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放学的时候，许灿阳偕同蒋静雯，一起来到了课室门前，接许妘回家。
坐在蒋静雯的车上，许妘如实地告知了自己脚崴伤的情况。
然后，三个人都不说话了，气氛很是尴尬。
还是蒋静雯先开的口，“云云，爸爸妈妈约好了下周一去办离婚手续，你爸爸自愿放弃你的抚养权，到时候你跟着妈妈生活。”
一句话，简单明了，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真是干脆俐落。
许妘内心真实想法，当然是两边都不愿意跟，但迫于现实条件所限，只能默认了。
“好的，妈妈。”
蒋静雯对她的表现露出欣慰的笑容，收敛了以后，才问许灿阳：“你有什么想对女儿说的吗？”
许灿阳嚅动嘴角，自嘲道：“该说的都说过了。我愿意净身出户，房产和夫妻共同财产都留给你们。”沉默了半晌，“小云，你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打电话给爸爸。”
这个男人的确是挺渣的，但好歹有点数，拿得起放得下。
蒋静雯今天的表现可以说得上十分冷静，甚至称得上是完美，可这反而让许妘更加感到不安。
车子缓慢地开到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了，但车子没有停下来等，而是一踩油门往前冲去。
由于惯性原因，坐在副驾驶处的许灿阳和坐在后座的许妘一下往前撞去，负责主驾驶的蒋静雯很冷静，脚下将油门踩尽。
许妘抓紧了车顶的扶手，透过后视镜看到蒋静雯眼里的疯狂，果然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啊。
“静雯，你在干什么！快停车！”
许灿阳是三人里唯一一个表现正常的人，惊恐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满头都是冷汗。
“灿阳，我活不下去了，我们一起去死吧。”女人的疯狂显露无疑，“云云，妈妈舍不得扔下你，不如你也跟着爸爸妈妈一起走吧？”
许妘没回答，脸上是冰冷的嘲笑。
许灿阳则反应迅速，试着用言语安慰蒋静雯，“静雯，是我对不起你。可小云是无辜的，你那么爱她，怎么舍得带着她一起去死？”
蒋静雯有所动摇，眼泪忍不住掉下来，一丝不苟的妆容开始被瓦解。
“你不想离婚，那我们就不离，我们回家，好不好？”
车速依旧飞快，但许灿阳却越来越冷静，脑子飞快转动思考对策。
此刻的蒋静雯脑海里有两种意识在撕扯着，令她的精神愈加崩溃，她开始发狠，“你别说了！”
“假的！骗子！”
“你是不是觉得我生不出儿子，就去外面找了个女人给你生！”
“云云这么优秀，难道就真的比不上一个儿子吗？”
“我们这么爱你，你呢？你不要我们了。”
听到这里，许灿阳终于在害怕和内疚的情绪中爆发，他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没有不要你们！”他顿了一下，“我爱你们。”
“你是个优秀的妻子，小云是个优秀的女儿，可我从头到尾就不是个优秀的人。”
“下班回到家的时候，我也想抱着你们，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看电视，打发下时间。这样的生活，在我看来就已经足够幸福了。”
“可每次回去，客厅空荡荡的，你不在，小云也不在。”他颓然地陈述着黯淡的过往。
“我多希望，你的时间，不只是用在工作和女儿身上，你也能看看我该多好。”
“小云小时候是个很可爱很活泼的小女孩儿，可你觉得不够，你强迫她每天每天地学习。你说要培养一个比任何男孩都要优秀的孩子，好，我相信你，于是我也开始强迫她。”
“然后某一天之后，她开始不说话，整天躲在房间里。她不再缠着我，也不再跟我说她的小秘密，她开始写日记。”男人的声音开始变得沙哑，隐藏了无数苦痛。
“她开始怕黑，自己一个人偷偷躲在房间里哭，有时候睡着了还说梦话。”
许灿阳说的这些，都是蒋静雯不曾察觉的往事。于是她的思绪开始恍惚起来，尝试去思考和回忆他说的事情。
“她不敢跟我有肢体接触，刻意躲着我。”
“我是她爸爸，我怎么会伤害她？可她就是害怕。”
“我没用，我不敢问她为什么会害怕。她知道的，甚至期盼我去问她，但我就不是不敢。”男人开始抽泣，“我爱我的女儿，我不敢想象在她身上发生过的事，我不能承受这个后果。”
作为一个拥有几十年生活经验的成年人，许灿阳怎么会猜不到可能发生的事情，包括蒋静雯也是。
两个大人沉默了，在沉默中哭泣。
这时，车后头远远地响起警报声，有交警跟在后面，想要叫停他们。
一直静静呆在后座的许妘，用手背擦了擦脸颊，突然出声：“爸爸妈妈，我饿了，我想回家吃你们做的饭。”
她抽了抽鼻子，笑道：“你们知道吗？我的同桌，家就住学校附近，他妈妈做的菜可香了，我厚着脸皮到他家蹭了好几顿饭。”
“他爸爸吃饭的时候喜欢看新闻联播，平时不爱做家务，但是会陪着他妈妈打理阳台的花花草草。”
“我同桌呢，喜欢街舞，不爱学习，但他其实上课的时候很认真，每天放学雷打不动去舞蹈室练舞。”
“我问他为什么不去报名街舞团参加街舞比赛，他说他爸妈想让他考大学。但其实，他爸妈超级支持他的。给他钱报名舞蹈室，每天晚上等他练舞回家煮夜宵给他吃。”
眼泪又涌了上来，她只好低下头来：“我经常很羡慕他，因为他有一个平凡温馨的家，而我没有。”她自嘲，“他有自己喜欢和坚持的梦想，我也没有。”
许妘看着坐在前头的两个大人，轻声说：“但现在，我不太会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了。我比较想回家，看着新闻联播，吃着你们做的饭，这样就很满足了。”
不知不觉，车速已经慢下来，最后慢慢停在绿化带旁边。
两个大人的状态几近精神恍惚、筋疲力尽，三个人坐在车里，静静地不说话。
交警赶了上来，拍着窗户让蒋静雯熄火、下车。于是，许灿阳陪同蒋文静了下车，只留许妘一个人在车上。
正要解开安全带时，许妘听到后头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然后感觉自己的头狠狠撞向车前座，紧接着便不省人事晕了过去。
（晕过去的许妘：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成了最炮灰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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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醒来的许妘，表示很不解，很郁闷。
细数过来，她重生过来也就不满一周吧，怎么能这么多灾多难呢？
许妘想起，上辈子看到的某篇公众号文章，大概就是某个日本僧人的名句：
人生除了生死，其余皆是擦伤。
她现在只想骂人：去tm的擦伤！
她满怀忧桑地看着自己被打了石膏吊起来的左脚，还有被固定着的颈椎。
许妘觉着，也许她该感谢自己还有健全的双手。
......
说起来，还怪许妘倒霉。
当时许灿阳和蒋静雯都下了车，如果自己早几秒下了车，也不会在追尾事故里受伤。
追尾的起因是，肇事司机开车的时候接电话，低头按手机的时候没看路况，等抬头的时候恰好闯过了红灯，算是比较及时地踩了刹车，但还是撞上了蒋静雯的车尾，把车往前撞开了几米。
事后回想起事态，许妘都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
毕竟如果肇事司机反应慢半拍，可能她就要归西了......
原本许灿阳和蒋静雯都是要寸步不离守着她的，但许妘实在受不了那腻歪劲儿，对他们说：“爸爸，我想吃你和妈妈做的饭，在学校饿了好久~”
把两人打发走了以后，总算是安静了些。
其实，按照许灿阳和蒋静雯现在的关系来说，离婚基本上是已成定局了，经历的这场事故，也算是能让他们和解、了结恩怨吧。
许妘抬起右手放在心脏的位置，这颗心也是真情实感地疼过了。
发生的事情改变不了，总要向前看才行。
就在许妘还在“直抒胸臆”的时候，一个万万没想到的人出现在病房门口。
那人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有条不紊地削着苹果皮，没多久就削好了，将微黄的苹果切成一小块装进纸杯里。
看着他递过来的小块苹果，许妘有点懵。
“秦之向，你怎么知道我住院了？”
秦之向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看着许妘吃进嘴里才将手收了回去。
“你都上新闻了，能不知道嘛。我看到以后打电话给欧老师，他说你爸妈刚替你请了假，顺便把地址告诉我。”
“唉，万万没想到，我第一次上电视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难受.......”
秦之向瞟了她一眼，问：“伤得怎么样？”
许妘抿了抿嘴，“挺好的，就是起码一个星期下不了床吧。石膏得保持六周才能拆，颈托起码两星期才能卸掉。”
她突然想起调侃他，“这么说起来，也许我可以跟老欧申请卸任体委，直接让你来当算了。”
秦之向没有啥幽默细胞，竟然还附和她，“周一的时候，我可以向欧老师申请。”
“真的假的？！”许妘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
“嗯。你不爱当就别当了，免得以后积累了一身伤。”秦之向认真地分析，颇有几分劝导的意思。
“哇，秦之向！你对我也太好了吧！感动ing~”如果不是碍于脖子受了伤，许妘现在肯定得兴奋到跳起来，幸福来得又及时又突然。
秦之向看她没出息的模样，不由得笑了，随后想到一件事，在嘴边咀嚼了下，还是开了口。
“许云，我要跟你说件事。”
看到他一秒正经的表情，许妘眨了眨眼，问：“什么事？”
秦之向垂下眸子，“我昨天，和我爸妈说了参加街舞团的事。还有，坦白了目前我的学习情况。”
他低下头，许妘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好望着天花板。
“叔叔阿姨怎么说？”
秦之向抿起嘴，“刚开始，不太接受。”随后又笑了笑，“我爸是反对的，但我妈说了，要让我做自己喜欢的事。她说，希望我能快乐地长大。”
许妘也忍不住露出欣喜的笑容，对他说：“秦之向，我都说你一定可以的！叔叔最后是不是也妥协了？”
“嗯。其实我爸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他不太干预我的兴趣。”
“唉，真好。你已经找到自己的路了。”许妘突然有些感慨，“这些天受的苦，现在也算是有了些安慰。”
某个少年红了眼眶，他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许妘斜眼看过去，对他说：“你坐过来一点，让我看看你。”
秦之向抬起头，将椅子挪到床头边上，两个人都能看清楚彼此脸上的表情。
看着秦之向稚嫩的脸庞，许妘才想起，他今年才十几岁。
“秦之向，你今年有12岁了吧？”
“嗯，暑假的时候过了生日。你呢？”
真正的许妘，活在一个遥远的小县城里，也正是上初一的年纪。
“算起来，我比你大，大了差不多30天。”她想起这个还在上初一时候的自己，“上了初中以后，个子长不高，反而越来越重，体重最高的时候能到92斤。”
秦之向皱起眉头，“你现在看起来最多70多斤。”许妘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谁知道呢。也许以后我就越来越胖了。”
“胖点好，现在太瘦了，看着吓人。”秦之向一点都不纠结，“你现在又黄又瘦，一点都不好看。”
许妘：......闭嘴！
看她炸毛却又不能动的样子，秦之向觉得好笑，遂又想起一件事，表情变得严肃。
“许云，我加入街舞团以后，花费在舞蹈室的时间会多很多，可能就没办法兼顾学习了。”
“所以，我爸妈问我要不要申请转到普通班。”
这个决定自然是正确的，秦之向的路已经和一班大部分人背道而驰了。即便本人不申请，学校和老欧总有一天会介入的。
“那你自己的决定呢？”许妘并没有发表意见。
“我想。”秦之向犹豫了一会儿，“先等你的伤好起来。毕竟我答应了你，要代替你做体委的。”
好蹩脚的理由。
许妘毫不留情地打击他，“体委谁都可以做，我可以向老师申请换个人，不是非你不可。”
秦之向找不到理由反驳，一下子泄了气。
“新学期才刚刚开始，趁现在转班，也能尽早适应新班级。”理性客观的分析，“况且，秦之向，你根本跟不上一班的学习进度，留下来也只会拖慢一班的进度。”
秦之向站了起来，许妘及时抓住他手腕，两个人一时僵持着。
“下周就转班吧。”颈托卡住脖子，让许妘有些难受，“不要生气。”
“好。”秦之向拿开她的手，收到被子里放好，“我到时候再来看你。”
“嗯。拜拜。”
“拜拜。”
每个人的路都要自己走下去，加油吧，秦之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