膊：“我身体恢复了还不好啊，等这周休沐，咱们去山里套点野味，打打牙祭。”
“此言有理！如今你这么孔武有力，咱俩说不定可以去抄野猪老巢。”
“那怕是要让野猪打牙祭了。”
星辰阁虽是一个做生意的地方，却和学堂一样，每周都有一天是休沐日。不过大部分在里面上工的孩子都不会休息，留在工坊里不仅轻松，还有双倍的日例钱和免费的午饭可以吃。
这天，黄瓯在打铁的时候，手握铁锤，自然而然地挥出，锤子精准地敲在落点上。随后他借着反弹的力，一锤又一锤敲下，身边的其他孩子们看不出来，但是锤上的力度却越来越大，不多时，一个标准件就打了出来。
如此循环二十次，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黄瓯从聚精会神的状态中出来，长吁了口气，随后就听到身后传来声音：“不错，不错。”
正是崔管事。
他急忙转身行礼，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全工坊的孩子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铁牛更是对他挤挤眼。
“你随我来。”
崔管事转身出了工坊，黄瓯直起身来，抱着自己做好的件跟随着他。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库房，他在崔管事的示意下，把手里的件放在里面，随后来到了办事处。
“这几日，有很多人都跟我说你打铁的手艺高妙，每天完成指标很轻松。”
黄瓯不知道崔管事什么意思，谨慎答道：“回崔管事，小子打铁都是坊里的师傅教的，不敢说高妙。不过，这几天确实有些心得体会，做得比之前快了些。”
上首的崔管事翻了翻手里的账本，静静地看着黄瓯，眼里露出一丝欣赏：“不必如此拘谨，干力气活的，都是手上见真章，没有那些虚头巴脑的讲究。你自打痊愈复工，每天完成任务的时辰，还有件的质量，那都是记录在册的。”
“我准备提拔你为中工，到别的坊去做活，每月一吊钱，你可愿意？”
黄瓯大喜过望，急忙拜谢：“谢崔管事提携！小子愿意。”
他一向活得贱如草芥，从来没有人夸赞过他。如今崔管事言语间对自己很赏识，第一次得到认可，工钱还翻了倍，黄瓯心里开心不已。
“好了，你且去吧，明天早点来上工，我带你去别的坊报道。”
黄瓯急忙告退，不过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咬咬牙，又回过身来。
崔管事正欲起身，见他去而复返，问道：“怎么了？可是家里有什么困难？”
“不是。”黄瓯第一次向别人提要求，尤其是这个人还是颇为照拂他的长辈，他既有些不好意思，又有点紧张地开口道：“和我一起的铁牛哥……不，黄尚，他打铁也非常厉害，是咱们坊里公认的第一，不知道崔管事能不能……能不能……”
黄瓯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即使是星辰阁里面的一个管事，地位和他们这些小工比，也是天差地别。换做以往，他绝对不敢向对方提要求，大概是此前崔管事对他态度很好，黄瓯又做不到抛下从小相依为命的铁牛自己独享好处，下意识地就想为他也求个前程。
不过他终究还是胆怯了，声音慢慢细若蚊蝇，渐不可闻。
崔管事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应。
黄瓯如芒在背，鼓起勇气告退：“对不起，崔管事，是小子冒昧了。”
这天回家的路分外漫长，铁牛一直兴奋地说黄瓯给他们坊长脸了，所有小工都特别佩服他，这还是崔管事第一次到坊里来夸人；随后又好奇地幻想：“不知道崔管事准备给你赏什么好处？”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铁牛，既有些愧疚，没能为自己的兄弟争取到前程；又有些担心，万一崔管事一怒之下，把自己的中工身份也取消了……
第二天一大早，崔管事又一次来到了坊里，把所有小工都召集起来，宣布黄瓯、黄尚两人，因表现优异，手艺精湛，晋升为中工。
“……中工待遇翻倍，每周休沐两天，工坊环境也更好。因此，望其他小工也继续努力提升手艺，向黄家两兄弟学习，为自己博个前程。”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投来了钦羡的目光。黄尚更是当场蹦了起来，随后在半空中意识到崔管事还在，吓得一个屁墩儿掉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眼睛里却还是满满的惊喜。
只有黄瓯明白原委，感激地看着崔管事，抱拳致谢。
从这天起，两兄弟就正式换了工坊。
新的工坊里面都是中工，不过人数显然比之前少很多，黄瓯粗粗看去，大概不到二十人，除了他俩，基本上都是成年精壮男子。
这个坊负责的工头接到两人，看到黄尚时候眼前一亮，拍拍他的肩膀激赏道：“好小伙子！”
随后他看到黄瓯的身板，皱了皱眉头。
不过，工头虽然能够管工人，却不敢违逆管事的命令。因此他没有多说什么，领着两人到了工位上，开口介绍：“咱们坊都是中工，做的件也和小工不一样。你们俩能够从小工里脱颖而出，想必也是有些门道的。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们，要好好琢磨图样，提高自己的良品率。如果季度良品率达不到标准，是要被淘汰的。”
他指了指墙上的榜单，上面列着的都是中工的名字，后面写着几成几之类的字，大概就是良品率。
“李头，我能不能看看图样？”黄瓯开口道。
姓李的工头没有回应，转身到自己的工位上拿了两张靛蓝色的纸，粗暴地塞给两人，随后留下一句“好好看，好好学，不懂就问。”掉头就走。
铁牛有些担心地看着工头的背影，吐了吐舌头，悄声和黄瓯说：“这大叔好凶。”
黄瓯也有些担忧，不过他发现其他中工好像啥都没看见一样，都在满头大汗地挥锤，整个工坊里都回荡着“咚咚当当”的声音，让人莫名心安。于是他收敛了心神，开始研究图样。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正式的图样，在小工的时候，打得都是标准件，有现成的模具。有些做熟了的，甚至连模具都不用，就能打个七七八八交差。
纸质的图样上面，画着很多线条，勾勒出来的形状好像一个传统的元宝结一样。虽然外面的轮廓和标准件差不多，但是黄瓯凭直觉就发现，打一个“元宝结”耗费的精力恐怕是标准件的十倍都不止。
他这下理解了为什么自己小工打了这么久，都没听说有人晋升成中工了，中工对人的要求确实比小工高得多。
不过，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位置，断无放弃之理。就算不为了那一吊钱的工钱考虑，黄瓯内心深处，也隐隐中不想辜负崔管事对自己的欣赏。
良久，他朝着自己工位上的铁胚挥出了第一锤。
而隔壁的黄尚早就像使出乱披风锤法一样，打了无数锤了。
两人一急一缓，一徐一乱的锤声融入到了整个工坊的声音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旁边一直暗暗观察的工头李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
身为中工的第一个工作日结束，精疲力竭的黄瓯黄尚交上了各自二十件“元宝结”，随后连回家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不容易拼命挪回了家，两人倒头就睡，人事不省。
第二天，浑身酸痛的黄瓯在黄尚的搀扶下来到工坊里，更是绝望。只见墙上的榜单尾部，他和黄尚的大名后面都是圆圆的一个圈。
“昨天你俩良品率都是零，没有一个合格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