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我弄清楚易烊千玺在电玩城的那一通电话里到底想跟我说什么,他倒自己费了个心大中午的来宿舍楼下找我了。我跑下去的时候及拉着拖鞋,胳肢窝里还夹着王源钓上来的丑的要死的柴犬玩偶,嘴里的最后一口肉夹馍还没咽下去。简直是毫无形象可言。易烊千玺抽了抽嘴角,十分耐心地等我吃完,然后说,“昨天我跟你说过的,我这阵来找你。今天下午四点半,社团自新学期以来第一次正式团建,记得准时去活动室。”
“就这么点事犯得着咱们伟大的易社长亲自来找我?是QQ不好用还是微信不配拥有姓名啊?”
“是下一期的校报打样你还没有交。”
“……哦。”亏我还有那么小小一瞬间觉得你亲自跑来跑去的别有企图呢。
没有意思。
“这个,”易烊千玺指了指我胳肢窝里夹的柴犬玩偶,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又抽了抽嘴角——这一次明显带着嫌弃和了然,“王源送的?”
“对啊,审美堪忧吧。”
易烊千玺深有体会地点头。
“确实如此。”
下午四点半我到活动室的时候,肖常抱着胳膊啃着小布丁,正指挥着一群手下把一大堆气球挂在了天花板上,见我来了朝我挥了挥手,热情地发出邀请:“来了啊兄弟,快点拎个梯子爬上去挂气球,快点快点。”
我:?
行吧。
我认命地搬梯子挂气球任劳任怨,看着正社长副社长光明正大地靠在办公桌上吃冰棍聊闲天,恨恨地想等老子哪天得幸上位了直接把你俩当狗使唤。先让易社长做他一学期的校报打样,再让肖常挂他两学期的破气球顺便扫他两学期的值日。
舒南柚帮我把梯子调整了下角度,闻言抬头看我:“我说,为什么肖常就要比易社长多干一学期啊?搞什么这是,还区别对待的?”
“什么跟什么就区别对待了,哪有为什么,可能是目前我对肖常的怨气更大吧。”我愤恨地把气球往上一扔,没粘住的气球飘飘忽忽落下去两只,一只砸在肖常头顶,他下意识一接,随着“哎哟”一声惊呼给捏爆了;另一只则落进了易烊千玺怀里,他抱着红色的气球抬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我。我对上他的视线,朝他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易烊千玺对我缓缓地弯了弯唇角。我见他小心翼翼地给气球放了气,把干瘪的气球妥帖地放进口袋里,然后朝我伸出手。
“好了,贴的差不多了。下来吧。”
傍晚整个社团的人在一起涮火锅。场面热闹又嘈杂,易烊千玺还难得开了扔在社团仓库里几百年都不见得开机一次的落了灰的大电视,被几个好事的社员软磨硬泡着开了k歌功能。
我估计那是易烊千玺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决定,因为接下来整个活动室都回荡着肖常曲里拐弯到山路十八弯的声音和嘶吼,直到众人的耳朵趋于麻木,他自己也吼不动了才终于肯把麦交给别人,坐在那开始拼酒摇色子赌博一条龙。
易烊千玺嫌他败坏社团风气,嘴上说着要把肖常扔出去喂蚊子。结果几局之后他自己也被肖常硬拉入了伙,实在挡不住,被坑骗了不止一次,喝了不少酒。总之散场的时候他明明都快靠在沙发上睡过去了,还是挣扎着爬起来强打着精神指挥一群人拾掇东西。
最后喝的烂醉如泥满嘴胡言乱语犹如一具死尸的肖常被自家女朋友一边踢一边踹地送回了宿舍。我帮着善后,收拾好了裂了满地的气球碎片和桌子上的一堆酒瓶子扑克牌一类,然后架着易烊千玺的胳膊往外走。
“哎,你还能自己走路吗易社长?”
他的脑袋枕在我的肩膀上。毛茸茸的脑袋和又暖又重的感觉让人有些不知所措。他低头用鼻尖蹭了蹭,温热的呼吸轻轻贴在脖颈上,声音又低又哑,望向我的眼里还带着未褪去的朦胧的水汽。
“嗯,可能不行……”
唉,好吧。
我正准备壮士断发,一己之力拖着易烊千玺去遥远的男生宿舍楼,走了几步又突然顿住,“不对啊兄弟,你刚才出活动室大门的时候还能自己走来着,不至于一直搭着……”
后面的话我没能说出口。
因为易烊千玺又看了我一眼。
突然好像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但奈何喉咙里有什么堵住了那些汹涌如海啸的诉说,此时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竟是,他的眼睛真好看啊。
我从未见过易烊千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也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笑容。
面对我的时候,他的眼睛是平静的,无波的,但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怎么,总感觉他的眼里偶尔会透露出那种“从流飘荡,任意东西”的随遇而安。不知道为何他会有这样的眼神,细细究来也没有答案。
大多数时候,他很少笑。要做的事情太多,要忙的事务太多,他总是低垂着眼,戴着平光眼镜,认真严肃地盯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甚少抬头看人。偶尔看过来的时候,是我询问他某道我绞尽脑汁都做不出的高数题,于是他轻轻说,“稍等,我马上好”,然后扭头,语速轻而缓,将在我眼里那道复杂的题目解析地一清二楚。最后见我恍然大悟地发出一声“奥——”,他才点了点头,又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他笑的时候也是淡淡的,对待社员温柔的抿嘴一笑,微微弯腰问我中午要去吃什么的时候脸上柔和的笑,像春日时最和煦的风。只有偶尔,肖常的笑话实在过于好笑,他才会忍俊不禁地咳嗽一声,笑意不住地蔓延,但也始终没有失态。
而此时,他把半个身子都靠在我的肩膀上,柔软的发触到皮肤的一瞬间,仿佛被点了全身的麻穴。他的眼角还带着酒呛出来的点点泪光,让目光在黑夜里都变得盈盈发亮。微眯着眼,长而卷的睫毛颤动着,如同起舞的幼蝶。
他笑了。笑得特别好看,嘴角勾起的弧度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愉悦和微妙的苦涩。
他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
不像是撒娇,更像是一种含了些低声下气的请求。
他叫我,“阿听。”
……
很多年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再听过有人这样叫我。
这不能怪我啊,我想。
恍惚间就是这么多年的岁月,我的车猛然停在意大利街头上,后面人疑惑的喊声同叫骂声融为一体。手颤动得根本拿不起手机,一次又一次地哐当掉在脚底。
在那个准备去上班的清晨,在那个我人生中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早晨,在那个电话里,我却听到了全世界碎裂的声音。
那是王源打来的越洋电话。他顾左右而言他,始终不肯说别的,胡乱给我讲了一通市场上的西瓜卖的很好他的事业也很好不要担心等等家常话,直到电话里的声音突然中断,电话被接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中。
是王俊凯。他的声音太沙哑了,不知道是拍戏念台词念得太多没工夫喝水还是抽了太多烟,总之是哑得不像话。
我想给他个忠告,让他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别把自己最后作没了。但我什么也没说。
因为王俊凯一拿到电话,就是一声长长的,酸楚又无可奈何的叹息。
“舟舟,易烊千玺的体检结果下来了。”
“胃癌晚期。回来一趟吧,麻烦你了。”
大脑突然搅成了一团。一瞬间我什么都想不到,只有那晴天霹雳的四个字,和多年以前,近在咫尺的真诚的眼和笑,以及那句几近哀求的。
“阿听。”