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城王迟疑了一下,终究抵不过好奇心,走去唐璌身边,与她并肩抬头往屋檐下悬尸的横梁处望。
“瞧见什么没有?”
“绳子的磨痕?”
“嗯。有什么想法?”
“什么,什么想法?既是悬尸,有磨痕不正常吗?”
“不正常。”
“哪里不正常?”
唐璌扭头,以一种狐狸看小鸡的目光看他,“要是你能帮我拿到府衙的验尸格录,我就告诉你。”
此言一出,安城王本能地退开一步,与唐璌保持距离。
“小王爷这举手之劳不帮也无妨,”边上简良清风朗月地笑道,似乎完全没有强人所难的意思,“我就受累多跑一趟罢了。”
“你,你们究竟是何人?!”安城王见惯了那些个毕恭毕敬的官员,料定这两人是江湖人士,却又吃不准对方来头,虽见着人没有敌意,但也自然不会就此让步,“我官府办案,怎可与你们这些邪魔歪道同流合污。”
“呵。”简良勾唇,不以为然,“小王爷还真说对了。”
“是这样啊。”唐璌依旧偎在简良怀里,此刻与他一唱一和,柔声介绍,“槭山浮华门,王爷可知?”
安城王一惊。
他狐疑地重新上下打量起眼前两人。
“浮华门是天下第一邪教,槭霞郎君这魔头声名在外,人人得而诛之,怎会是这样一个毛头小子。”他不信。
简良被一个少年喊毛头小子,心里自然是不舒坦,他没甚耐心,一挥衣袖拿掌风关了院门,安城王还没反应过来,一个转头,怀里的东西就被摸了去。
“诶!”他气红了脸,“大胆!”
“我说怎么聊起格录就如此防备呢。”简良将到手的册子递给唐璌,朝又羞又恼的安城王笑道,“原来小王爷也有偷鸡摸狗的时候。”
“你才偷鸡摸狗!”安城王气得跺脚,“这是我借来的!速速还我!”
一边唐璌不理两人斗嘴,低头翻看起格录,细细看过之后又将册子还给简良,“你看看,和当时一不一样?”
“我看没用。”简良接过格录,顺手翻了两页,又丢还给安城王,朝唐璌道,“我也没见过现场。”
唐璌瞠目,“那你要我查?”
简良肯定地颔首,“要查。”
“……”唐璌头痛,想不通当年不过和简枫一般大的简良与这陈年旧案有什么关系,但既然他坚持,那她就只能继续捏一捏眼前这个软柿子了。
“小王爷,”唐璌一张文娘安排添香阁姑娘献艺的脸,朝着安城王连哄带骗,“这案子和十多年前玉兰发生的灭门案很像,你也去把当时的勘录借来,我们一起看看?”
安城王自知打不过简良,此刻正摆着一张气鼓鼓的臭脸,偏是不接唐璌的话。
“只要案子能破,同谁合作不是合作,你说呢,对吧?”她说着也不理安城王听进去多少,拉着简良和他两人开始朝那横梁指指点点。
“若鸿你看,这横梁上每个悬尸的地方,磨痕都不是整齐地陷在一处,显然是吊人的时候吃力地反复拉扯绳子所致。”
简良配合点头。
“这两个孩子轻一些,痕迹也就显得利索多了。”
“所以这吊人的,肯定不是什么孔武有力的壮士,更别提武林高手了。”
“你再看啊,这些磨痕,角度,方向,受力时因着尸体重量由浅及深的程度。也不是一伙人分开吊的。是一个人。依次,一个,一个,将人吊在梁上。”
“你胡扯。”安城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凑了过来,反驳道,“外头那些邻居,莫说夜里人在家,就是白天也有不出门的,按你所说,一人犯案,又不善武,定会闹出动静。外头怎会无人听见?”
“小王爷啊,”唐璌见钓起了安城王的兴趣,便和他继续探讨,“这胡角胡同里的住的,都不是什么富裕人家吧?”
“确实不是。”
“那这凶手杀人,应该不是为了谋财吧?”
“……我同意。”
“一家八口,杀得干干净净。说是仇杀,也不过分吧?”
安城王听着唐璌所说,眼中一怔。
府衙也认为是仇杀,但问了周围邻居,大伙儿都对刘家评价不错。
想着唐璌方才说的话,他一激灵,有了个大胆的猜测——难不成是邻居合谋——
他有什么话刚要和唐璌接着说,就听见外头气急败坏的厉喝,“伏子楚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去衙门惹事了!”
“糟了!”安城王听着声音面色发青。
“看起来,是小王爷您那个特别厉害的、江临王府的、亲姑姑来了?”唐璌朝着安城王不疾不徐笑道,“咱们今晚再见啦。记得带好旧案勘录哦。”她说完媚眼一弯,由着简良一挥袖,将她轻盈利落地带了出去。
安城王还在发懵,就听见外头的声音又尖锐了一个调,“伏子楚,你给我出来!”
他又是一个激灵,回过神,将两人留下的验尸格录藏回怀中,灰头土脸地跑去开门。
“姑姑,要是我和您说,我是来追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恰好跑到这儿的,”他朝门外盛怒之下的妇人低声试探,“您信吗?”
简良带着唐璌出去,两个男才女貌,如此惹眼的人,就在大街上牵着手,丝毫不顾及路人的侧目,一路闲逛往客栈走。
“在我印象中,从前的案子,在衙门是悬案,所以最后官家是不了了之,对于江湖上的裁决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唐璌一边顾盼生辉地视线流转过路上一些个新奇的小摊,一边似是与简良闲谈般说道。
“勘录里可能也没有太多线索,但用来比对,总是足够的。”
她望着笑意盈盈闻声朝她颔首的简良,将心中的猜疑藏下。
十多年前一连几起的灭门案,江湖上查证是雁国来的妖女杜舒尔施了妖术所为,所以在武林大会上群起攻之,逼她认罪,更是被她当时的丈夫陆志林当场手刃。
杜舒尔身死。
陆志林因大义被推举为武林盟主,凭着一手流萤剑法,这一当就是十几年。
简良要为杜舒尔翻案。
他与杜舒尔是什么关系。
与陆志林又是什么关系。
陆志林当年亲手取下自己爱妻性命,是被逼无奈,还是也认定自己妻子杀了人呢。
唐璌忽地在路上站定。
“璌璌怎么啦?”简良也跟着留步,“是想要这家的糖人?”
他笑若灿阳,眉眼若神,温和而又耐心。
她不知怎么了,抬手在熙攘的街头,垫脚摸了摸他的头,在那短短的一瞬,以一种简良从未见过的,动情的,温暖的姿态,轻声却笃定道:
“我知道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