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和安格已经是在一艘木船上。船桨自己划动着,并没有人操纵。水面之上总有一些凉飕飕的气流从我的皮肤上拂过,在这诡异的环境之下,我下意识地感受到了腹部轻微的疼痛感。
水面是深灰色的,我环望着四周,并没有看到任何岸边可以停靠,更没有任何“终点”的迹象。这个河流的名字是三途川,这是在我们进入前往冥界的通道之前,那个神秘的声音告诉我们的。那个声音说,大约我们会乘上前往冥界的船只,什么也不用管,只要静静等待,这船便会带着我们驶向冥界的入口。
说起来那个声音...我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祂早些时候不愿意告诉我王座之后的事,偏偏要在我已经完全将禁书库搜索了一遍,几近绝望的时候才愿意告知我。更加奇怪的是,在进入了冥界之后,我曾经赖以生存的那个知识库,就如同从未存在一般,我无法访问。不同于诺克斯那时,那时的我很清楚地知道,它就在那里,只是我的意识被阻断。但如今...
它消失得无影无踪。
安格仍旧在昏睡,我也仍旧感觉有些头疼。那个声音说过,这是很正常的情况。冥界和生者的世界的差距,已经不仅仅是不同的界域了。这两者之间甚至有着空间的扭曲,还有着什么什么物质变换。说实在的,我记不太清。总而言之,就是在这里,一切似乎都和生者的世界不同。
身后有一艘相同的船,上方也坐着两个人。与我们不同的是,其中一人在船上操纵着船桨,另一人则是瘫坐着。我看的见瘫坐那人脸上的神情,是恐惧,是害怕。而另一人,那操纵着船桨的人,则毫无表情,如同机器一般,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眼前之人的双眸。
船的速度是相同的,这就意味着,我们两艘船永远都不可能有交谈的可能。远处,我看见自我们来的地方,在我思考的这段时间又陆陆续续地多了几艘木船。它们也同那艘船一般,每一艘都有着两个人在船上。只是,实在是太过遥远了,就算是我的眼睛也看不清上方的情况。
这些大约就是死者们的灵魂吧。当然了,除了我们两个擅闯冥界的不速之客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会进入这个被生者视为禁忌的不祥之地。
船摇摇晃晃,诡异的凉风仍旧不停地从我的身边拂过。我不喜欢这种感觉,眩晕加上诡异的压迫感,我只觉得想要早些远离这个地界,让我能够尽早地开始寻找颜宸然的下落。
希望这短短的两月他不会选择转世吧,否则,我也不知该如何了。
下意识地,我将手轻轻垂到了船外,指尖正好能够轻轻掠过这据说只有这种木船能够浮于水面的死水。确实,当我的手指没入水中的那一刻,我感觉有什么吸力,正在努力地将我向下拽去。
身后突然传来了清脆的响声,我回头看去。与此同时,船身摇晃的幅度微微地增大了起来。我将头转了回来,原来是安格醒了过来。他的神智似乎还未完全清醒,我看见他仍旧扶着脑袋,无法完全坐起。
“没事吧?”我过去扶住了他,但我并没有很快地将手收回。幸好在这个世界的他仍保有着体温,若是失去了来自他的温度,我不知该如何独自在这个世界前行。不知何时,我已经习惯了身侧有他的存在,在我的身体彻底变得冰凉过后,属于他的温度变成了我唯一确认我仍存活着的精神寄托。
“嗯。”安格大约清醒了些许,点了点头,“我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那边怎么了?”
“没事,只是有人从船上跳了下去。”我叹了口气,刚刚在我们身后的那艘船,如今已经毫无踪影。我适才看着从船上跳入水中的那人,分明是想从那持桨人手中快速逃脱,他面上的惊恐我是认得出的,当时,我见到那些遍地的血色的时候,大体就是这种表情。我不知道那持桨人做了什么令他如此恐惧,但是,他还是跳入了水中,成为沉在这三途川的一副白骨。而在他完全沉没后,那属于他的木船和持桨人,也完全消失于虚无。
“你身体如何?头会晕么?”相比于身后的无关之人,眼前安格的状态于我而言才是最为重要的。在行前,主堡的那人便已警告过我,我的身子不是肉体不打紧,但是安格,却是实实在在的肉身,用着活体去穿越生与死的界限,无论如何都是肯定会有损伤的。而且,虽然那人不说,我却听得出祂对于是否允许安格跟随我穿越那条通道十分地纠结着。但是最后,祂还是同意了让安格前往冥界。
这样才能够保住他。这是那人的原话。我不懂祂为何会说出如此的话语,但我知道祂对于安格的情况必定比我清楚万分。至少自安格在主堡开始生活那日起,祂便一直注视着他,我想,或许祂也会知道安格头上的白发是因何而生,又会不会危及他的生命。
“我没事...”安格撑着坐了起来,摆了摆手,然后环望着四周。他的眼中有一些迷茫,不知为什么,我看见他露出了苦笑一般的表情,嘴唇蠕动着,“这里就是冥界么?”
“这是三途川,那个人说,我们只要在这船上等着,靠岸了之后到达的地方便是冥界。”我看着他有些迷离的双目,轻声说道。
不知为何,他并不能听见主堡的那个声音,所以有很多事情他并不知晓。但尽管如此,在知道我要前往冥界的一刻,他却无论如何都要跟随,尽管我告诉了他,他的肉体可能会受损,他也执意跟着我。说实在的我那时候有一些触动,原本我是想着自己偷偷溜走,留个字条什么的。
只是当时他的眼神却有一种让我无比熟悉的感觉,我也不知自己是中了什么邪,竟点了头。
说起来,那位据说魂飞魄散的卡特琳娜,会不会就在此处长居呢?
还有那个自称为冥王的人...撒那托斯。他也会在此处吗?
寻求答案的唯一方法便是等待。我们如今被困在这小小的木船上,除去等待别无他法。
天空是没有光源的,灰暗的云层笼罩着一切,没有消散的意思,但是四周的一切却不是黑夜。随着船向前前行,我看到了前方的陆地。
后方又有一声清脆的水声,大约又是谁跳入了水中吧。唉。
船仍旧缓缓地向前行驶着,渐渐地,我能够看清那陆地的全貌。
“安格你看,那边好像十分繁华的样子。”下意识地,我指向前方,将我所看到的告诉了身侧的安格。他的眼中仍旧有些恍惚,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但是听到了我的话,立马回过了神来。
“嗯?啊,真的,和摩耶城好像...”他回过了头,看向了我所指的方向。摩耶城啊...听说是魔界第二大繁华的城市,据说那里拥有着魔界最漂亮的夜景,只是我一直以来都没有机会去亲眼看过。
各个时代的建筑,伴随着华丽的灯光,在这被各大文化视为不详的地界闪耀着。若非四周灰暗的天色,或许,我真的会产生我是来这里旅游的错觉吧。人界的高楼自然是最为显眼的,有趣的是,在那高楼上的LED屏,居然还有“欢迎来到冥界”六个大字。
怎么说呢,实在是有些诡异过头了吧?这死后的世界和我所想象的完全不相同。不过倒也说得通,当时第一次前往魔界的时候,我也以为那会是一个如同轻小说中所描述的中世纪一般的世界,但是令我吃惊的是,魔界的现代化甚至远超人类的世界。大约是因为常年没有战争的缘故,魔界的科技树一直都向着使生活更便利的方向发展着。说起来,那些科技的发明者死后也会到这里吧。那么,冥界有着如今的景象,也就不奇怪了。
摇摇晃晃,船终于靠了岸。刚刚靠岸,便有着两个守卫装扮的人迎了上来,对着安格伸出了手。
“请下来吧。”他们说,“我们会领阁下前往亡灵殿。”
安格点了点头,搭上了他们伸来的手,下了船。接着两个守卫便转过了身,如同我不存在一般,自顾自地向前走去。安格意识到了我尚未下来,回过身向我伸出手,想扶我下船。
“啊,阁下,不用管的,一会她会自己消失的。”一个守卫发现安格掉了队,转过身笑着解释着,稍稍打量了一下我,又笑着说道,“不过可真奇怪啊,这个幻象的样子长得和殿下可真像啊。诶,祁兰,你看她像不像殿下?”
身边那个被称作祁兰的守卫听见了同伴的呼唤,也停下了脚步转过了身。“诶!真的,真的很像殿下。”祁兰是个长相十分可爱的年轻姑娘,脸上有着一个小小的绿色方块。她也被我所吸引住,快步走向了我,可惜地摇了摇头,“只是殿下爱笑,可惜了,这些幻象都不会有任何表情。若是她也能笑笑该多好,那就更像殿下了。”
爱笑?没表情?我懂了,他们大约是因为我没有太多表情,将我当成了船上撑船的幻象了吧。那既然如此,之前那些持桨者大约也都是幻象了?
我决定逗一逗他们,于是,我露出了我所能做出的最灿烂的笑容。
“我的妈什么东西吓死我了!!!!”祁兰看到了我的表情,瞬间满脸惊恐地向后方跳了好几步,摔坐在地上,“布...布尔曼,你快看!闹鬼了!!!”
安格似乎知晓了我的意图,我能够看见他正在尽力控制着自己努力上扬的嘴角恢复平静。而另一个守卫,那个被称作布尔曼的男子,在我做出表情的时刻正巧将视线转向了其他的方向。
“什么闹鬼了,祁兰,你也太胆小了吧,我们就是鬼啊。”布尔曼一脸地不耐烦,走向了祁兰,将她扶了起来,“你在说什么啊?”
“她...她她她她她刚刚笑了!!!”祁兰的手指颤抖着指着我,说话也开始结巴起来,双眼死死地盯着我的方向,生怕我再做出什么来。
但是布尔曼却仍旧不愿相信,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对着祁兰的脑门弹了一下,说道:“怎么可能,你眼花了吧?这些人偶怎么可能会笑呢?你是不是没休息好?”
看见那个布尔曼的视线转了过来,我再度故技重施。
“啊啊啊啊啊闹鬼了!!!!!人偶会动了!!!”在看到我站起来露出微笑的瞬间,布尔曼丢下了手中的长枪,连滚带爬地嘶吼着,向着后方飞奔而去,不过一会便躲得不见踪影。
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安格,扶我下去,这船怎么这么高...”我轻声抱怨着。并非我矫情,说实在的,这艘木船虽然看着小,但是船沿却几乎到了我的大腿根部的位置。要我不摔跤独自下船,对我来说确实是十分地具有挑战性。
“你你你...你是什么人!!”祁兰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立马举起了长枪对准着我。不过我该怎么做呢?实话实说或许会遭到攻击,但是,我和殿下相像...
那个殿下,是不是蕾妮兰多斯?我记得梅洛蒂曾经提到,蕾妮兰多斯在冥界流放了上千年。
我决定赌一把。尽管我不喜欢顶着蕾妮兰多斯的名号,我不希望自己被视为她的替身。但若是她的身份能够帮我达到我的目标,那么,冒用一小下,也没有关系吧?怎么说某种意义上,我们大约也算是同一个人。
“不记得我了么,祁兰?”我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捏了捏安格的手心,示意他配合我。感受到了手中炙热的回应,我稍稍放下了心。
“我是蕾妮兰多斯,你不记得我了么?”我笑着,用尽量温和地眼神看着前方,神情从恐惧,渐渐变得欣喜的少女。
我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